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本水蜜桃状的便签,他在每一页上都写了几句话,从“衣服穿不够,感冒药来凑”到“此时一杯热水高调路过并希望你喝掉它”,还有“本座掐指一算,你今天必戴围巾”之类的,全都是在变着法儿地提醒司越注意身体。
但这种事他为什么要告诉唐周桐呢?
毕竟人狗有壁。
于是宁随信口胡诌:“让他感受一下贴条的乐趣。”
他想着司越可以把那些便签都撕下来,“是不是忘带东西了”这张应该贴在门上,“吃好喝好玩好”这张可以贴在墙上,开关上贴一张“天黑请闭眼”,床头再贴一张“天亮请睁眼”。
他要把这个人包围起来,让他一直一直都看着自己。
可想到这里,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司越可以看见他,但他看不见司越了。
一念至此,宁随拔腿追了出去。
司越刚拉上车门,顺手擦掉了玻璃窗上的一片水雾,结果抬眼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他立刻阻止了司机的动作,推开门重新下来:“怎么了?”
宁随一路跑过来,第一件事却是把手伸进车内,感受了一下车内热乎乎的暖气,然后才说:“我衣服穿少了,把你的外套借我吧。”
司越上下打量着他,从厚实的卫衣羽绒外套到暖和的运动束脚裤,一边笑一边脱了自己的羽绒服:“给你,多穿点。”
张叔看着这俩小年轻,乐呵呵地把空调又往上抬了好几度。
宁随有些不自在地往驾驶座瞥了一眼,手上却把司越的衣服抱得更紧。
回去的一路上,司越隔几分钟就会收到一条信息,全都来自宁随。
“小周小姐刚把箱子砸脚上了,笨死了。”
“靠,她把消毒机捅我肚子上了。”
“她骂我!”
“天黑了再看路边的灯笼,居然还挺好看。[图片]”
司越一条条看着,忽然想起了他们分开之前,宁随黑色短发下露出的那一点泛红的耳根。
他长长吐了口气,抬手摁在车门上:“张叔,掉头回去。”
“啊?这都开回大半程了,”张叔飞快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一来一回耽误下去,等到家就快八点了,老板会生气的。”
司越坚持道:“我不回家吃饭了。”
“那,行吧,”张叔在司家工作多年,也算是看着司越从小长大的,一直都对他很好,“我前面调个头。”
车子开不进步行街,不管停在哪里都得绕一圈路,司越从没这么嫌弃过“步行”这两个字,他顾不上自己一身运动休闲装,从后备箱里拿了件司奕的中老年黑大衣裹上,飞快地朝三木跑去。
天色已经黑透了,橘红的灯笼高挂在香樟树上,每一家店都贴出了鲜亮的窗花对联,整条街披绸挂彩,热闹非凡,可他却没空欣赏那些街景,一刻不停地跑着。
然而还没到门口,他就发现三木已经熄灯关门,连个人影儿都没了。
司越沉默片刻,有些不甘心地一脚朝路灯踹过去,眉眼立刻拉成了毫无起伏的直线条。
他低下头来,慢慢点开了宁随发来的消息。
“你到家了没?”
“我爸今晚炖了糖醋排骨和酸菜鱼,你想吃吗?[图片]”
“明天晚上你是看春晚还是写作业?”
