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听说过。”
“前年过年沈容送你的礼物里有一件他家的风衣。”
“哦,唉,我分不清这些牌子。”
“没关系,我分得清。”
“嗯,每次有活动,你给我搭衣服,粉丝都说我穿得很帅。”
“不是让你少看粉丝说什么吗。”
“我没有多看……”
“你不靠粉丝活着,所以不论是好话还是坏话,都少看,否则容易依赖,容易陷进去,容易被掌控……赞美也好,骂声也好,都是别人想控制你,知道吗?”
那边呼吸均匀,没有回应。
“崇舟?”
周嘉曜轻轻翻了个身,看着沉睡的季崇舟。
季崇舟又梦见周嘉曜亲他了,这次没有话语,只有在下坠般的深眠中,沉默的、甜蜜的亲吻。
*
随着秦城的拍摄进度接近尾声,天气也越来越热,炙热的太阳把秦城晒成了大蒸笼,季崇舟的房车停在片场外,方便他一下戏就进去吹空调。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号,季崇舟二十三岁生日。
剧组的人给他准备了个小蛋糕,一群人给季崇舟唱生日快乐,唱得他脸都红了,一个劲儿说谢谢。
这些年的生日基本上都是在剧组过的,但这么热情还是头一次。
兴奋间,季崇舟目光在人群外徘徊,找周嘉曜。周嘉曜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大热天也包得严实,只留那双眼睛露在外面,和季崇舟的眼神相接一瞬。
好像笑了一下。
季崇舟心里一会儿泛甜一会儿发酸。这样的时刻周嘉曜为什么只能游离在外呢?明明他也曾众星捧月光芒万丈,明明没有周嘉曜就没有今天的季崇舟。
他犹豫了一下,对众人笑了笑,许愿吹蜡烛,吃了一小块蛋糕,然后又另外切了一小块,跑到周嘉曜面前,递给他。
许亦薇看着说:“崇舟对他这个助理很好嘛。”
宁优笑嘻嘻的说:“是呀。”
许亦薇又说:“就是这么热,怎么还长裤长袖戴口罩戴帽子?”
宁优没说话,倒是刚提了冰咖啡给众人分发的锦伊很自然地接了一句:“他紫外线过敏。”
许亦薇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周嘉曜看着跑过来的季崇舟,有点意外:“怎么过来了?”
“这个蛋糕很好吃,你尝尝。”
周嘉曜接过,季崇舟又往他手里塞了颗糖,上次那柠檬味的润喉糖,夏天吃凉丝丝的甜,季崇舟快有些上瘾了,不是自己身上揣着,就是叫锦伊揣着。
“谢谢啊。”周嘉曜笑了一声。他看季崇舟鼻尖上沁出的汗珠,下意识用手指帮他擦了一下。
季崇舟大约是被蹭得有点痒,躲开来自己用力揉了揉。
周嘉曜无奈道:“粉底揉花了。”
“没事,等会儿补。”
季崇舟眼巴巴看着他,等他吃蛋糕:“快吃,等下化了。”
周嘉曜拉下口罩,透明塑料勺挖了一块奶油送进嘴里,冲季崇舟点头,说:“嗯,很甜。”
“是吧。”季崇舟笑得眼睛眯起来,灿灿烂烂的。
周嘉曜笑道:“是。”
又吃一口。
季崇舟安静须臾,突然开口:“哥,你最近好温柔啊。”
周嘉曜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哦?我以前很凶?”
“不是,”季崇舟摇头说,“以前比较严肃,像大家长,最近像大哥哥。”
“有区别么?”
季崇舟张嘴卡了半天壳,最后说:“不知道怎么说,我笨嘛,组织不出语言。我想是不是因为最近拍戏比较顺利,你心情也好。”
“顺利吗?”
“嗯啊,最近我俩都没怎么对戏。”
周嘉曜一口一口吃着蛋糕,快吃完了才说:“你演得很好。”
季崇舟无知无觉地笑:“我是不是要出师了呀?”
周嘉曜把空的一次性蛋糕盘和勺子扔掉,拍拍手说:“什么时候不导演一改戏就找我再说出师吧。”
季崇舟望着他,眼里有某种渴求:“哥,虽然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可能永远也没法像你一样在演戏上那么好,但是,这五年,哥,我应该没让你失望吧?”
