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别过头,擦了擦自己的脸,明显不领郭林川的热情:
“那你们走完程序没?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你要往哪去?”郭林川赶紧说道,“是回刚才那个饭店吗?我们送你一程……别客气别客气,顺路,顺路!”
郭林川立刻让司机掉头,把萧然送回了饭店,他人刚下车,张晖就皱起了眉头:
“老郭,这小孩不像你说的那样啊,我怎么觉得他对穆南城是有维护的?”
“穆南城给傅予行捐了骨髓,这是有恩情的,你指望露个脸他就能上你的船,想peach!”郭林川降下车窗点起一根烟,若有所思道,“他从十四岁起,我就看着他长大,放心吧,这孩子长不歪,穆南城也不是个傻逼,他既然找了小沙伦当媳妇,肯定不是为了搞事的,否则他还不如在脑门上贴个大字报,写上‘我要搞事了你们快来搞我’!”
张晖摇了摇头:
“且行且看吧,希望他们都好自为之!”
汽车徐徐启动,消失在了港城连绵不绝的夜色中。
————
一顿晚餐结束已是晚上十点,韩臻去送客人一一离开,穆南城醉意明显,他躺在包厢里的沙发上,头顶上的灯太刺眼,他用一只手臂挡着眼睛,一只手臂沿着沙发垂下,慵懒而无力。
萧然此刻正坐在位置上接电话,蒋英哲打来的。
生意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但是和官场一样,商业联盟也是有派别的。
蒋英哲和傅予行,他们都属于以周晏城为中心的京都一派,是根正苗红的红顶商人,穆南城却在西洲起家,他和蒋东显等港城旧勋是妥妥的西资代理人,两洲金融战争后国际形势由一体化转入两极对抗,穆南城和蒋英哲各为其主,说是劲敌也不为过。
“萧然,我知道穆南城给予行捐了骨髓,你可能想要报答他,但是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不管他要什么,我们都拿得出来。我给你把话挑明,穆南城这个人在CIA和MSS那里都是挂了号的,这个意义你懂吗?予行现在不在了,但我们绝不会不管你,你有任何难处都得告诉我们,同样的,我们也绝不会坐视你走歪路。”
萧然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蒋英哲最后叹了口气,
“你别怪我交浅言深,穆南城这趟水深不可测,连我都摸不清他的底细,我也是怕你被他牵连……”
“我知道的,蒋哥,”萧然轻声道,“我有分寸,谢谢你。”
“你现在在哪里了?”
“还在港城,”萧然报出这家饭店的名字。
“这么晚了,你今天不回南江了吧?我让韩恕去接你,你今晚就来我家住一晚?”
“不了蒋哥,我回去的,”萧然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提醒道,“你的模范商住城计划……要小心。”
蒋英哲霎时警觉:“你知道了什么?”
他冷声笑了起来,“是不是穆南城他们商量着要对付我?”
萧然静默不语。
蒋英哲叹了口气:
“萧然,你应该知道,模范商住城对港城发展和港城的市民只有好处,但是穆南城这些人,他们的眼中只有私欲,普通人的死活跟他们无关,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低低的话语声从包厢里间传来,萧然往里面看了眼,韩臻正扶着穆南城站起来:“蒋哥,我要回南江了,我们改天再叙。”
萧然走进包厢,韩臻将穆南城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趁机说道:
“萧然少爷,先生醉了,今晚就不回南江了吧,我在四季酒店里订了房……”
萧然已经走到了门口,头也没回:
“穆先生说了,老太太还担心着呢,今天一定要回南江。”
少年的背影单薄料峭,透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意,韩臻感觉到穆南城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如岩石般坚硬。
苍穹之巅,夜如长河。
私人飞机上,萧然坐在窗边,外面是浓重得泼墨一般的夜色,他的脸清晰地倒映在舷窗上,精致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像是一幅炭笔素描画。
美则美矣,却毫无表情。
韩臻把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坐到他的对面,轻喊了声:
“萧然少爷。”
萧然抬头看他,然后笑了下:
“韩特助,你叫我萧然就好了。”
韩臻从善如流:
“好,萧然,还有一个小时就落地了,困不困?”
