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城正夹着一块鳕鱼慢慢地放进萧然的碟子里,他缓缓挑眉,无声地看着萧然。
萧然站起来,“咣”一下踢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包厢里的空气凝固了足有一分钟,众人的神情精彩纷呈。
在这种场合里,李明亨的那出剧本屡见不鲜,宋萧然这一出就跟天上下红酒一样稀罕。
蒋东显姚明祥几个玩味地摸着下巴,他们头一回看到有人给穆南城掉脸子,觉得太新鲜了。
李明亨想法就龌龊多了,男孩儿就要这样才带劲,脸一等一的漂亮,骨头一等一的硬,调教起来才有味道,征服起来才更爽,李明亨甚至想要是穆南城现在就把那男孩修理一顿然后扔出去那就最好了,他顺势把人捡走那就皆大欢喜……
而那些跟在金主身边的男孩儿女孩儿则是快要把萧然当偶像膜拜了,他们这样的人大多都有文杰那样的经历,被人灌着喝不完的酒,动辄挨打受骂,金主拿你出气都不带有理由的,这男孩多帅啊,曹尼玛的,敢在一群大老板面前摔筷子说走就走,就是不知道脾气发完了以后会不会遭罪。
所以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穆南城身上,等着看他怎么处置这男孩。
虽然他们都看到穆南城先前挺宠那男孩的,但宠是一回事,小情人恃宠而骄蹬鼻子上脸那可是男人的逆鳞。
这男孩岂止是上穆南城的脸啊,这是把穆先生的脸按地上摩擦。
“咳!”蒋东显清了清嗓子,他想开口帮男孩说句话。
穆南城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他一脸的波澜不惊,既没发怒也没暴躁,他在一众人纷繁复杂的目光里摊了摊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孩子,叛逆期。”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好像是某种定身咒语,包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好像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啪嗒——”一声脆响,也不知谁的勺子掉到了地上,摔个稀碎。
“哈哈哈!”蒋东显第一个拍着桌子笑起来,他指着穆南城大笑道,“让你老牛吃嫩草,知道跟小孩儿有代沟了吧?”
年届四十的姚明祥立刻跟他一搭一唱:
“嘿你说谁呢?Nathan都算老牛吃嫩草,那我们算什么?”
李明亨接口道:“那当然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包厢里又是一派热闹欢腾,至于众人心里是怎样个天崩地裂那就难以言表了。
……
文杰站在包厢的门口,萧然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有个服务生问他要不要帮忙,李明亨那杯酒泼在他脸上,他的头发和衣服前襟全都是湿漉漉的,文杰连连摆手:
“不需要,谢谢。”
萧然走到他旁边,清清冷冷地说:
“你还是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吧。”
现在才十月,饭店里感觉不出来,但是等散席了出去说不得会冻感冒。
如果里面的人这时候出来一个,他们就会发现文杰这个人像是有好几张面皮,喝酒的时候八面玲珑,被教训的时候唯唯诺诺,而此刻当空间里只有他和萧然两个人时,文杰却面孔狰狞,他瞪着萧然的目光里像是有两把交叉的刀子,恨不得把萧然切开:
“不用你假好心!”
萧然目光平淡地看着文杰:
“我不需要假好心,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走了这条路?”
“你不明白?”文杰冷笑起来,那笑里浸满了刻骨的恨意,“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傅大哥怎么会把我赶走?我又怎么会退学?宋萧然!傅大哥才死了多久,你居然就跟了穆南城,你对得起傅大哥对你一片痴心吗?你这薄情寡义狼心狗肺的人,你……”
文杰激动得双目赤红,咬牙切齿,“你真该下地狱!”
萧然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极轻极淡地哼了声,文杰清清楚楚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嘲漫: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这样的人没有下地狱,你这样的人倒好像生活在地狱里。”
“宋萧然!”