“帮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天请月走,手上一一着回复宁随的信息。
“到了。”
“看起来还不错。”
“写作业。”
“知道了。”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我也想你了。”
…
宁随抱着司越的衣服,一边熟练地走街串巷,一边跟远在青省的宁端打电话。
“我们在海边烧烤啊……对……当然好吃啊……我知道,你不是发了朋友圈嘛,宁大厨手艺高端,糖醋排骨看得我都流口水了……”
“好,知道了,后天早……”未完的话语冻在舌尖,宁随倏然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男生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在一个极短的瞬间与他擦肩而过,那模糊的五官看起来像极了某个人。
宁随条件反射地想转身大喊司越的名字,一个念头却猛然划过脑海,于是那颗刚扭了一半的脑袋就停住了,一颗心也安然落回了远处。
他没再回头确认那个人的背影,因为他忽然想到,就算他走神了没认出司越,司越也一定不会看不到他。
他就这么毫无理由地笃信着。
“后天早上给你拜年,我就算忘了亲爹也不会忘了红包对不对?”父子俩闲聊完毕,宁随关了手机抬头四顾,眼前是绵延不绝的万家灯火,这片新开发的小区白天看上去并不觉得住了多少人,一到晚上就全冒出来了,隔着楼墙都能听见各家电视机里的声音和小孩子的叫喊。
原来南岐市真的很大,人很多也很热闹。
但他并不孤独。
他嗅了嗅司越衣服上残留的清酒味信息素,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磁卡,一路刷开了闸机和单元楼,几乎是哼着歌地回到了他和司越的家。
学校放假之后,他一个人偷偷来过很多次,对屋里的一切早就烂熟于心,不用开灯就直接摸上了窗台,抱着羽绒服靠在窗边发呆。
司越现在应该吃完饭了,宁随知道他习惯先洗个澡再写作业,然后看会儿书上床睡觉。
想到这,宁随下意识朝书桌望过去,在一片黑暗中想象着司越坐在那的背影。
不知道他今晚记不记得先把头发擦干。
视线又转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想起第一次看见那个小房间的情形,宁随忍不住撇了撇嘴。
当时司越口口声声说,这个房间是留给他自己的小黑屋,只要宁随不高兴就可以把他罚进去独守空房,当时把宁随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都要以身相许了。
可话是这么说,等宁随真把门推开一看,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所谓小黑屋其实根本就是个杂货铺,里边连床都没有,到处堆满了东西,从没拆封的枕头被褥到书本画具和颜料,压根不能睡人。司越甚至还把宁随留在店里备用的一套调香工具都搬了过来,把那个房间装得严严实实,彻底断了所谓“独守空房”的后路。
自认为已经足够不要脸的宁随对他这种操作也只有叹为观止的份。
宁随抱着司越的衣服东想西想,自己一个人坐了半天,一直到八点多了才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回去洗澡睡觉。
他刚站起身,门外便响起一串密码输入的“滴答”声,厚重的防盗门应声而开,白炽灯的光线瞬间填满了漆黑的室内。
他猛地抬头看去,便见司越手里拎着一杯天请月新出的酒酿桃桃,一脸愕然地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宁随注意到司越那一身不搭调的衣服,他浑然没有一个罪魁祸首的自知之明,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大晚上出来搞时尚啊?”
司越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眼中只有他明亮的眸子和舒展的笑颜。
他缓过那片刻的擂鼓心跳,看着自己那件被宁随抱了一晚上的羽绒服,失而复得的酸软胀满了胸腔,他随手把饮料放在桌上,直接展开双臂抱住了宁随,而宁随也抬手搂住了他的脊背。
从分别就开始想念的Omega气息被他完整拥入了怀中,抱了好一会儿,司越才想起要跟他算账:“那你呢?不是说在家吃糖醋排骨酸菜鱼吗?”
宁大骗子被当场抓包,只好放弃抵抗坦白交代。
“以前都是一年跟我爸一年跟我妈,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我姑都带言颂回姑父家过年了,”宁随舔了舔嘴唇,“怎么看都像是故意针对我。”
他说话时随意往窗外投去一瞥,灯光在他眼底沾之即退,像退潮的海水带走一层沙砾,露出深埋的一点贝壳,又很快被海水重新覆盖。
谁不希望过年的时候有家可回?宁随当时答应得痛快,但心里未必完全不在意。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小小的不高兴,在司越面前却无意识地倾诉了一点委屈。
这是在跟他撒娇吗?