周嘉曜沉默片刻,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碎发,轻声说:“没有。”
季崇舟开心得蹦起来抱他:“哥,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周嘉曜迟疑了一下,最后手落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如果不是片场这么多人,他一定会忍不住亲他的。
“好了,”抱得有点久,周嘉曜率先说话,“赶紧去准备下一场戏吧。”
季崇舟松开他,不知道是不是热的,脸通红,额前鬓角的发都被汗湿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周嘉曜忽然拽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
周嘉曜缓缓说:“晚上回去,有事跟你说。”
季崇舟五指握紧,心怦怦跳,他在这一刹那想了很多,又把那些想法全都抛弃,看着周嘉曜的眼睛,喉咙发干:“……演戏的事吗?”
周嘉曜顿了顿,说:“嗯。”
他松了手。
季崇舟“哦”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说,走了。
周嘉曜站在原地,把口罩重新戴好,心想: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季崇舟猜到周嘉曜晚上要说什么了。
秦城的戏到今天七七八八拍得差不多,剩下重中之重的就是那两场床戏。刚进组那天阴问渠导演就说过他有个问题要解决,前两天导演还关心了一下他的情感状况,宁优在旁边暗示他她都可以……拖到今天,是时候解决了。
整个下午,季崇舟的拍戏状态都不好。
阴问渠没骂他,提前放人,叫他回去调整,这几场明天再拍。
季崇舟认认真真道歉,说他会调整好的。
回酒店的路上,周嘉曜照常和季崇舟坐在后排。都沉默。
小刘瞟了好几眼后视镜,心里纳闷,猜想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以往虽然说话少,但总会说两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默到目的地的。
这沉默一直延续到22楼。
一路上,季崇舟都在回忆以往周嘉曜做事的风格,似乎只要是和表演相关,他就有一股疯劲,只为了呈现最好的状态最好的效果。那天听许亦薇说磕长头的事,他就觉得这是周嘉曜能做出来的,后来他又想起来,那天烧烤桌上,宁优还说当年周嘉曜演《顽疾》,演一个病人,真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即使是指导他演戏,为了让他能找到感觉,周嘉曜也陪他做过很多荒唐事。
比如宿醉。
比如满手是血的恐怖。
比如香烟烫手疼不疼的问题。
比如晕倒。
比如……接吻。
有一次沈容跟他说:“小季,你别当真和他学,周嘉曜他不健康,他太疯了。你保护好自己,别让他伤害你,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受不了他了,就跟我说。这三年,你既然叫我一声姐,我一定会帮你。”
两人一起回2207,门一关上,季崇舟就问:“是要说床戏的事吗?”
周嘉曜说:“是。”
季崇舟咬得唇色苍白,复又涌上殷红:“我不会和宁优上床。”
周嘉曜看着他。
季崇舟倔强地迎着他的视线。
周嘉曜走近他,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额头几乎抵上他的额头,而后轻声说:“那我呢?”
第10章
季崇舟的嗓音一下子软了,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直看着周嘉曜:“什么意思啊?”
周嘉曜用吻回答了他。
含住他的唇舌,把未尽的话语都融化进喘息里。
出乎意料的是,季崇舟没有抗拒,甚至主动抱住了他。周嘉曜轻易就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点燃了。
他们陷进柔软的床里。
周嘉曜想:季崇舟很甜。
瘦了。身上是发烧般的烫意。那景象像是雪原倏忽开遍曼陀罗。
他们十指相扣,用力握紧彼此,握得太紧,发疼。
周嘉曜想先取悦季崇舟,于是极尽温柔。季崇舟原先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绯红,他翻了个身,周嘉曜的手指理着他被湿漉漉的发,吻在他的耳后。
周嘉曜身上还穿着衬衫,揉皱了,汗湿了。
季崇舟感觉到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是这样薄薄的布料,而是非常遥远的、非常非常遥远的……心意。
天太热,空调温度不够低,堆积在床上的被子太厚,季崇舟觉得自己脑子被闷得缺氧,又好像生病了在发烧,整个人都被烧糊涂了。他的右手一直紧握周嘉曜的左手。
一开始周嘉曜以为这是某种依赖,是沉沦时抓紧的浮木。直到一切结束,季崇舟终于松开手,手掌覆在脸上,半晌,开口哑声说:“对不起,我忘了说台词。”
周嘉曜才猛然想起来,艾米和顾之明真正的初遇,顾之明的第二人格捡到了一副手铐,假装自己是警察,把他的右手和艾米的左手拷在了一起。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二十二楼很安静,2207也很安静。一切的旖旎声息烟消云散,一切的喜悦满足被季崇舟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击溃。
“那再来一遍?”周嘉曜说。他的嗓子也哑了,涩得发疼。
季崇舟安静须臾,笑道:“好啊。”
他的声音不对,周嘉曜听出来了。季崇舟的手一直覆在脸上,周嘉曜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把他的手移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泪水晶莹。
季崇舟哭了。
周嘉曜僵了片刻,这空当,季崇舟已经挣开他,把脸埋进枕头里。
没有什么声音,只有沉闷的呼吸,用力的呼吸使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起伏。
周嘉曜的心跳一下疼一下。但他不想道歉,也不想假惺惺地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做。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出声,声音听起来好像轻描淡写:“怎么哭了?”
