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生气啦。”钟时天说,我只是怕那位生气,唉。
赵疏遥并没有发表意见,安静地吃饭,仪态端庄优雅,是那种让人欣赏的好孩子。
这餐饭,就在钟家父母营造的其乐融融下结束的。
饭后,江茹找出了一本大而厚的相册,把赵疏遥和钟时天招呼到身边,“来,看看小时候的你们。”
钟时天根本不想过去,但钟平北热情地揽着他的肩,他还是被带过去了。
“看这个。”江茹指着照片上的两个白嫩嫩的小孩,圆滚滚的那个像个汤圆,脸上的笑容能让人心化,在汤圆身边的;另一个则像精致的瓷娃娃,羞怯地看着镜头。
“这是疏遥第一次来我们家拍的呢,真漂亮,怪不得时天一直以为疏遥是女孩子。”江茹笑着说。
钟时天低头不语,他似乎听到了赵疏遥轻不可闻地嘲笑。
“还有张,疏遥挑食不吃水果,时天一喂就吃了。”江茹说,照片上的两个小孩看起来熟络亲密了不少,汤圆叉着一块苹果喂给瓷娃娃,嘴巴张开在说“啊”,瓷娃娃张嘴咬住苹果,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这是幼儿园的运动员,你们在俩人三足呢。”
“还有睡觉的时候,哈哈,手拉着手。”
“时天,这是你在帮疏遥系鞋带,你学会系鞋带后总会帮疏遥,你还记得吗?”
钟时天怔怔地看着那些颇有年代感的照片,两个小孩就像手足一样从来没分开过,几乎一半的照片他们都在牵手,笑容灿烂明媚,无忧无虑的幸福。原来他和赵疏遥有过那么美好的一段时光。
照片翻到最后,江茹问:“时天,看了那么多照片,记起你的童年了吧?”
钟时天抿了抿唇,轻轻摇头,“还是……不太记得。”
瞬间,他感受到冰锋般的视线凌厉地射过来。
“也是,你们十年没见了,相当于大半辈子了。”钟平北打趣道。
江茹合上相册,又拿出了另一本,她看着赵疏遥,“疏遥,要不要看看你妈妈的照片。”
赵疏遥一愣,点头:“我想看。”
“你妈妈雅子,可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江茹边打开相册边说,“所以那时候我总喜欢给她拍照,也幸好我的小爱好,能留下那么多记忆。”
照片上的女人秀雅美丽,一头长发乌黑浓密,风姿绰约,一袭简洁的白裙却如同圣洁的神女,明眸含水,温柔而慈悲。
赵疏遥眼睛一瞬不瞬,仿佛是镜面,隐约有闪烁,他珍惜地轻触照片上的人,声音诚挚微哽:“谢谢您,让我能看到妈妈。”
钟时天看向赵疏遥,他的脸上并没有隐忍的神态,也不是哭泣的表情,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赵疏遥在哭,即使表面没有流泪,但心里一定是难过的。
他忽然心疼了起来,可又无法说什么或做什么,只有静静地看着。
“明天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钟平北问,“她说喜欢安静的,山明水秀,能听到鸟儿歌唱的地方,所以她走了之后,我们就带她去了老家。”
“好。”赵疏遥轻声说,“我真不配做她的儿子,甚至连一炷香都没给她上过。”
“疏遥,不要这么说。”江茹按着赵疏遥的肩膀,“你是雅子最爱的人,她要是知道你说这样的话,会难过的。”
“嗯。”赵疏遥苦涩地浅笑,“您说得没错。”
自始至终钟时天都没开口,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赵疏遥,在谈及母亲后泄露出柔软和脆弱的赵疏遥,让他不知为何,想摸摸赵疏遥的脑袋,或者……抱抱他。
“江阿姨,照片,可以给我一张吗?”赵疏遥期许地问。
江茹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整本相册都放进他的怀里,“拿去吧。”
“谢谢您。”赵疏遥真诚的感激。
“真的不住下来?你一个人在那边,没关系吗?”江茹担忧地问。
“没关系,我适应了。”赵疏遥微笑着说,他起身,礼貌地微鞠躬:“谢谢您的招待,我先回去了。”
江茹把他送到门口,“那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吧。”
“我没关系的,您今天辛苦了一天,实在不能在麻烦您。”赵疏遥说。
“我送他吧。”钟时天说。
赵疏遥几不可见地蹙眉。
“顺便去超市一趟。”钟时天换好了鞋,“走吧。”
“那你们注意安全,疏遥,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江茹说。
“好。”赵疏遥温雅有礼,但门一关上,一切友好荡然无存,他冷冷地看着钟时天,“抱歉,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同行。”
钟时天说:“那我走你后面,不会烦你。”
