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彭泽锋看来, 眼前的人坐姿逐渐变得乖巧,从双手平放在腿上变成两手交握, 脑袋也越来越低,两只脚似乎有要往椅子上放的趋势,就好像要把自己缩成一个团一样。
“我奶奶好像病了。”方寅城说完直直地看着彭泽锋,好像那样就能传达出更多的信息一样。
彭泽锋对此哭笑不得,只好引导他说出更多的东西, “那她有人照顾吗?”
“她躺在一张床上,好像很悲伤。”方寅城眼前闪过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躺在木板床上的景象, 老妇脸上满是皱纹,浑浊的眼望着他,满是悲伤。
为什么会这样呢?方寅城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彭泽锋看他那样子也应该不知道悲伤是什么, 只是记忆告诉他那种感情是悲伤罢了。不过能得到这种程度的信息已经很不错了, 他继续问道:
“她是在担心你吗?”
担心?方寅城将这个词咀嚼了好几遍,然后突然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声音。声音将周围的墙壁都震出了裂痕,彭泽锋也不得已调动了力量保护自己的耳朵。
这一调动, 世界意识便出现了。
事实上, 上一次彭泽锋为了常告春动用力量的时候,世界意识就曾出现过, 只是他没说而已。
当时他还未将空间紊乱彻底调整好就被发现了,只是世界意识的投影似乎对于他能干涉空间力量有些意外,所以没有打断,而是在他做完这一切后把人带到了它的空间内。
空无一物的独立空间内,只有它和彭泽锋。
周围都是深蓝色的,但那不是平面的蓝色,而是具有凹陷感的蓝色,就好像他们身处于一个球体内的正中间,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存在的距离都是一致的。包括脚下,也不存在“地面”这种东西。
世界意识站在彭泽锋前约3米的地方,仍旧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锁定目标。目标具有空间能力,初步判定:神。行动:协商。”
协商?上一次说不上几句话就喊打喊杀,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改变行动了?不过不管怎样,世界意识愿意沟通,彭泽锋还是无限欢迎的。
不过他总感觉眼前的世界意识无法进行“协商”这样高度人性化的行为,“请问,如何协商?”
“检索模式中,请稍等……已调整为和平模式,当前可沟通。”
还能切换模式?总觉得莫名像人工智能。彭泽锋将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问:“我可以先问几个问题吗?”
“善,吾将知无不言。”
“那能换成现代的和平模式吗?”彭泽锋本来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换都换了,再提点要求应该没事吧?
“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换成现代和平模式后,世界意识的小脸上好像也有了些微表情,眼睛里不再是平静无波的黑色,似乎有了焦点。
“关于我,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理?”
“驱逐出这个世界,因为你的存在可能会导致这个世界变得更不安定。”
“更不安定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废弃的世界,所以不安定。”
“不被废弃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会有神在管理,会有神明在辅助,会有神祭替神执行命令。”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没有神、神明、神祭,只有世界本身的意识和它为了世界运行制定的规则?”
“对。”
“所以为了这个脆弱的世界,你必须将世外战斗力清除,保护这个世界?”
“我别无选择。”
彭泽锋本以为按世界意识那一板一眼的行动模式,对刚才的问题只会回答是与不是,却没想到它也会感到“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是非常情感化的一个词语,它包含了很多心酸与无奈,就像被迫在战争中躲避炮火又必须在战场上寻觅食物的动物们一样,除此之外它们别无生存之道。
“那现在呢,你会给我什么选择?”
“一,我送你离开这个世界;二,保护这个世界,接替创世神的位置。”
经过前面的问答,彭泽锋并不对这两个选项感到意外,只是他这两个选项都不想选。他还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在这个世界,他还有太多的牵挂。
要他现在离开,他做不到。
“如果我都不愿意呢?”
“那便同归于尽吧。”
“为什么?”
