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丝+番外〈跟随〉————水虹扉

作者:水虹扉  录入:12-20

"喂,你怎麽样?"池若枫连忙冲过去,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
谁知指尖刚接触到那人絮状的绵软皮肤,只见一大片带著黏液的皮肤剥落下来。
若枫惊栗的缩回手,却看到那人浮肿惨白的脸上,慢慢裂开了数条小缝。
如同年久失修的墙面,他虚浮肿胀的皮肤就这样在池若枫的面前,一块块带著黏液自体表剥落。
在那层丑陋的皮肤下,是另一层新生的皮肤,光洁、紧致、无瑕白玉般。
池若枫不知道这样呆呆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後来忍不住上前,替那人揩去了脸上尚未完全脱落的旧皮残存碎片。
只因为那张新生的脸,真的过於美丽。
"......这里是哪里?你为什麽会打扮的这样奇怪......这样奇怪的头发,这样奇怪的衣服......"那人似醒非醒的从地上坐起来,用一对笼著水气、迷迷蒙蒙的眸子望向若枫,一头厚重茂密,比身高还要长的黑色头发湿漉漉垂在身後,似一大把海藻,肌肤白皙细致得溢出丝光。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若枫听完他的话,呆了片刻,用手搔搔头发。
而且纵然解释,他也未必能够明白。
就在这时,墙上的挂锺敲了五下,原来已到了凌晨五点。
若枫望著这新生的少年,心脏随之抽动。
有不少科研人员为了研发项目,就长期住在这科学院里。眼下外面可能还没有人,再过半小时就不一定了。
一旦人们发现这自千年前复活的古人,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是什麽呢?
他和自己不一样。回想起来,自己仅仅只是承袭了古人的基因,就遭到那样的待遇经历......如果就这样不管,他的未来,必将是难以承受的悲惨孤独。
这一点,池若枫能够切身体会。
若枫咬了咬牙,顷刻间就下了一个决定。他脱下长外套,动作轻柔的将那人裹在里面,然後打横抱起。
若枫虽瘦,但身形骨架高大,有一九二的身高。那少年大概是一七零左右,骨骼又纤细,整个人就这样蜷缩著被裹在了厚实、还带著若枫体温气息的外套里。
若枫镇静的将灯和门都关上,抱著少年走出标本储藏室大门。
无论如何,眼前先带他离开再说。
走在通往科学院大门的路上,远远的看到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晨练。若枫有些近视,日常生活又没有戴眼镜的习惯,想著应该是平素看大门那位好心肠、有些耳聋眼花和糊涂的刘大爷,暗暗松口气。
他悄悄抱著少年绕开那个人影,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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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若枫大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成绩优秀又颇有天分的他,刚毕业就被一家很具规模的设计公司聘用。
为了方便工作,他在公司附近租下一间小小公寓作为住所。
他刚出校门,唐林虽给了一些补助,身上却还是没有多少钱。公寓的地下间最为便宜,他便租了地下间。
一路为了不引人注目,打车带著那少年回到住所,摸摸扁下去的荷包,四天的饭钱就这样没了,稍微有点心疼。
解开少年身上裹著的大衣,就看见衣服上面全是皮肤碎片和黏液。好在这里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他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又将浴缸放满了热水,开始替少年洗浴擦身。