赵疏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时天一路和他保持了两米的距离,他们一前一后,真的就像陌生人。
直到走进了荣昌路昏暗的路口,一切喧嚣和车水马龙都被隔绝在身后,钟时天开口:“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
赵疏遥脚步稍纵即逝地一顿。
“不会和你搭讪,不会送你东西,也不会多管闲事,你讨厌的那些事,我都不会再做了。”钟时天自顾自说,“这样并不是为了让你改观,你继续讨厌我,继续恨我,都没关系。”
“我会照你所说的,就当陌生人。”
“其实这样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现在才明白,我太笨了,对不起。”
钟时天在两米开外停下脚步,“你家到了,那我走了,拜拜。”
钟时天掉头离开了,他脸上苦楚的,泫然欲泣的神情,赵疏遥看不到了。
而他也看不到,赵疏遥握着相册的手指,泛白发紫。
第十三章
次日早上九点,钟平北开着车来到了赵疏遥家门口,而赵疏遥已经在那等着了。
“快上车。”江茹从副驾驶探出头来,“怎么在外面等,天多冷啊。”
“我刚晨练完,不冷。”赵疏遥说,他来开副驾驶的门,便看到钟时天坐在另一边,他们对了一眼,钟时天扭头看窗外。
赵疏遥并没有外露情绪,坐进去后什么也没说。
车子开动了,江茹说:“晨练是个好习惯,时天就不像你,可懒了,当初他愿意去学街舞可吓了我们全家一跳。”
赵疏遥“嗯”了一声。
“不过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有时间让他表演一段给你看看。”江茹说。
钟平北笑道:“时天是为了小敏才去学的吧?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钟时天一阵尴尬,“爸爸,不要说了。”
小敏,叶小敏?
赵疏遥用眼角扫了一眼钟时天,怪不得他两次三番的出现在教室门口,原来是因为她,他居然还以为……
想至此,赵疏遥表情微愣,嘴角下塌。
钟时天对他的情绪敏感得很,只知道自己又有哪里招赵疏遥讨厌里,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想让自己变得透明。
一路上依然是两个大人在找话题,话题围绕着两个孩子,他们总是想让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可当对赵疏遥说起钟时天,得到的回应必然是礼貌的沉默倾听或者是简单的“嗯”“哦”,而钟时天那边则是用晕车应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俩的关系不好,不过当下还能用不熟悉作为解释,两位大人还没什么怀疑。
钟时天装着装着,就真的晕了,连嚼奶糖都没力气,头蔫蔫地靠着穿,时不时还因为颠簸磕在玻璃上,看着十分可怜。
“宝贝你好长时间都没晕车了,今天怎么反应那么大?”江茹心疼地说,“现在没有晕车药,你撑得住吗?”
钟时天虚弱地点头。
“要不停车出来透透气吧?”江茹提议。
钟时天立刻摇头,这怎么行,要是耽误了赵疏遥去祭拜他的妈妈,钟时天的罪孽可又记一笔了。
“我还能撑一会儿,还有多久到?”钟时天问。
“半个小时左右。”钟平北回答。
半个小时……
钟时天一脸惨不忍睹,他戴上帽子,歪头一靠,说:“那我睡一觉吧。”
平稳运行的车子确实很催眠,没到五分钟钟时天就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
这时车子经过一个大拐弯,方向往右一带,钟时天也摇晃着跟着一带,他的脑袋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钟时天一下醒了,坐好了一看,赵疏遥也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知喜怒。
钟时天有些反应过度,像是不小心闯入猛兽领域的小兔子,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小声地说:“对不起。”
赵疏遥什么也没说。
钟时天不敢睡了,可不睡他就犯恶心,恶心到一个点后他就想吐,他更不敢吐,于是还是得靠睡眠来治愈。
这次他就算在窗上撞得咣咣响,也不往另一边靠。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还是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乡下老家到了。
“宝贝,该下车咯。”
钟时天听到母亲的声音,他睁开了眼,还没回过神来。
江茹笑着说:“快起来,疏遥被你靠了一路,肩膀都没知觉了。”
什么?疏遥?肩膀?
