拜月教?!我静静躺在软椅上,啜着银叶汁,听得有些心惊。拜月教确实干了许多愚昧百姓的勾当,可是他们始终不敢在京城造次,如今王爷还坐镇京城,他们怎么敢明目张胆搞这些名堂?
小丫鬟忙摇头道:"不像呢。拜月教的每天主持祈愿的使者一直都没出现,大家都猜测,应该是拜月教的使者还没得到月神的旨意,现在正躲在月神坛里瞎琢磨呢。"
忽然间一个念头冒出来,惊得我差点被口里的银叶汁呛死。放下杯子便吭吭地咳着,一张脸被呛得火辣辣的,沫萍一面拍我后背一面摇头:"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好点了没?"
好歹是缓过劲来,我嗓子眼儿里甜甜的,声音也被呛得有些变了:"我还有事,不和你瞎扯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去,到了门前又回头,沫萍正站在檐下朝我微笑,我稍稍有些发怔,想不到她竟如此依恋我,暗骂自己一声没良心,也漾起笑容,补了一句,"晚些我再来找你说话,给我准备荔枝糕......"
踏出煮墨阁,还听得见沫萍的笑骂:"就知道吃......"
径自到了马厩,找管事的给我挑了匹马,牵出府便翻身上马,寻着条鲜少人迹的路向城南奔去。月神坛是拜月教在京城的分坛,相传曾被月神赐福,因此十分灵验。京城里的拜月教信徒许愿拜祭都是往月神坛走,可谓香火鼎盛。
越靠近月神坛,人流便越是拥挤。我牵着马往里走,那口传说中的许愿井前面,此刻正围了不少人在指指点点,奇怪的是拜月教的弟子一个都没出现。若真是所谓"月神降灾的前兆",拜月教不会不派人好好看着许愿井吧?
仗着武功,拖着马,硬是挤到了许愿井旁边。顶着周遭几乎要把我瞪破的目光,舀出一瓢水,果然是淡淡的红色,凑近一闻,一丝袅袅的血腥气浸着水香扑面而来。
什么月神降灾,根本就是鲜血渗进了井水!
缰绳一扔便将马丢在了原地,我径自向月神坛奔去。没有拜月教弟子维持秩序,前来上香的信徒们已挤得大殿水泄不通。不想惊世骇俗,便忍着被挤成咸鱼的危险,拼命挪到了后堂。
后面便是拜月教分坛所在,与前殿的人声鼎沸不同,后院安静得有些诡异。若是从前,早有拜月教弟子前来挡驾。如今一路轻松地走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右手下意识地扶在腰间,随时准备着软剑出鞘。
整个月神坛倚山而建,便似镶嵌在山壁之中,整个院子没有一处多余的建筑,甚至连一株花木都没有,若有人不轨潜入,必然是无所遁形。
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半个拜月教弟子,甚至没有一丝血迹,我有些失望地退回了院中。正在奇怪,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向我逼来,下意识地侧身向后退了两步,银针已扣在掌中......
站在眼前的是那个一身黑色短衫,头束乌木簪的少年。詹雪忧?!他此刻不是应该在上林城养伤么?怎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京城?
"詹大人?"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七天前他还奄奄一息快要撑不住的样子,从上林城到京城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也要整整三天,难道我们离开方才四天他就起程往京城赶了?
我有些难以想像,笑道:"真没想到此时此地能见到詹大人?......伤都好了?"
细细打量着他,却见脸色稍稍有些苍白,气色却是极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模样,半点不似重伤未愈的样子。
詹雪忧居然露出很孩子气的笑容,道:"吓到你了么?......茗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刚刚才清理干净呢。"他忽然间想起什么,正经下来,敛容问道,"--是主人有什么吩咐?"
一提到王爷他就这副慎重的模样。我有些头疼地望着他,才十七岁呐。比柳泫还年轻......等等,他刚刚说清理干净?
"拜月教的人呢?"我直接问,"你带人清洗拜月教?
"你不知道主人血洗拜月教的命令?"詹雪忧因为我的问话微微蹙眉,随后,他有些迟疑地望着我,"上午主人和单大人清洗了月神坛,传令让我来收拾善后的。"
血洗拜月教?!
果然如此。我苦笑一声,早该明白的。当初王爷问我能不能解徜月修剧毒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在盘算要剿灭拜月教了。
难怪今天不过短短一个上午,若水竟然会内力消耗到脱力,王爷竟然就带着他单枪匹马血洗了拜月教在京城的分坛!
"现在知道了。"我苦笑着望向他,"我原本是听说许愿井井水变红,过来看看究竟的。还以为是拜月教在捣鬼,没想到......是王爷一手作为。"
我忽然想起他在上林城将自己敲得鲜血淋漓的样子,这小子会不会因为觉得自己胡乱泄密,然后又拿棍子鞭子狠狠把自己乱敲一通?......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眉峰微蹙,容色平静,又是一副魂游九天的样子,看不懂他的心思,没把握没把握。
把他带回王府去,然后让王爷开导开导他,这样比较保险。打定主意,我便决定假传王令,笑眯眯说道:"既然詹大人到了京城,怎么不去王府拜见王爷呢?前几日王爷还和跟我念叨,说挂念詹大人的伤呢。"
詹雪忧原本迷蒙的神色瞬间一凝。我立即知道这句话说得有点过了。禁不住闷在胸里干咳起来,好像扯过头了,王爷怎么看......也不太像会和侍女"念叨"下属什么的人吧?