“因为,与其让世外的神毁了这个世界,倒不如拉着它一起陪葬。左右,只是一个废弃的世界而已。”
左右不过是一个被抛弃了的世界而已,与其沦为陪葬,倒不如把诱因变为陪葬。
反正,它的自保能力在神面前几乎等于0。
而它也只是世界为了继续苟延残喘而衍生出来的规则之一罢了。
它和这个世界一样弱小,这个世界连一个S级的战斗力都没有,除了它们这些规则还有谁可以从威胁中保这个世界平安?可是,在神面前,它们这些规则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罢了。之所以计算结果是和彭泽锋协商,也只是因为他还不算完全觉醒的神罢了。
还没有完全觉醒,还披着人类的外壳,还有商量的余地。
“那么,能延迟选择的时间吗。”彭泽锋没有想到世界意识的处境原来那么糟糕,好像也不比他好?虽然能力与责任不相配确实很让人痛苦,但他也有还未完成的事,还有想陪着的人。
所以,他想再争取一些时间。至于选择,慢慢就会有定论了吧。
“如果你不再使用能力的话,可以延迟到你老去。我会监视你的灵魂,所以不存在你安分守己就能瞒过我转世的可能了。没有凝聚核的生命体不是我世内之人,希望你能理解。”
世界意识顶着一张小朋友的脸,说着大人的话,这种反差将它处境的“别无选择”展现得淋漓尽致。
彭泽锋没再提别的要求,事实上“能活到老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并没有过多的奢望,像“来世还要当兄弟”的念头他从来没有过。
既然都已经获得新生了,就没必要再生出些所谓的羁绊了。
彭泽锋答应了。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他担心的事在这一条件下已经不成立了,等老了的时候再选择真正地离开或者守护这个世界,也就不难了吧。
毕竟人的想法一直都在变,随着见识、年龄、心性一直在变。小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非常喜欢新鲜事物;长大一点,开始憧憬各种光鲜亮丽的生活;等开始接触一点点社会的时候,又开始抗拒新的事物;而到了社会……然后老了就看开了。
虽然不全是这样,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是有道理的。年轻时候无法解决的问题,到了一定年纪可能会觉得很简单。
可以说,那一次的协商完全是世界意识在退让,因为它只是要求彭泽锋能安分一点,而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反倒是它妥协了不少。
但彭泽锋还是动用了力量。尽管不是他主动去动用,而是身体擅自行动的,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他违背了约定。
而违背约定,就意味着“延迟选择时间”不作数了。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彭泽锋也没有什么好懊悔的,只是要这么突然地离开吗?他离开后那个灵体怎么办,他的家人、朋友是不是会把他忘了?还有,既然是他违背约定在先,那他是不是该道个歉?
想了就做,彭泽锋非常真诚地向世界意识道了歉,“对不起,是我违背了约定。如果造成了什么蝴蝶效应,我愿意为此负责。”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世界意识好像经过上次与彭泽锋的交流后,变得更有人味了,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刻板没有起伏,而是带了点小孩的尾音。表情也丰富了,虽然和人类比起来还是无表情,但至少比起它之前要好得多。
它又接着道:“你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反抗我,还和我道歉,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反抗?彭泽锋确实没想过这一点,因为世界好不容易衍生出来的意识他给毁了算什么?现在这个世界能井井有条,也是因为有它。再者说,不该存在的确实是他。
他只是一位孤独强大的神寄托的念想,明明他过得怎么神的处境还是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他就是会因为这种“幸福的可能性”而感到满足。
就像他在以往数不清的岁月里为了瞒过世界意识,为了保存那份可能性又创造了一个个体一样。
卑微到极致的希求。
呵护着那小小的火苗。
检测到了彭泽锋情绪低落,世界意识走过去,悬空到与彭泽锋同一高度,它伸出手覆在了他的侧脸:“我可以帮你将外面那个灵体稳定下来,并带你去看一看他原本活着的时候。”
第110章 思念体篇3
空间一转换, 世界意识将彭泽锋带到了一个贫瘠的村落。
他们悬浮在半空中,看着下面那宛如现实一般但实际只存在于过去的小村落,那真实感就像是穿越到了那个时间, 真真正正地与那些村民生活在一起。