“还好。”
韩臻等了半晌不见他发问,只好自己说道:
“穆先生睡着了。”
“哦,”萧然淡淡点了个头,好似察觉出自己的敷衍,他随口说,“穆先生的酒量也不太好啊。”
“先生酒量很好,但是他最近的睡眠好像不太好。”
萧然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他跟穆南城一起睡过两个晚上,他都是喝醉了睡得很熟,至于穆南城睡得好不好,他是真的不知道。
萧然双手抱住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热气蒸腾熏红了他的脸,大眼睛水汪汪的,神态间一派孩童似的纯真。
韩臻觉得他有点能理解穆南城为什么会对宋萧然那么上心了,越是历尽千帆饱经沧桑的男人,越向往这种纯粹的纯真,那种懵懂模糊的孩子气,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但是韩臻又知道面前的少年并不完全懵懂单纯,他安静淡然的时候是最美好的天使,但谁也不能因为他看起来无害就能冒犯他,三木就是前车之鉴,还有他跟文杰说的话,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韩臻怎么都不能想象萧然还有那么尖锐的一面。
他就像是一只品种高贵的纯白的猫,骄傲美丽,他不抗拒人群的欣赏,也习惯独来独往,他会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也不畏惧任何野猫的欺凌,他美得清纯,又不失野性,气质干净,骨子里又有神秘的邪性。
韩臻简单查了下文杰,他是傅予行资助的众多山区贫困学生之一,这年轻人当年以极高的分数考进江大,大二的时候被招进傅氏做实习生,本是前途无限风光正好的时候,谁知他在大三时候突然辍了学,韩臻根据他听到的三言两语不难断出文杰是对傅予行起了心思,然后傅予行就把这人从公司里剔除了出去。
可这毕竟是傅予行花心思栽培过的人,萧然看到文杰跟了李明亨十分怒其不争,所以他又是激怒文杰又是让韩臻带话给穆南城,想把文杰从李明亨身边赶走。
心意是好的,方式是幼稚的,这孩子不知人间疾苦,哪里知道人选定的路根本不容得轻易回头。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萧然在杯子后抬起眼,乌黑的眼珠在袅袅的烟雾后像是被蒙上一层水纱。
“今天在机场的事我都听说了,”韩臻回神,笑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英勇。”
萧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先生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急坏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那个样子,”韩臻注视着萧然,叙述着穆南城得知萧然被带到派出所时候的情景,“当时他的脸色都白了,直到我告诉他你没有吃亏,只是人被带走了,他就开始联系三木正雄——只有三木会社的社长才能管得住他的儿子。”
萧然微微扬了下眉:
“穆先生答应了三木什么条件?”
“那倒没有,生意场上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小三木没分寸,老三木却是懂的,只是,”韩臻定定地看着萧然,“我是第一次看到先生有求于人。”
萧然垂着眼睫,两只葱白修长的食指在水杯上轻轻叩着,他的手指非常漂亮,指甲在灯光下呈现着美好的淡粉色的光泽,韩臻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于是沉默地凝视着他。
“穆先生……”萧然欲语还休,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臻不答反问:
“你觉得呢?”
萧然认真地想了一下,他语速极慢地说:
“我不太了解,我以前以为他不算一个好人,但我发现并不是,后来我觉得他不算一个坏人,现在我发现也不是……”
韩臻轻声地打断他:
“萧然,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人,是不能单纯用好与坏来分的?”
萧然点点头:
“这个道理我知道,好人可能会做坏事,坏人也可能会做好事,不择手段地铲除敌人不能算坏,不分是非地维护朋友也不能算好,但是一个人,他的道德,人品,心地,还是可以用好和坏来区分的。”
“那你觉得穆先生是一个道德低下,人品恶劣,心地恶毒的人吗?”