詹雪忧虽有些迟疑,但也想不出我骗他见王爷的理由。放出响箭,命令带来的梦魇下属各自归位,便跟随我往摄政王府走去。回到王府,侍墨告诉我王爷和几位尚书大人还在玉澜堂说事,我便引着詹雪忧到偏厅坐了,热茶奉上来,詹雪忧却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坐着,隔着一个院子望着王爷所在的地方。
好容易等到玉澜堂那边散了,天也逐渐阴沉了下来。那边王爷吩咐传膳,我便引着詹雪忧过去。玉澜堂里摆放的几盏冷茶还未撤下去,王爷正伏案奋笔疾书,似乎在写什么东西,他是认得我脚步的,我刚刚走近,他便吩咐道:"茗儿睡醒了?--待会一起用膳。我这里还有点事儿没完,过来整整案子。"
随后詹雪忧也跟了进来。脚步虽轻,但瞒不过王爷耳目,在王爷身边伺候的侍从丫鬟,除了我,没一个懂武功的,如今来了一个轻功不弱的高手,王爷自然诧异,抬头一眼看见詹雪忧,脸色有些变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王爷变脸,我也有些怔住。詹雪忧既然是王爷部属,进京拜见王爷岂非很正常?怎么王爷这么一副表情?
詹雪忧有些惊惶地跪倒,额头碰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刚想开口,王爷已冷冷道:"本王不曾叮嘱过你么?......既在梦魇之中,便终身不得光明。谁准你大摇大摆进王府的?怎么不冲上街头直接宣告天下你是本王的人?!"
"王爷息怒!"见王爷脸色发青,再不说话,只怕要害死詹雪忧了,"适才茗儿去了趟月神坛,恰好碰到了詹大人......"
王爷狠狠一眼向我瞪了过来,当中警告、凌厉的意思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是做错事了。很少见王爷如此冷厉的眼神直勾勾地对上我,忍不住便是心中一凛,好歹王爷是及早把目光从我身上收了回去,要不然我非要吓得当场软下去不可。
沉默半晌之后,王爷有些无奈地挥手:"既然如此,便在府中住下吧。以后你无须再主持梦魇事务。"
不至于罚得如此严重吧?我颇为震惊地望着王爷。看得出来,王爷调教詹雪忧,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如今只为了这一点小事便将詹雪忧革职,说到底折损大将的也是王爷自己吧?
王爷似乎看得出来我想求情,还没开口他便阻止了我,径自吩咐詹雪忧:"罚你去廊下跪着,没有本王命令不许起身。"
詹雪忧施完全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还不待我开口,王爷便抢先瞪我一眼,道:"你也开始自作聪明了?"
"茗儿不敢。"口里答得乖巧,心里半点不服气:我、我怎么自作聪明了?
"你害我白白损失了一个梦魇魇主!"王爷冷森森地提醒。
怎么是我害的了?你要是稍稍待詹雪忧温和点,不罚那么狠,那什么"燕主"不就不用损失了?......我闷着头,不接受王爷的指责。
王爷有些无奈地提笔继续未完的事务,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纠缠。
我憋了半天憋不住,想了半天想不通,两步冲到王爷身边,说道:"我骗他回府不也是怕他心血来潮又自残?适才在月神坛,他不小心泄露上午拜月教被清洗的事情,我看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又找条大杖把自己狠敲一通?......他除了听您的话,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当然只好先把他骗回来。再说了,他只是回个王府,又不是什么错失,您何必如此大发雷霆?"
问得虽有些急,但好歹也还是知道些分寸,口气没太冲。王爷刚刚好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笔,有些头疼地望着我,大约是见我太不服气,便又摇头,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梦魇'是皇室在江湖上的势力。并不是自我手中才有的。‘梦魇'原本是掌握在修伽王叔手里,‘牟塞之变'修伽王叔遭戮后,梦魇的魇主便由我的人,也就是詹雪忧担任--这些事不是要刻意瞒着你,只是平日里鲜少动用这部分势力,所以你才不知道。"
王爷静静说着,一面收拾着玉案上的东西。长年累月的习惯,见不得主子动手,我刚刚坐下便又站起来,帮着整理。王爷便停手,专心解释着。
"王朝自草莽夺权,开创之初,三大教派功不可没。到如今,暮雪教一直担负着保护皇室的责任,销魂谷则隐居多年,基本上不问凡尘之事。拜月教几百年来倒是发展得极为迅速,不单惊燕境内,轩辕、秋袭、寒瑚国内也有众多信徒,如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梦魇'如今惟一的任务便是监视王朝境内拜月教的一举一动,任何有可能造成混乱的拜月教分坛都会在第一时间内被秘密铲除。因为‘梦魇'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拜月教在王朝境内屡屡受挫,却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到现在,他们也一直认为和拜月教作对的只是江湖教派,而不是我惊燕皇室。"
"王朝上下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我这摄政王府?如今詹雪忧既然走了进来,下一刻便有人查他祖孙八代。本王还敢再让他出任梦魇魇主么?被人查出专和拜月教做对的梦魇魇主,就是拜月教分坛被血洗当天出入摄政王府的人,岂非是明白告诉拜月教,我惊燕皇室要与他们做对了?--紫娑也白杀了!"
"杀紫娑?......"杀紫娑也是血洗拜月教的计划之一?
"说你成天除了吃就是睡,变笨了你不信!"王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我真想对付拜月教,会不会打草惊蛇,杀了拜月教的护法?"
"不会。"
"可是本王偏偏就杀了紫娑,这是不是就说明本王没对付拜月教的意思?"
"......"
原来如此。
我承认我变笨了。我也承认这次我做错了。
可是,这也不怪我呀。谁让王爷都不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梦魇"的任务是专门悄悄对付拜月教的......不小心害王爷丢了一个梦魇魇主,这可不知道怎么赔给他了......
晚膳传来,我一脸讨好地替王爷布菜,但愿王爷不要气得太狠......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