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瑟的全身都进入了警戒状态,他不知道这名男子想要干什么,流砂的神秘莫测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别紧张,小家伙。"流砂又微微笑了,看着他,"你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袖手旁观地看着龙焕与越少爷交手......这,似乎不是一个月翎教下属该做的事呢。"
流砂依旧在笑,可是眼神却是犀利的--
"你不是月翎教的人--或者说,你是月翎教中的一个叛徒。"
"............"
长久的沉默。萧瑟望着眼前的男子,那样洞若观火的眼神令他明白自己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改变流砂的结论。清冷的夜风中,多年之前的往事又清晰地浮上心头--他原本是洞庭叶家的独子,为了报仇而藏身月翎教,伺机而动!
......只是,这样隐秘的往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
瞬息之间,萧瑟心念电转,杀机立起!
"小家伙,现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呢......"当萧瑟暗自握紧手中兵刃的那一刻,流砂的声音竟又响起。那个俊美的男子显然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带着些微讥诮,看着他,"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放心。我也不想知道你与月翎教有什么过节......不过,如果你需要力量打倒月翎教的话,我倒可以帮你。"
"............"
"不相信我么?呵。"
见萧瑟不说话,流砂又淡淡开口,"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敌得过龙焕和白蝶?"
望着眼前的男子,萧瑟紧紧咬唇。流砂说得很对,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颠覆月翎教,可是,他又该如何相信流砂的话,相信流砂会帮助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清冷的夜风中,萧瑟暗哑地问。
十 生死相依
龙焕的手握着白蝶的手,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传来。
越过山庄外墙的一刹那,龙焕感觉身旁的人微微滞了一下,接着身子猛然下沉,朝地面落了下去。
"白蝶!"
他反射性地抓紧他,顺势将他带进怀里。怀中,那具身子竟也是冰凉的,血迹和吻痕交错着布满了全身。
龙焕心中一痛,望向那双美丽的眼睛。月光下,那双眼睛已隐隐变了颜色,晶莹的碧色取代了原本的蓝,如同某种不祥的契约。
脱离了控制的天水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发作得凶猛,龙焕知道,一旦那诡异的颜色在眼中完全蔓延,也就意味着白蝶的生命到了尽头。然而,后面的追兵已经逼近,他却是没有办法在这里救他的。
"白蝶,再忍一会就好。"
龙焕的声音是沉静的,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尽管情况紧急,他心中的焦虑和担忧却始终不让白蝶察觉。
但是即使龙焕不说,白蝶何尝不知道现在的状况。
他在他怀中艰难地呼吸着,但为了让龙焕安心,却费了极大的力气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是虚弱的,如一朵洁白的优昙花,在完全绽放之前便于夜风中消逝无痕--握着龙焕的手垂落了,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漂亮的眸子。
"白蝶!"
龙焕的心一紧,明白白蝶的身体已到了极限,再容不得半点耽搁。
他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修长的身影随着夜风倏忽远去,转瞬之间就把追兵抛在了身后。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左手的伤处却伤得越发厉害,那七重力道沿着经脉层层渗透,肆无忌惮地曼延。
"白蝶,没事了。"
寂静的森林中,龙焕把白蝶轻轻放下,低声说道。
追兵不知何时已经被甩开了,在这座寥落无人的森林深处,他们是绝对安全的。
如水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来,落在白蝶苍白的脸上。龙焕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从怀中取出一个墨玉制成的匣子,打开。匣子里,一枚碧色的药丸在月下静静躺着,散发出妖异冷艳的光。
龙焕取出药丸,往白蝶嘴中喂去。然而,那昏睡中的人却紧紧闭住了双唇,任龙焕怎么努力,终是无法将药送进去。
白蝶的脸色越发差了,苍白得近乎可怕,斑斑点点的血迹沾在衣不遮体的身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龙焕的神情凝重,望着他没有血色的容颜,瞬息之间心念电转--
要救他的话,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终于,他将天水碧送入自己口中,俯下头,轻轻含住他的双唇。四唇相贴,那是奇妙的战栗般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吻他,第一次碰触那片柔软清甜。
江湖上盛传龙焕与白蝶的关系暧昧,但实际上,尽管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七年,彼此却都是不敢逾越一步的。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是左丞相府的长子,慕容越的青梅竹马。
他害怕他有朝一日会离开--自从出过"那件事"之后,他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当年,那么爱他的母亲都能够够背叛他的父亲,他又怎能重蹈覆辙,把自己的性命和感情交付到另外一双手上?