这一次萧然思索的时间就更久,久到飞机开始降落,他都没有说话。
韩臻站起身准备往休息舱去叫醒穆南城,就在他转身抬步的那一刻,他听到萧然轻声的一句低喃:
“不……算吧。”
究竟是“不算吧”,还是“不,算吧”,韩臻来不及问,因为萧然已经率先下了飞机。
作者有话要说:
MSS原型大家都知道的吧?九局是专门防谍的,监控的是可能有问题的外资机构,所以穆先生的背景你们懂了吧?现在的网文环境写个故事都得遮遮掩掩,需要读者们自己配合脑补,唉,心疼小天使们一波!如果有看不懂的可以在评论区里问我,所有留言我都会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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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到达南江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穆南城在飞机开始降落的时候就醒了,他的神色非常疲惫,一直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萧然看他眉头紧蹙的样子似乎非常不适,于是说道:
“不如我们去萧山公馆睡吧,这么晚吵醒老太太也不好,”机场离萧山公馆的确更近,穆南城刚想点头,萧然又说,“我们各回各家啊。”
穆南城一语不发地掐着萧然的脖子把他按进车里,又赶了大半个小时的车程回梨湖庄园。
庄园里的路灯都亮着,连主楼的客厅里都留了晕黄的小灯,两个人悄无声息地上了楼,穆南城让萧然先去洗澡,他走进书房里,打开镶嵌在角落墙壁上的立式保险柜。
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柜门拉开,里面放的不是什么房产证书,也不是现金珠宝,而是一个个颜色各异的玻璃瓶,他取出其中一只黑色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连水都不用,就那么吞了下去。
穆南城闭目靠着墙壁缓缓地呼吸,大脑中一阵阵如电钻侵袭的疼痛让他咬紧了嘴唇,身体里像是有千万只虫蚁在啮咬,筋脉和血液好似被煮沸了一般在鼓胀叫嚣着。
熟悉的,经年的疼痛,漫无尽头,每一次发作都像是从鬼门关口爬了一圈回来。
穆南城抵着墙壁,身体一点一点滑落下去,冷汗争先恐后地从每个毛孔中迸发出来,很快打湿他的额发和薄薄的衣衫。
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彷如无数虚影在迷迷幻幻地漂浮,意识像游丝一样点点溃散,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上的光线透过半阖的门扉流泻进来浅浅一脉,将他孤寂而痛苦的身影拖曳在地面上,无所遁形。
这疼痛是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了,他喘息着,忍耐着,模模糊糊的,竟是觉得真这样漫无边际得疼下去,有些绝望了……
那光线忽然宽阔开来,带来另一道修长的身影,像是在影子上霍然又劈出一道光来,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徘徊:
“穆先生,你在吗?”
穆南城浑身一震。
萧然刚进了浴室,就想到穆南城回来的路上一直按着太阳穴,眉峰紧蹙,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于是他衣服脱了一半又走了出去,下楼冲了一杯蜂蜜水。
洞开的书房门口,萧然端着一个玻璃杯站在那里,一眼看到穆南城坐在地上,他疾步走进来,把托盘放到茶几上,“穆先生,你很不舒服吗?”
萧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在墙壁上摸索着找大灯的开关,穆南城对他伸出手,声音虚弱,却隐隐透着一种莫名的愉悦:
“我头有点晕,萧然,你来扶我一下。”
萧然把穆南城扶到沙发上坐下,穆南城的体温很高,萧然摸到他的手背上青筋不正常地鼓跳着:
“穆先生,你生病了,我帮你叫医生吧,这里应该有家庭医生吧?”
“没事,”穆南城低哑地说,“晚上喝得有点多,又被冷风吹了会……你给我倒水了?”
“嗯,我冲了蜂蜜,你喝一点吧。”
穆南城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倚在萧然身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眼神潮润地看着他,像是一片静谧的湖里掠过无数天光月影。
萧然端起杯子,穆南城无力地抬了下手,又垂了下去,萧然只得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把蜂蜜水喂给他。
穆南城怀着激荡又雀跃的心情喝了一口蜂蜜水:
“……!”
穆南城的脑子里一霎那火树银花噼里啪啦,他艰难地问萧然,
“你放了多少蜂蜜?”
“我不知道啊,我就倒了一点吧。”萧然不是很确定地说。
穆南城只得教他:
“一般放一勺子就够了,你这里……可能把整瓶都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