村民们的样子都不太好, 用面黄肌瘦这个词来形容再适合不过。可即便走路都走不稳, 他们还是坚持在地里劳作, 似乎这样就能改变土地干旱的状况,就能将奄奄一息的农作物救活一样。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他们稍微理性一点,就能认识到他们现在的做法只不过是徒劳的,而且只会让他们饥饿疲劳的身体添上更多负担。
除非来一场大雨,否则这干旱只会把人和动物全部耗死在这。
可人在几近绝望的情况下是看不清楚状况的,就算是无用功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否则他们就得承认自己是一只坐以待毙的困兽,只能等死。
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他们就只能尽可能地动起来,就算那毫无用处。
干涸了的河床早已布满裂痕,地里的裂痕更深更大,别说是农作物, 野草都黄了大半, 很多已经成为彻底的燃料,一点点火星都能烧了整片地。
而在地里的人摇摇欲坠,在河边的人脸上带着痴迷。
世界意识带着彭泽锋来到更近的地方。有一个男人强忍着悲痛扛着一个麻袋,麻袋里是活物, 活物一直在挣扎。不用想, 就能知道男人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干旱导致了连年的饥荒,他们被困在这里好些年了, 能吃的不能吃的……这其中的界限已经没有了。”
世界意识对地球上所有时期、所有地方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这些东西全都会被记录在数据库里,而它拥有数据库的所有权限,即便当时没有观测到,也可以通过检索得知。
像现在,它便是一边观看着世界的记忆,一边检索相关的背景,对彭泽锋进行补充说明。
食物的界限吗。彭泽锋无法对当时的这种情况进行任何评判,只是有些难受,为那些被牺牲的毫无选择的弱小者难受,为人们不择手段、不要底线只为生存而难受。
没有选择,被拿来交易,只是因为他们弱小。
没有自由,抛弃尊严,抛弃底线,只是为了生存。
男人将麻袋扛到了另一家人家那,那一家的男人沉默地看了男人一会儿,半掩着门,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也拿了个麻袋出来。
麻袋里是大小相似的重物,只是男人似乎将那活物打晕了,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
两人完成了交换,男人开始往回走。
可能是因为累了,也可能是心理负担重了,总之男人的步伐愈发沉重。
“这样的情况……”多吗?
彭泽锋没问完就知道答案了,怎么可能不多?饥荒年代,战乱年代,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这样的事又怎么会是个例?
不忍再看下去,彭泽锋想让世界意识不要再跟着那个男人了,可世界意识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男人回到家后,将麻袋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边的小矮凳上,肘尖撑在大腿上,双手掩面,身体微微颤抖。
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将手伸向了麻袋,打开了麻袋口的绳子,然后往下拉。他每个动作都极慢,过了好一会儿,也只是把小孩的脸露出来而已。
那张脸对彭泽锋来说还算熟悉,尽管差别有些大,但还是能辨别出他就是后来那个狼狈的人。
世界意识下一句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那个小孩就是你诊所里的那个灵体,他叫方寅城。”
男人看到小孩的脸,脸上的痛苦更甚,正在他似乎狠下心做什么的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她太小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拉着男人的衣袖,“阿爹,这个哥哥怎么了,他为什么睡在麻袋里?我们把他抱到床上睡可以吗?”
男人一把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红着眼道:“阿爹、阿爹听你的。”
小女孩很高兴,她不知道自己救了另一个孩子,她只是帮着她的阿爹把人搬到了床上。
男人把小男孩放床上后,去地里找了他妻子。
他用力地拥抱了她,然后扯出一丝笑容,“阿梦,你以前看过我处理猎物对吧,你还记得怎么弄吗?”
女人眼眶还红着,她不明白男人突然问她这个做什么。
“记得吧?记得的话,一刻钟后到后屋来,我以前处理猎物的地方。”男人语气里藏着焦急,他好像怕女人不懂得怎么处理,恨不得能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