11

从带他回来一直到现在,少年的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有时候说话思路清晰,有时候说话就绕来绕去的含糊不清。既对目前所处的环境感到惊诧,又不太记得前尘往事的样子。
想必是一睡千年之後,还没那麽容易完全清醒。
如同哄小孩子般夹缠不清的跟他讲了半天话,唯一弄明白的是他的名字,叫做"化缧"。
若枫换掉六缸热水,用完半罐薄荷香型的浴液、一整筒洗发水,累得满身大汗才算把少年彻底清洗干净。
给化缧换了浴衣,从冰箱里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罐汽水给他,让他在沙发上先坐著。池若枫自己又去洗了个澡,这才出来。
标本储藏室平时很少有人出入,所以他应该可以暂时放心。但带化缧出来的这件事,科学院不可能不追究,总要想办法解决。
眼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唐林教授。
从浴室里出来,池若枫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化缧。那漂亮少年将面包放在小茶几上,正好奇把玩著手里的汽水罐。因为刚洗过热水澡,白皙双颊透著淡淡嫣红,过於宽大的浴袍松松罩在身上,越发显得稚气可爱。
他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个微笑,然後走到电话旁,拨通了唐林的手机。
讲完全部过程後,电话的彼端沈默了片刻,他听见唐林深深吸了口气:"若枫,我想你还是应该把他尽快还回来。你也知道,这个项目并不是由我负责,而且每月一次的检测期就快到了,这件事怎样也瞒不住的。"
"我不妨直说,到时候你被抓住的话,很可能会被判盗窃文物罪。"唐林的语调听起来严肃而沈重,"这样的话,於你将来的前程有很大影响。"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想我只是一时冲动,我会尽快把他送回来的。"若枫越往下听,心就越往下沈。
若枫是如何艰难的从试验室走出来,如何努力上进的得到今天这个位置,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现在的一切,是他用过去全部生命追求得到。
他没办法想象,失去这所有的自己将会变成什麽样子。
放下电话,若枫走到化缧的对面坐下,怔怔的望了他一阵子。
化缧看见他过来,将手中的汽水罐递给他,忙不迭的献宝:"池若枫,是冰的......冰的哦......"
"对不起,化缧。"若枫无法正视那对无条件信任著自己的黑亮双眸,将手中的汽水罐放在桌子上,别过头去。
也许正如唐林教授所说,把化缧交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顺利的工作、和女孩子交往,结婚生子,按照从前所憧憬期盼的,平凡踏实走完一生。
他不是神,亦不是救世主,他也有绝对想要抓住得到的东西,也有软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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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院,唐林教授办公室。
唐林慢慢合上手机盖,微微皱起眉,转头望向站在身侧微笑的男人:"楚院长,这样可以了吧。"
男人大约三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高,鼻梁上架著副金丝眼镜,一身医用白大褂被他穿得比西服还要笔挺,整个人干净整洁得像刚从无菌室里消过毒。
"呵呵,看在老教授的面子上,只要若枫在今天以前将文物送还科学院,就没有问题。"楚挽亭,本市科学院院长对著唐林微微一笑,"否则,我不排除采用报警的手段。"
楚挽亭的五官端正俊雅,又常常是面带微笑,打眼望去给人非常儒雅亲切的印象。须仔细打量,才能发现他总是笑著的双目中隐隐流转著冰冷邪气。
说起来,若没有一些手段魄力,又怎麽可能未满四十便成为院长,将那些资历年岁都强过他的人管得服帖?更何况,他技术知识上的专精和天分,以及对科研的热忱专注的确无可挑剔。
"院长放心,我了解若枫,他一定会把东西还回来的。"唐林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没错,他是从小看著那孩子长大的。那孩子的挣扎、努力、孤独和哀伤,他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能确定,若枫不可能会放下一直憧憬成为平凡人的梦想,放弃眼前的生活。
"呵呵呵......是啊,若枫走到这地步也不容易。"楚挽亭看透了唐林的心事,笑著开口,"他怎麽可能放弃,倒是我多虑了。"
说完,楚挽亭扶了下金丝眼镜,举起手看了看自己修长十指上,剪得光滑平整的椭圆形指甲。
任何事情都不是那麽简单。如果不是当初的大环境中掀起过科幻潮,公众完全接受人人生来就有平等权利的思想,导致社会对小说人物存在般的池若枫产生一致同情,池若枫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脱离试验室。
其实在楚挽亭看来,人的生命自由远远不如科技的研新探索值得尊重。
人生最多不过短短百年,而科技却能流传千年万载。
不过算了。反正到现在,若枫身上最具价值的古人基因,也差不多研究透了。
只要若枫把那具活著的古尸送回来,楚挽亭并不打算再为难他。
那具奇异的古尸,才是真正楚挽亭血脉贲张、心跳加速的东西。