没有回答。
“不舒服吗?”
季崇舟摇了摇头。
周嘉曜笑了笑,手落在他脑袋上,把他的脸扳到正面,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说:“那是太舒服了?”
季崇舟的眼泪一下子冒得更凶了。
周嘉曜忍着心里撕裂的疼痛开玩笑:“我说对了?动摇了你异性恋的世界观,哭得这么难过?”
季崇舟仍然摇头。
周嘉曜无法忍耐了,痛苦几乎要具象化地从他胸口冲出来,他的手指用力,在季崇舟的下巴上留下鲜红的印子:“说话。”
漫长的沉默。
周嘉曜不勉强,他起身,季崇舟泪眼朦胧的目光看到了他腿上一闪而逝的扭曲伤痕。
“哥。”
他终于叫出声,三两下抹掉脸上的眼泪,小声说:“你不要讨厌我。”
周嘉曜回头:“为什么会讨厌你?”
季崇舟被子蒙住脸,用这样稍嫌逃避的方式给自己勇气,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很小。
他说:“我不是异性恋。”
这句话和承认他喜欢他有多大的区别呢?几乎没有吧。
季崇舟那天在道具间和周嘉曜对戏结束后离开,站在门口说的那些话,他说他很珍惜生命中的这一点运气,是真的。他知道周嘉曜和他不一样,周嘉曜那么喜欢表演,他可以为了演戏付出一切,即使他不能站在镜头前,只能和他在道具间、在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在酒店、在洗手间、在房车、在活动后台……在这些地方教他怎么念台词,教他怎么做动作,他们通常挨得很近,季崇舟能看到周嘉曜眼里闪闪发光的热情。
他知道周嘉曜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呈现最好的表演效果,成就最好的电影。最早他在拍《温懿可的玫瑰》被那个吻砸得晕头转向时就想对周嘉曜告白了,那个时候他想,即使是为了电影,那……那样温柔深情的吻是不是也有几分真心,是不是周嘉曜也喜欢他?可是现实告诉他,周嘉曜只是为了电影。
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答案还是一样的,但他清楚自己无法再忍受。
他没办法说出台词,是因为在那样肌肤相亲的时刻,就算周嘉曜不认为,他也想在心里保留那短暂的纯粹,那所有的情动,是周嘉曜和季崇舟,不是艾米和顾之明。
他甚至很感激在过程中周嘉曜也没有说话。
只有气息纠缠。
足以他作为美好的回忆妥帖珍藏。
季崇舟双手抱膝在黑暗的被子里,不顾一切地说:“哥,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为了演戏什么都豁得出去,不论是精神折磨还是肉.体的痛苦都能忍受——我的意思不是说和你做这些事是痛苦的,我的意思是……我不纯粹,我不是为了表演,不是为了电影,甚至不是为了当年签的合约……你给了我优渥的条件,给了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那些,没有你就没有季崇舟……但我也不是为了那些,金钱名利什么的。”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继续说:“我只是……因为你,因为是你,因为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才一直在坚持,希望能做好你想要我做到事。但是这件事,我体会过了,我已经清楚我的内心,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过去一样,把它当成是表演的前置体验,我无法在这件事中去思考角色,我无法通过现有的感觉去推导顾之明这个角色的感觉,因为,因为……因为我满脑子只有你。”
季崇舟的头埋下去,哑声说:“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困扰,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我可能搞砸了这部电影演不好这个角色,我知道我的合约就要到期了,我一直在等你和我说续约的事,但是一直没有等到,所以这时候说也正好,如果你想换一个人替你演戏,我应该不会耽误太多。对不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