司越脱口而出:“那就来我家过年吧。”
“这样好吗?”宁随很犹豫,“你一天未成年咱们就一天是早恋,直接上门不合适吧。”
他确实舍不得司越,但是去别人家过年这种事,听起来太没有分寸了。
“见过家长了,”司越说,“而且我爷爷早就想见你了。”
蒋敏后来追问他为什么突然要翻出九年前那场车祸,司越就把逝者是宁随的奶奶这件事告诉了她,蒋敏知道后半响说不出话,连连感慨他俩的缘分实在太深。
后来司越的爷爷也听说了,他老人家当场拍板同意了孙子和孙媳妇的婚事,还打电话催着司越把人带回家。
见他还在皱眉,司越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拉人。
“等等,”宁随反握住他的手,“你手怎么那么冷。”
司越指着桌上那半杯饮料:“一直拿着东西。”
宁随把他另一只手也拉起来,本想帮他暖一暖,但他自己一动不动地坐了那么久,手里也不剩多少温度了。
他没有多想,直接抓着司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司越心头一跳,掌心紧贴着的温暖皮肤下是汩汩跳动的血脉,颈后那块微微鼓起的腺体更是Omega最脆弱的命门。
而这一切都被它的主人亲手奉上,完全掌握在他的十指之间,这样彻底袒露的亲密,对Alpha来说是再直白不过的邀请。
于是他放纵了自己骨子里叫嚣的占有欲,低头咬上了宁随的腺体。
宁随忍着牙齿印上后颈时麻痒似的疼痛,等司越完成了一个临时标记,心满意足地拿下巴蹭他的肩窝,他才说:“现在给你咬了,住你家的这几天,我们就保持一点距离,不要太亲密了。”
“行啊,”司越答应得很痛快,可话锋一转又变味了,“我没问题,只要你别诱惑我。”
“???”宁随瞪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诱惑你了?”
“刚才,”司越说,“你抓着我的手去摸你的腺体,你这么主动地邀请我下口,我没法拒绝。”
宁随:“??????”
被自家Omega惯坏了的Alpha就是这么有恃无恐:“所以你收敛一点,不要仗着自己成年了就那么轻佻,更不要对我这个不懂事的未成年人动手动脚,不然我会把持不住的。”
轻佻的成年人不想再听这个不懂事的未成年人胡说八道,直接扭头就走。
第61章 路子太野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九点,林继衡和梁皓扬正在家里孝敬父母,认真完成着“陪吃陪看陪聊”的三陪大业,却半途收到了司越发来的霸王召集令。
“来我家住,立刻。”
两人琢磨了一会儿,没搞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们觉得做Alpha的就应该为兄弟两肋插刀,于是他们扛着父母的怒骂,毅然决然过去了。
然后他们就被兄弟插了两刀。
为什么司越突然要让他们过来住呢?
因为司家有两间客房。
而司越不想让宁随睡客房。
所以他们就是过来占坑的,是帮助司越和宁随成功睡进一间房的垫脚石、没有灵魂的工具人。
什么感天动地兄弟情,根本不存在的。
梁皓扬:“……”
林继衡:“……(脏话)”
两位工具人一过来,司越就把宁随塞进了二楼的浴室,一无所知的宁某躺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着热水澡,而司家客厅里,司奕蒋敏林继衡梁皓扬四个人齐刷刷看着司越,满脸都写着谴责。
“这大过年的,人家不得回家陪父母啊,哪有你这样的?你们想一块玩,什么时候不可以?”蒋敏无奈地摇摇头,对林继衡他们道,“你们别帮着小越胡闹了,都赶紧回家吧。”
当着外人的面,司奕还算给儿子留了脸面,顺着媳妇的话说下去:“这么晚了不安全,我让司机送你们。”
司越油盐不进:“他俩是被家里赶出来,撒泼打滚求着我说今晚非要在这住。”
林·没撒泼·继衡:“……对,我确实……被赶出来了。”
梁·不打滚·皓扬:“嗯……我想……在这借住一晚。”
蒋敏说:“那你俩睡一屋,让小宁睡另一间吧。”
“不行,”司越说,“梁皓扬是同A恋,为了林继衡的人身安全不能把他俩放一间房。”
梁皓扬捏紧了拳头。
这混蛋把他利用得够彻底的。
儿子考虑得太周全,蒋敏无话可说。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司奕绷不住了,直接掀了盖儿,“你不就是想跟你那小男朋友睡一块儿吗!”
“是啊,”司越比他更直接,“反正我们早在一块儿睡过了,你们赶紧答应,他俩赶紧回家。”
司奕就看不得他这幅不规不矩的样子:“我不同意!”
于是司越开始套路:“爸,如果是我妈在你家里,你是想让她跟你睡一屋还是想独守空房?”
“别拿你妈给我举例子!我们领证了!合法了!”司奕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才到哪啊你个小兔崽子!”
“算了算了,随他们去吧,”蒋敏到底还是心软,司越把林继衡他们都绑到了一条船上,她只能让步,“让那俩孩子快回家去吧。”
“睡一屋可以,但是你得打地铺,”这是一个生怕自家不要脸的儿子祸害了别人家儿子的妈妈最后的坚持,“不许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