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若枫怔了片刻後,开始明白这是化缧千年前的记忆,摸了摸他的头顶哄道:"嗯,已经想起来了,我从前是给你买过的。"
看来那卖钗的中年男人,倒像是没有说谎的样子。
化缧心满意足的对他笑了。
两人经过照相亭,若枫看见化缧对里面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好奇,就带著化缧进去拍了一套大头贴,看到照片上化缧总是满脸惊愕带怯的表情,不由莞尔,将照片递给他:"自己收好吧。"
"可是......没有地方放。"化缧手中拿著风车、气球等一大堆小玩意儿,就是身上休闲运动服的口袋里也塞满了东西,模样为难。
"那我先替你收著。"池若枫也不在意,顺手将化缧的照片放进了自己的皮夹,"今天开心吗?"
"嗯!"化缧眼睛发亮的望著他拼命点头。
池若枫垂下黑眸,望著这样的化缧,心中忽然一阵抽痛。
真的要把化缧交出去吗?这麽单纯可爱的一个孩子,怎麽忍心让他重蹈自己的旧日覆辙?
但是如果就这样留下化缧,科学院也大概会很快找上门来,采取强硬手段带他走吧。
想到那里永远不会消散的淡淡药水味、泡在玻璃器皿中的生物、闪著寒光的各种器械,他的心脏再度绞痛难当。
池若枫的双拳紧紧握在了一处,只觉得热血全往头顶处冲去。
算了!去***前程未来!
大不了弄两张假身份证,带著化缧远远离开这个城市,再找份不引人注目的体力活。
西藏、内蒙古草原、云南边境......从此天高任鸟飞,去哪里都好。
这时,化缧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抬起头怯怯的望向池若枫:"池若枫,我饿了。"
"我这就去买矿泉水......还有桑叶是吧。"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池若枫心情顿时大好,朝他挤了挤眼睛,"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来。"
呕丝 13
眼看著到了下午四五点锺,池若枫急忙牵著化缧出了游乐场,把信用卡里面的钱全部取出,然後直奔离这里一站路远的桂水河小学。
小学自然课中有养蚕观察这一项,学校里有间不大不小的饲养室,专门喂养各种小动物。但有很多孩子都不满足於仅仅在学校养蚕,常常偷拿了蚕籽出来,放在小盒子里自己养,蔚然成风。
所以在学校附近的流动那些小商贩,也就想方设法的弄了新鲜桑叶,卖给孩子们谋利。
池若枫带著化缧沿著学校旁边的小摊一路扫荡下来,足足搜刮到了装满四个大手提袋的桑叶,顺便买了个廉价的塑胶小手电。
站在大街上,化缧眉花眼笑的将手伸进袋子里,想要抓一把桑叶出来吃,却被池若枫拦住:"这里人多,再忍一会儿,再说我们还有急事。"
这时候天色已暗,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将温柔的橙红色光柱透进黯淡夜幕。
"池若枫,我们不回家吗?"化缧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的提议,"还是快点回去吧。"
"嗯,是的。我们不回去了。"若枫牵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前走著,"而且再也不回去了。"
虽然不知道今晚该在哪里住下,但化缧还是顺从的不再追问,急急跟上池若枫的步伐。
他是那样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著池若枫。
两人转了几次公车,来到附近的一个大商场。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商场里的人已是稀稀落落,池若枫对化缧笑了笑:"幸好还来得及。"
他带著化缧躲进了商场一楼的洗手间内,直到十点锺最後一班巡视的警卫离开,商场门窗都被封住,这才和化缧出来。
用小手电照著亮打开商场的灯,池若枫先是在一楼食品专柜拿了几块面包、两罐啤酒,和化缧一起吃过晚饭,又带著他到了三楼衣物鞋帽专柜,开始让他挑选合适的衣服和鞋子。
商场里灯光明亮,化缧站在试衣镜前,一套接一套换著不同款式的衣服。他因为盗窃而感到有些内疚羞愧,但脸红心跳的同时又莫名兴奋欢喜。
虽然这些衣服的款式奇怪,不同於记忆中的宽袍大袖,但穿在身上都很舒服利落,而且裁剪得也漂亮。
池若枫坐在他身後看他,手里拎著半罐啤酒,唇畔是止不住的笑意。
"池若枫,你说我穿哪一套好看呢?"化缧转过身来,他现在穿著一套白色针织长袖T恤、米黄色长裤、反毛牛皮小靴,显得双腿修长,身形挺拔漂亮。
"你穿什麽都好看。"池若枫看著他,由衷的夸赞。
话出口後,开始有点觉得後悔和难堪。仿佛是平素最鄙薄的八点档电视剧中,男演员惯用的台词。
"嘿嘿。"化缧却是把这句话听到了心里去,不好意思的笑笑,脸上的红晕蔓延耳根,低声道,"那总有一套最好看吧,我也不能把这麽多衣服全部穿走。"
"嗯,就是你身上这套了。"池若枫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快过十二点,"我们去睡觉吧,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实际上因为化缧,若枫从在科学院开始,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
化缧见他眼睛有点红,脸色也不太好看,知道他确实困了,便顺从的点点头,和他一起上楼,来到七层的家居广场。
家居广场里面有几个展示间,装修得和家庭居室一模一样。有床、沙发、茶几椅子,甚至还有洗手间、浴缸和抽水马桶。
两人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後,便在柔软宽大的双人展示床上一起入睡。
池若枫很快就睡著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能是从千年的睡眠中刚刚醒过来不久的原因,化缧怎样也无法入睡,微微侧过脸,出神打量起池若枫平静入睡的面容。
斜斜朝上飞著的,黛黑似剑般的眉毛下面,是轻轻合拢的眼睛。睫毛纤细浓密,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投出两道柔和阴影。
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那麽英俊的一张脸。
化缧忍不住凑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触感如想象中的柔软美好。
似乎在什麽时候,也曾与他接吻。仿佛是他将自己压在身下,热烈索求。
他都不记得了吗?不然,为何待自己虽亲切温暖,却再没有从前的浓情刻骨?