那件事让当时还很年幼的他过早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江湖人,所能够信任的不过是手中的剑而已。
七年前,当他让他立誓效忠的时候,就有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将他们隔开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他的主人,而他只不过是他的下属。
--你会忠于我一辈子吗?那么,发一个毒誓,来证明你的忠心吧。
那时的龙焕如是说。
然而今天,龙焕却开始为这句话后悔。他发现自己见不得怀中的人受如此痛苦,用如此瘦弱的身体在江湖中行走,那具单薄的身子在他怀中蜷曲着,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冷得仿佛没有温度。
七年的时间,他瘦了许多,亦憔悴了许多--跟在他的身边应该很苦的吧?承受着与整个武林为敌的压力,甚至,与生命中那么多重要的人分离。
也许再给龙焕一次机会,他终将选择放手--如果知道自己无法给他幸福的话。
时至今日,他已然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失去他多一点,还是想让他幸福多一点?
这样的念头在龙焕心中一闪而过,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用舌尖撬开他的唇瓣,将那枚碧色的药丸送了进去。
今生今世,他从未有过别的奢求,并不企望白蝶还能把心交给他,他只希望那美丽的公子能够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为他遮风挡雨--这一点小小的希翼,于龙焕已是莫大的满足。
月光如流水,静静照在两人的身上。
那昏睡中的公子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唇瓣轻启,在龙焕唇上轻轻扫过。这无意识的动作如一个甘美的诱惑,使得龙焕全身猛然绷紧。电流般的感觉在他体内一窜而过,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吻住他。
美妙得近乎堕落的感觉。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他,只想占有那具纤细的身子。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感觉到他在他怀中轻浅的呼吸,留恋着这样美好的味道,仿佛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夜静星稀,透过树梢的月光在林间织成了美丽的波纹。
在这水样的光华中,轻轻吻着白蝶的龙焕并没有发现,林间一个淡青色的人影悄悄转身,向更深的地方独自走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仿佛脚下就就是万丈深渊--一旦他的存在被龙焕发觉,恐怕,自己会忍不住与他展开一场恶战吧?
一场胜负难料的恶战。
萧瑟微微闭上金色的眼眸,将身体靠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冰冷透明的刀,刀柄的地方已经沁上了丝丝汗水。
原本从岚雪出来,觅着素馨兰的香气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杀死他们,为自己的家人复仇。他在那清浅的暗香中嗅到了血的味道--只要他们受伤了,自己还是有胜算的吧?
然而最终没有下手。
看见他吻他的那一刻,萧瑟的心脏炸裂开来般难受。他忽然很想一刀杀死龙焕,将白蝶揽到自己怀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愤怒,那时的他漂亮的金瞳发出奇异的耀眼的光,心中的想法只有一个--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行刺的那一瞬,握住刀柄的手猛然震动了一下--
流砂,那个神秘莫测的男子所说的话再次回响在耳际--以你一人的力量,又怎么能够颠覆整个月翎教?
他曾经发誓为自己的家族报仇,亲手诛杀龙焕和白蝶,毁灭月翎教--如果,在这里杀了他们二人的话,月翎教还是没有办法彻底被毁灭的吧?
只有我会帮助你......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白蝶和龙焕,让越少爷变得不幸福......
就在方才,流砂对他如是说。
萧瑟决定相信流砂一次,毕竟,以这样的谎言欺骗自己,对流砂并没有好处。
金色的眸子睁开了,萧瑟的眼中掠过一丝坚定冷毅的光。迟早有一天,他会要毁灭自己家族的人付出代价,不仅是死亡,更是永远的重创。
尽管,他将付出无可估量的代价。
沉睡中的森林很静,有一种清幽而柔和的美。
龙焕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轻轻裹在白蝶身上。他隔着衣物抱着他,用手握住白蝶的手,运功为他催化药力。怀中的他静静蜷曲着,就像一个纤丽无依的琉璃娃娃。
夜风轻轻地吹着,林子里月明星稀。
十一 云之彼端
"教主,您回来了!白公子他......?!"
微明的天色下,琴行的木门被人无声无息打开,门内一宿没睡的两人蓦然看向门外,失声叫了出来。
门前,他们的教主站在清晨凛冽的星光下,怀中抱着一名公子,纤弱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外衣里,头靠在龙焕怀中,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他没事。"龙焕一面说着一面走了进来,有些冷漠地吩咐两人,"拿最好的伤药过来,要快。"
"啊,是!"
石穆连忙应了一声,赶着下去张罗,一旁的周陇跟着龙焕上了楼,见那冷漠英俊的男子将怀中的美人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如保护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
昨夜,龙焕和萧瑟去岚雪救人,说是人多碍事,并未让石穆等人跟去,但二人终是放心不下,一夜未眠地等侯龙焕等人的归来。
然而,此时见到龙焕和白蝶,周陇的心中却是一惊--两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白蝶更是一直昏睡着,脸色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
"白公子他......"
周陇有些惴惴地开口,记忆中的白蝶从未如此虚弱过,似乎是中了什么罕见的毒罢?他的嘴唇泛着若有若无的冰绿色,只有极厉害的毒才能产生这种现象啊......