钟时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正靠着什么,那东西有些硬,挺硌人的。他头一昂,赵疏遥也正低着头看着他。
他们的脸此时距离也就一个拳头,钟时天甚至能感受到赵疏遥呼吸时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额头上。
钟时天一时晃神,他懵懵懂懂地想,真好看啊。
然后他听到了赵疏遥没有温度的轻声:“起来。”
钟时天回到现实,像是被松开的弹簧,弹起来后慌张不已道:“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赵疏遥没听他解释完,打开车门下车了。
钟时天愣坐了一会儿,他刚才是靠着赵疏遥的肩膀睡了一路吗?不应该啊,他明明很小心了。不过赵疏遥也没推开他,这是不是说明了,他的好感度提升了一点点?
钟时天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翘,傻笑了几声,他又立刻绷住了,不能得意忘形,没准赵疏遥是因为他爸妈在场在没有表现出来。
“宝贝,你还在车上干什么?”江茹催促道。
“哦,来了!”钟时天赶紧下车,赵疏遥和钟平北走在前面,钟时天跟上江茹落在后面。
钟时天佯作自然地问:“妈妈,刚才我怎么靠在赵疏遥身上?”
“回老家的路上这一个弯那一个弯的,你睡着了被晃过去的呗。”江茹说。
“可我和他中间隔了那么远,怎么晃也不会晃得那么正好呀。”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一回头你们俩就挨在一起了。”江茹有些无耐,“疏遥比你小,却还更像哥哥呢。”
“我愿意做他的哥哥,他不愿意啊。”钟时天小声嘟囔。
钟时天的老家是在乡下,可却不想常见的乡下那样坑坑洼洼,近年政府在这里投资发展旅游业,开发了这里的山水,各家各户都得到了精整,俨然成了度假村。
在村子后方的小山大概三十来米,冬天山上的树木也没有凋零,依然郁郁葱葱,秀气的矗立着。赵疏遥的母亲南野雅子就埋葬在这里。
山不难爬,作为一个景点,还修建了阶梯,只不过是冬天,没有游客会来爬山。
四人拿着祭品,来到了山顶。
“我们特意叮嘱了看山人,让他别让游客到这边来。”江茹说,在山顶的大树后的岩石旁,有一块碑,上面只简单地刻了“南野雅子之墓”。
“虽然说是埋葬在这,其实也只有雅子的一束头发,她的骨灰已经撒向这片山林了,这也是她生前的愿望。”钟平北说。
“让生命回归自然,做花草的养分,这是另一种延续,比在地下腐烂要美丽得多。”赵疏遥说,“妈妈告诉过我的。”
“死后也那么温柔,雅子啊……”江茹笑了笑,“我们来看你了哦,还带了疏遥,他长大了呢。”
钟时天默默将一个花环放在墓碑上,低声说:“雅子阿姨好。”然后他后退,偷偷看着赵疏遥。
赵疏遥来到墓碑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声音有些沙哑:“お母さん、私は疏遥です。ごめんなさい、あんなに長い間あなたに会いに来て、あなたの最後の一面も見ていません。私は本当に悪い息子だ。私はずっとあなたに会いたい、でも、でも……私は本当に気が弱い。今は何を言っても君は聞こえない。ごめんね、お母さん、ごめんね……”(,妈妈,我是疏遥。对不起,过了那么就才来看您,您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到。我真是个糟糕的儿子。我一直都很想见你,但是,但是……我实在太懦弱了。如今说什么您都听不到了。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江茹蹲下来揽住了赵疏遥的肩膀,安慰地捏了捏,“你妈妈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赵疏遥低着头。
“来上香吧。”钟平北将点燃的三根香递给赵疏遥。
赵疏遥接过了,认真而虔诚地跪拜,将香插好后,他还是没有起身。
“让疏遥一个人呆会儿吧。”江茹说,“我们去那边看看风景。”
钟时天被钟平北勾着脖子带走,他还不放心地回头看,赵疏遥跪在那里的背影,单薄而孤独。
他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感染,酸涩了一下,他挣脱了父亲,“我就在这附近坐着吧,没力气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树前,靠着大树蹲下来,捡树叶吹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