12

若枫用吹风机将化缧那一头长度惊人的头发吹干,又替他换上了一身休闲运动装。
没办法,他的衣服对於化缧来说都过於宽大。也只有运动衫大些无所谓,化缧穿著在人前显得比较正常。
化缧吹干後的头发,不再似蓬乱海藻,而是顺直乌黑的泛著丝缎般光泽。一点不夸张的说,发质直逼电视洗发水广告中的演员。
"我们还要去哪里?"化缧窝在沙发上,一对幽黑眸子迷迷糊糊的望著若枫,怀里抱住一个柔软靠枕,舍不得放手。
池若枫也装束整齐,换上西裤和呢大衣,俯下身子语调温柔,又带有几分艰涩的哄他:"去一个好地方。化缧......一定会喜欢的。"
化缧朝他信任的点点头,毫不设防的笑了。
看著他的笑,池若枫刹那间胸口抽痛了一下,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丑陋无比。
不知道是以什麽样的心情挽起他的长发,在他的头上压一顶大大的棒球帽子,然後牵起他的手,对他说:"走了。"
两人出了门,手牵手走在通往公车站的路上。化缧穿著过大的旅游鞋,一路踢踢拖拖,四下好奇张望。
眼下正值初春时节,街道宽敞干净。道路两旁的高大梧桐树刚抽了新叶,顶著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嫩绿新冠如卫兵般矗立。
人行道上路人稀少,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公路疾驰呼啸而过。每当有车经过,化缧都会害怕得将头埋进若枫臂弯,再用力握一下若枫的手。
两人来到公车站後,停下了脚步。这里不远处有个很大的游乐场,站在花花绿绿站牌广告下的化缧,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高高矗立的巨大摩天轮。
"你看,快看!那是什麽东西,为什麽还会转?"化缧挽住池若枫手臂,声音急切激动。
"啊,那是摩天轮。人坐在上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池若枫想了片刻後,俯下身子朝化缧解释。
若枫小的时候,天天都在试验室内被迫做著各种试验,根本没有人想到要带他去游乐场,更没有坐过摩天轮。
那种东西,当时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然後进入他最美的梦中。
如今他是自由之身,但是就算闲下来,也再找不到去游乐场的理由。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还要进游乐场玩,多少有点冒傻气。
那个在游乐场流连玩耍的梦,也很久没有做过了。
"可以看得到多远呢?再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吗?"化缧一脸兴奋的仰起脸,黑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若枫。
对化缧来说,有很多前尘往事,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池若枫的音容笑貌和北海外,大踵东,那一大片四季茂密繁盛的桑林,在记忆中却鲜明得如同烙印。
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真的很想再看到那片自己出生的桑林,再一次就好,再一眼就好。
"呃,应该是吧。"池若枫搔了搔自己的头发,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我要去,带我去!"化缧抓住他的手臂摇著,声音又急又大,模样看上去有些像撒娇。
和他们在一起等车的两个女学生听见了,瞟了他们一眼,又回过头去互相窃窃交谈,低声的笑。
虽然听不清她们的谈话,也不能确定她们就是在议论自己和化缧,池若枫的脸还是红了,连忙安抚化缧:"好、好......我这就带你去。"
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记得自己带出来了三、四百块现金,和一张信用卡。
最後带化缧玩一次,满足他的愿望也好吧。
牵著化缧的手走过马路,在游乐场门前买了票,带他直接来到摩天轮下。
"先生,和女朋友一起来玩吗?"若枫将票递给管理员,站在排队等待的人群中时,管理员大叔朝他暧昧的笑。
池若枫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周围,见排队的不是带著孩子的父母,就是偎在一起的亲密情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麽才好,只有勉强别过头干咳几声掩饰。
有小贩在通道上叫卖冰淇淋,排队的人群几乎人手一支,有买给孩子的,也有买给恋人的。见到冰淇淋车在面前停下,不买不好的样子,池若枫无奈何之下也买了一支,拿在手中。
化缧却根本不曾在意,只顾兴致勃勃的四下张看。他穿著宽大的运动衫,看不出身形,棒球帽沿将他眉骨以上的部位全部遮住,露出张莹白生辉的绝美素颜。如果不说话,确实很像做中性打扮的漂亮女孩子。
两人上了摩天轮後,化缧立即趴在皮椅上,脸贴著窗子朝外望去。
池若枫坐在化缧对面,化缧面朝窗趴著,他就正好对著化缧翘翘撅著的小屁股,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在那小屁股上轻轻打了一掌:"现在还没什麽好看的。再不吃,冰淇淋就要化了。"
"除了桑叶和清水,我不能吃别的东西,吃了就会立即吐出来。"化缧扭过头,看著若枫认真的解释。
"咦?是这样吗?"若枫有些惊异。
摩天轮开始缓缓转动,化缧再度将脸贴在玻璃窗上,静静的不说话。池若枫手中冰淇淋软包装的缝隙中,流出一点草莓红的奶汁。
池若枫只有揭开软包装,一口口将渐渐溶化的冰淇淋吃下去。
带著凉意的甜蜜草莓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原来这就是冰淇淋,年幼时求之不得的滋味。
摩天轮一点点升高,升至顶端再一点点滑落。俯瞰望到视野的尽头,仍只见钢筋水泥砌成的城市鳞比栉次,化缧终究没有看见那片桑林。
两人下来後,池若枫看见化缧的表情有些失落,忍不住开口询问:"怎麽了?不好玩吗?"
"没有,很好玩。"化缧笑著摇摇头,"真的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呢。"
说完化缧仰起头,望向晴朗无遮的蔚蓝天空,伸开双臂深深吸了气。
这个游乐场中的绿化做得很好。树木和草叶的香气就这样被吸入肺中,和桑林中的气味很相像。
纵使看不到,那片桑林也一定存在於世界的某处吧。那麽,总有一天能够回去,总有一天能够再见。
坐完了摩天轮後,两人走在游乐场的林荫道上,经过卖纪念品的小摊。
化缧一眼就看到了小摊的玻璃板下,那支不锈钢的蝴蝶钗,站在原地再舍不得挪步。
"您真是好眼光。"守摊的是个有点木讷的中年男人,看来很久没有生意上门,连忙上前带些矜持的招揽,"这钗的做工在民间失传了千年,最近才被家父发掘出来。虽然不是古董,但确实是仿古的做工,每支只卖二十五块。"
虽然知道这说法大多是骗人钱财的噱头,但池若枫看化缧恋恋不舍,的确喜欢的样子,就掏钱替他买下了那支钗。
银亮的钗身拈在化缧素白的指间,薄薄的蝴蝶翅膀在钗头轻颤不已。化缧拿著钗,和池若枫在林荫道上又走了一阵子,忽然开口:"我刚才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你给我买过一支同样的钗。"
"呃,真的吗?"池若枫有些困惑,随口反问。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化缧却开始著急,扯住他不放,"你好好想想,也一定能想到!"
那是个夕阳半沈半落的傍晚,狭窄热闹的街道两旁挂满了花灯。
他就像现在这样,牵著自己的手,行走在街道上。
现在想起来,当时周围的人和物,都似回忆中的布景,朦朦胧胧看不清真实面目。
只有他是真实的、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直到现在,化缧还记得当时他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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