虽然年年守在碧落海,在极其险恶的环境中打捞稀世的海上花,但周陇并不知道那花是制作天水碧的原料,更不知道白蝶身上一直带着这种剧毒--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只有龙焕与白蝶等寥寥几人而已。
那断臂的男子抬眼望自己教主的神色,而龙焕的目光却是凝定的,眼神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已经没事了,休息一下就好。"
他淡淡地说,起身离开白蝶的床前。然而随着他的动作,门口带着伤药赶来的石穆却失声低呼--
"教主,您的手......!"
薄薄的晨曦中,龙焕左臂手肘处已经被血迹晕染了一大片,暗红的颜色如同蔷薇的咒语,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龙焕微微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势。这一夜为了替白蝶化解天水碧的毒性,他一直运功为他调理,待白蝶毒性稍减,又连夜赶回来为他上药,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口。此时被石穆提起,他方才觉得伤处一阵刺骨的剧痛,想必蔷薇刺的力道已经浸透经脉,深入骨髓了。
"不碍事。"虽然伤势严重,龙焕的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吩咐自己的下属,"周陇你在这里照顾白蝶,石穆打一盆水到我房间来,在门外守着,不要让别人进来。"
两人各自应了一声,周陇目送龙焕和石穆走出去,关上房门,俯身检视白蝶的伤口。
白蝶的身上仍裹着龙焕的外衣,内里几乎未着寸缕。周陇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情景,除去白蝶外衣的瞬间,脸色蓦然变红了。
白皙纤细的脖颈下,是一排精致的锁骨。深深浅浅的吻痕烙在身上,和着细碎的牙印、伤口,引人无限遐思。
周陇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样的他,关于白蝶,他只是很纯粹地爱上了他的微笑,他的坚韧,他的纤细和优雅--对他而言,那白衣公子就如摇曳在风中的一朵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天人般的公子,只想远远地望着他,拼尽全力完成教主交给的任务,每年的冬天,能够在遥远得如同世界尽头的碧落海见上他一面,看到他对自己微笑,就足矣。
--听人说,他跟着教主吃了不少苦。然而,教主毕竟是爱他的罢?否则也不会亲自从洛阳总部赶来,冒着莫大的风险深入岚雪救人。
"教主和白蝶公子,才是天生的一对啊。"--几天前,石穆对他说的话此时又回响在耳际,也许只有那样的两个人,才能站在同样的高度,携手面对全天下的风雨......
周陇别过头去不再望那具白皙美丽的身子,定了定神,拿起手边的伤药。
配得上他的人不是他,那么,就让他成为他心中遥不可及的幻影。即使自己只能站在水湄风岸远远地观望--只要,他幸福就好。
石穆命人打了水到龙焕的房间,随后唤退了下人,自己在门口守着。
门内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动静,石穆却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
龙焕的状况不知道如何了,只是白蝶的伤却是前所未有的严重。
记忆中,那名白衣公子总是淡淡微笑着,优雅而柔和,却在举手投足间透出令人难以抗拒的坚韧与强势,令月翎教的众多高手臣服其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么无力地靠在龙焕怀里,仿佛随时都会离他们而去......
还有那个萧公子......
那个教中传闻高傲得如同猫一般的孩子......并没有回来。
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失陷在了岚雪......?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那孩子,但石穆却觉得自己是了解他的,以那孩子那么强烈的自尊心,怕是一定会坚守到最后一刻,再怎么艰险都是不会放弃的罢?
如果,他竟然失陷在里面的话......
石穆的眼色忽然沉了沉,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正值此时,楼梯口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不多会,一名金色瞳孔的少年便站在了石穆面前。
"萧公子......!"
有些惊喜地,石穆压低了声音叫他。
对面,那名少年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身后的房门,过了好半晌,才冷冷地问:"教主在里面?"
"是。"石穆有些奇怪萧瑟的神色,然而却不好多问,既然见到他平安无事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便答道,"今天早上教主抱着白公子回来的,白公子还昏睡着,教主的手受了伤,正在房内疗伤。"
金眸的少年目光蓦然凝聚,在石穆看不到的地方,闪现出冷酷而嗜血的光。内心对仇敌鲜血的渴望重新燃起--自从经历了森林中的那个夜晚,他想要杀死龙焕的渴望越发迫切了,甚至他害怕自己在面对那男人时,再也无法抑制眼中的杀气。
昨夜,他只是在风中闻到了血的味道,并不知道他们受伤的程度到底如何,而如今,经由石穆的话看来,伤得应该是很严重罢?
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想得到释放,此时的萧瑟就如一头凶狠的幼兽,渴望着用仇敌的鲜血祭奠自己的灵魂。
为自己的亲人报仇,还有......得到他。
他的内心深处忽然有个朦胧的白衣影子一晃而过,快得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捕捉。
他只是很单纯地想要杀死龙焕,却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幽灵般的白衣幻影--
他至今仍记得被朱雀大道上落雪的那天,那漫天风雪中的一袭白衣如雪,那纤丽如女子的公子淡淡对他微笑--这个场景,四年来反反复复在噩梦中出现,每每惊醒,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