文杰尖锐的嗓子几乎破了音,愤怒中夹杂着不可置信,他没有想到宋萧然会讲出这样的话。
萧然的眼眸一瞬间如寒星又冷又亮: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如果不是我,四哥不会赶走你,他资助你上了大学,你却每天缠着他,抱歉,我看得不顺眼,所以你必须走。可你那时候已经大三了,再坚持一年毕业,以你的学历完全可以找个不错的工作,你现在给李明亨当……”
他有些说不出那个词,“你浪费了四哥在你身上花费过的心血。”
“我这样都是拜谁所赐?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萧然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你这个比喻说得不对,就算你是耗子,我也不是猫,李明亨才是逮你的那只猫,猫也不会哭老鼠,猫只会抓着老鼠揉搓捏扁,玩儿到不高兴了再一口吃掉!你不跟他拼命,反而在这里跟我叫嚣,你太奇怪了!”
文杰被堵得哑口无言,又气得浑身颤抖。
萧然眯了眯眼睛:
“你要非觉得你走到这步是拜我所赐,那就是吧,可是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萧然的目光虚虚在文杰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文杰露在衣衫外的锁骨上,那上面有几个黑色的淤记,一看就是烟头烫过留下来的不能磨灭的痕迹,他摇了摇头,冰雪般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黑沉得发亮,
“你如此憎恨我,却只能把你自己弄到这样的地步,你好像把对我的仇恨全都报复到了你自己的身上,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你……你……”
文杰的脸颊抽搐,他张口又闭口,闭口又张口,反反复复“你”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明明……明明是你背叛了傅大哥……如果他选了我,我绝不会……”
“你绝不会什么啊?你绝不会像我这样苟活着跟别人在一起吗?如果那样的话,你现在也可以去死啊,谁拦着你了?”
萧然淡漠地笑开来,那么好看的一个少年,此刻却笑得阴沉而刻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死吗?因为我活得好啊,我有钱,有跟四哥一样英俊又厉害的男人陪着,有很多人对我好,你有吗?你没有,你身边只有一个恶名狼藉,会对枕边人施暴的丑男人,文杰,我要是过成你这样,我就会去死啦!”
文杰气得差点都没站稳,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是汹涌的红漫天盖地,简直要滴出血来,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人也摇摇欲坠,宋萧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把他从肉体到灵魂都寸寸肢解了开来:
“宋萧然……你……你哪里是天使……你根本是个魔鬼,骗了……他被你骗了……你是个魔鬼……”
萧然嗤笑一声,耸了耸肩:
“随便你怎么说咯,反正每天活得痛苦不堪抓心挠肝夜不能寐的那个人又不是我!不过以后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看见你就会很不舒服,要是哪一天你也能这么diao得对我讲这句话,我也会远远见了你就避开的,虽然我想这样的情景一辈子都不会发生的。”
他忽然扬高了声音,“韩特助,你听完了吗?麻烦你进去跟穆先生说一声,我看到文杰就头痛眼睛痛,我得出去转一转,这边结束了通知我,我会自己过来。”
寻空出来抽根烟的韩臻原本听得正带劲,冷不丁被点名,差点被烟呛住,他尴尬地从墙壁的拐角里走出来,萧然却已经双手插着裤袋,慢慢地消失在了饭店的长廊上。
而文杰却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肋骨般,滑坐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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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港城四月的夜晚,凉风飒飒,城市灯海一望无垠,街道上却已是水静河飞。
萧然独自在长街上走了一会,起初他的脚步很快。
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言传的悲凉在他的胸臆间流窜,无从摆脱,也无从发泄。
文杰就像是一个引子,牵引出萧然对傅予行留下的痕迹终将一点点淡去的惶恐,那些回忆里的人和事,要么有一天风去云散,要么终会走向面目全非。
他伸长双臂,任晚风在他的指尖穿梭游走,他已经熬过了许多次最难的一刻,将记忆和深情打包装箱埋入灵魂深处,是他早已习惯的事。
走完一条长街,萧然终于感觉到一丝异样,他往后面望去,一辆黑色的汽车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行驶。
萧然停下脚步,往后走去,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永远温和带笑的表情,放到人堆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瞩目,这是MSS第十六局情报官郭林川。
十六局主管各国政、经、军等影像情报,包括卫星情报判读,萧然当年侵袭进A国空中防务指挥中心不但让整个四角大楼如临大敌,当然也惊动了十六局,第一次代表MSS和他“交流”的人就是郭林川。
“你怎么跟我到港城来了?”萧然双手插兜,神色冰冷,任谁也不会对一个常年监视自己的人有好脸色,“上次南江的事,你们的人已经跟我联系过了。”
郭林川笑眯眯地说:
“防空警报那事儿早掀过去了,就算不掀也不归我管啊,我可比你先到港城,听说你来了,特意来见见,这不是想你嘛……”
萧然毫不给面子,硬梆梆道:
“我不想你!”