不过说起来,从前的很多事情自己都记不起来了。他会忘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算了,从前什麽的都没关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化缧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闻著他带著淡淡水香的体味,听著他胸腔内传来的心跳声。
虽然还是睡不著,却非常安心平静。
**********************
凌晨,接到科学院所藏文物被盗的报案,警察们立即和楚挽亭、唐林一起,开著警车赶到池若枫的住所。
震天响的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来开。最後用枪将锁打坏,众人才冲了进去。
大声吆喝著"别动""不要抵抗"等话,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小小的公寓间里,床上被褥叠得有些凌乱,桌子上放著几本有关建筑方面的书,洗衣机里丢著一桶待洗衣物,不过地板和周围打扫得还算干净。因为主人没有不良烟酒嗜好的原因,比起别的男子单身住所,空气也称得上清新。
"唐林教授,你知道池若枫去哪里了吗?"楚挽亭在房间里转过身,眉头蹙起细细的纹路,望向身後的唐林。
"......我不知道。"唐林看著眼前的一切,也有些瞠目结舌。
若枫那孩子,真的带著那个古人跑了吗?他从前付出的努力,他的前程全部付之东流也无所谓?
自己非常清楚,对若枫而言,明明那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必然的事情。
那孩子孤独了那麽久,纵然得到自由,在人前欢笑,心底仍然留有一片无法填满的寂寞空虚和自卑。
他来自千年前,没有父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同伴。那个复活的古人,却是和他一样,来自相同时空。
"无论如何,他们逃不掉的。"楚挽亭不再看唐林,将形状漂亮修长、宛如艺术家的手指按在桌案上,声音神情平静。
如同讲述著一个已经被推论证明的公式。
呕丝(14)
在整个警局出动,全城搜察池若枫和化缧的时候,他们已搭上了长途汽车。
长途汽车站内有些车辆是由私人营运,可以中途招手停靠,随上随买票。这样一来,他们就躲过了在各大车站内检察的警察。
上了车後,他们去後排座位坐下。化缧一会儿看看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一会儿好奇打量悬在前方,播放著电视剧的小电视。
池若枫在他耳边低声解释著电视里播放的内容。那是部情节非常简单,以搞笑为主的肥皂剧,化缧居然很快就看懂大半,而且看得入迷,将头靠在池若枫肩膀处,不时发出咯咯的轻笑。
汽车行驶了一阵子,又停下来。前门打开,上来个瘦瘦黑黑、扛著条鼓鼓囊囊麻布袋,民工打扮的青年男人。
"俺被扒手扒了钱,大哥,搭个顺风车行不?"青年弓著腰,朝司机和售票员低声下气的恳求。
"没钱就不要上,下去!"司机没好气的朝他大吼,"要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都不用养家糊口了?!"
青年尴尬的站在车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头是汗,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从池若枫和化缧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青年穿著红色背心,略显佝偻的背影,和他领口处露出的一段黝黑、布满汗水尘土的脖颈。
池若枫不由心生怜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默默走到售票员身旁买了一张票,递给青年。
"谢谢这位大哥!大哥真是好人!"青年接过票,感激得连连朝池若枫鞠躬,"俺叫季铁链,不知道大哥家住哪儿呢,这钱等俺赚到了一定还!"
"不用。"池若枫是正在逃亡的人,不想和他多作热络攀谈,只淡淡回了一句,就再不看他,走到化缧身旁坐下。
季铁链也察觉到他的冷淡,讷讷的不再开口,默默找了个比较靠近他们的位置坐下。
汽车一路向前行驶,总共是十七个小时的路程。十七个小时後,池若枫和化缧就会到达另一个城市。
那肯定不是他们的终点,只是个转折的地方。到时候去云南、内蒙还是西藏呢?池若枫还没有想好。
15
在车上待了五六个小时,满车大半的人都开始昏昏欲睡。
化缧也睡著了。他半个身子都靠在池若枫身上,红唇微张,一缕未挽好的长发从帽沿处滑出来,覆在面上随呼吸起伏。
池若枫看著他那副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那缕长发从化缧面上拿开,挽在他如同洁白小贝壳的耳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汽车又忽然停了。
八九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呼喝著走了上来,池若枫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微微欠身朝窗外望去。
汽车的前方,果然设有路障,他们这是遇到拦路打劫的车匪了。
"您看,我身上确实没钱了。"前排的中年人战战兢兢朝那些青年递过去一叠票子,然後将身上的口袋都翻过来给他们看。
"出门才带这麽点钱,骗谁呢?"为首的劫匪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烟蒂按熄在中年人的西服上,烧出个黑黑的小洞,"给我搜!"