情报人员最牛逼的不是他们身怀绝技飞檐走壁,也不是面对刑讯大义无畏视死如归,而是他们从来不在乎自个儿的脸皮,郭林川笑容都不带顿一下,依然热情无比地邀请萧然:
“小兄弟,上车聊聊?”
萧然面上很酷,但那都是装出来的逼,MSS的茶还轮不到他想不喝就不喝,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发现前面的副驾驶位上还有一人,那人也正扭头冲着他笑:
“你好。”
此人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五官平平无奇,声音温墩忠厚,对于萧然这种脸盲来说,记住这样的人最是麻烦,因为他没有一点特色。
萧然看向郭林川,郭林川在他们两人中比了下手,笑着介绍道: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沙伦,这是我第九局的同事,张晖。”
萧然淡漠的神色像是一块薄冰被猛地敲开,愀然开裂。
第九局,MSS主管涉外单位防谍,专责监控境内反动组织及外国机构的部门。
“别紧张,”张晖立刻察觉到萧然紧绷起来的情绪,他玩笑道,“我们MSS不是CIA,不会问完话就杀人。”
萧然却没有笑出来,他的身体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下颌略微抬起,双腿自然分开,搞情报的人最是眼睛毒,张晖一眼就能看出宋萧然这个动作里向他传递出的倨傲和戒慎,而这种抗拒的姿态在面对郭林川是没有的。
并不是因为宋萧然跟郭林川认识时间长,而是他笃定自己不会被郭林川戳到软,那是一种信心沉淀下的淡定,但是张晖为谁而来,萧然却是心知肚明,他没有把握自己不被张晖挟制,所以抢先武装起自己。
宋萧然和穆南城的一纸结婚证同时惊动到九局和十六局,这两位主儿都是常年挂在名单上的人物,哪一个单拎出来搞点事都能够他们喝一壶,但是他们也分析了宋穆结婚的可能因素,最后一致认为他们是利益结合。
郭林川了解宋萧然,这孩子外表稚嫩内心其实十分强韧,而且他对傅予行感情非常深刻,所以郭林川其实并不多担心宋萧然会助力穆南城做出突破底线的事,但张晖显然不那么乐观。
此刻试探的第一回 合他就发现了宋萧然的抗拒,张晖不动声色地和郭林川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明白准备好的第一套方案怕是行不通了。
窗外流光划过萧然没什么表情的脸,忽明忽暗,他不咸不淡地说:
“我名下虽然有几家公司,但是并没有跟外资来往过,张情报官想问我什么?”
张晖也笑了起来,转迂回侧击为单刀直入:
“这话并不是很恰当,我们了解到,你跟穆南城并没有各自进行财产公证,所以你们全部财产都属于夫夫共有,小兄弟,从法律上来说,你已经拥有恩南国际一半股权。”
萧然心里一咯噔,他跟穆南城婚结得很匆忙,他也从来没把心思往财产这里转过,毕竟他手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傅氏和即将到期的远山股份,而这些是他承诺过给穆南城的,但穆南城为什么也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
他按捺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淡笑了下:
“即便如此,恩南国际是做了什么触犯国家利益的事?”
“不不不,那倒没有,你不用这么敏感,”张晖手掌摊开向下轻轻一压,语带安抚,“只是像恩南国际这样的公司有重大股权变更,执行人又和你建立了婚姻关系,我们从程序上也是要关注一下的。”
萧然点了点头:
“那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说吧。”
“你看你这小孩儿,说了我们就是走程序,你搞这么严肃干嘛?”郭林川笑嘻嘻地在萧然脑袋上拍了一下,又捏了一把他的脸,“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些?瞧这小脸蛋儿上的胶原蛋白,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