众目睽睽之中,中年人很快就被扒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
果然,在中年人的裤衩小口袋里,他们又搜到了几千块钱。
池若枫看到这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化缧这时也醒了过来,偎在池若枫怀里,有些犯迷糊的望著眼前这一切。
劫匪们搜刮完前排的中年人後,看了看季铁链,直接从他身旁绕了过去,来到坐在後排的池若枫和化缧面前:"喂,轮到你们了!"
"我这里,一分钱也没有你们的!"池若枫拍著皮椅站了起来,将化缧护在身後。
周围刚被打劫的乘客们,这时却都开始小声劝池若枫──t
"何必呢,蚀财免灾算了。"
"是啊,年轻人不要太冲动。"
"这些人怎麽惹得起呢?唉......"
......
劫匪头目看看池若枫,歪起嘴角笑了:"哟,真是难得遇上个骨头硬的。咱们这几天,正好手有点痒。"
说完,几个人上前三拳两脚就将池若枫打翻在地上,然後从汽车的通道间,一路将他拖到车下。
化缧在他们後面,一路跌跌撞撞的跟著下了车。
与此同时,汽车竟关上了前门,抛下池若枫和化缧,从已经打开的路障处呼啸而过。
池若枫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八九个青年将他围在中间推搡殴打。他身形比那些青年要高上一截,人又生得瘦,被打得弓起身子的模样也就分外显得可怜。
"住手!快住手!!"化缧眼泪横流的在旁边尖叫,却插不上半点手,"池若枫,不要这样!把钱给他们算了!"
"哟,不知道这位是弟弟还是妹妹啊。"有劫匪注意到化缧的存在,带著一脸猥猝笑容走向他。
化缧的帽子在下车的时候被碰歪,半头长发就这样披散在外面,衬著如画眉目,确实男女莫辨。
当那名劫匪扳起化缧的下颌时,化缧全身都在打颤:"你......你们要做什麽?快放开池若枫,大不了把钱都给你们......"
"听这声音像是弟弟,模样儿又像是妹妹。"劫匪摸了摸化缧的脸颊,伸手去撕化缧的衣服,"不如,让哥哥确认一下好了。"
池若枫看到那人对化缧动手动脚,心急如焚。他弓著身子将手伸进腰包,抖抖索索拿出钥匙链上的水果折叠刀打开,大吼一声就朝对面的劫匪刺去。
那劫匪和他挨得非常近,堪堪被刺个正著。他瞪著眼望向自己胸前,也不由得愣在原地,但随即他又发现,胸口处不过只传来一点点刺痛。
眼下是初春时节,那柄水果刀穿透了他的皮夹克和薄毛衣後,只让他受了一点轻伤。
那劫匪将水果刀拔出,看到刀尖那一点鲜红,顿时急气攻心:"打!今天不把这小子打残了就不算!"
如果说先前他们对池若枫还留有一点余地,这回就是真的不管不顾往死里打,就连正在戏弄化缧的那名劫匪也加入了行列。
池若枫的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快全部变成了青紫交加,他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上,身子弯得像一张弓。
"住手!你们快住手!!"化缧哭著冲上去,想要扯开施暴人群,却终究无能为力。
刚开始时化缧还能听到池若枫的呻吟声,到後来就连呻吟声也听不到了。
池若枫被围在人群中被殴打,站在化缧的方位,只能看到池若枫露出的一只手。
那只手不时的抽搐著,有细细血流沿著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蜿蜒而下,渗入泥土中去。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劫匪中有一人惊呼:"这小子真的要完蛋了!"
"啧,这趟出来真是倒霉。"众人停了手,劫匪头子望著满身鲜血的池若枫,拈著手指将池若枫口袋内的钱包取出来,生怕污了手,"出过气就得了,我们走。"
池若枫如同条破麻袋般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只有胸口尚在起伏。他头脸被打得完全变形,皮肤青紫肿胀之外,透亮得似包著层水,满脸满身都是黏糊糊的血迹,已经不太像个人。
就连劫匪们看了也不由觉得触目惊心,拿了他的钱包後便一哄而散。
"池若枫!池若枫!"化缧哭著扑了过去,跪著将他从地上半扶起,"你怎麽样?"
池若枫在他怀里,睁开肿胀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声音微弱:"我没事......都是皮外伤而已......喂,别哭啊......"
"笨蛋......反正都是要把钱给他们的,你强撑个什麽劲儿啊!"化缧哭得越发厉害,泪水如雨般沿著莹白面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