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齐安低着头看脚下的灯光,声音闷闷的:“朋友。”
“是啊。”施远尘吐了口烟。
他转过来,风小了很多,柔柔地打在脸上,吹不起他的头发,他在镜片后眯了眯眼,望着这座小镇。
“我后来见过他一次。”
施远尘转头看候齐安,候齐安仍旧低着头,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
“我去给亲戚送东西。”候齐安的脚尖踢了踢落在地上的树叶,这个动作显得很孩子气。
“那天下雪了。那天新年。”
“我坐9路车,坐到路口,然后走过去,他们小区旧归旧,但挤的都是车,从外地回来的吧我猜。所以那条道就更窄。其实那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亲戚不是很熟,去他家多,他家那路跟迷宫似的,但我闭着眼也能走出来。
我快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他,他不知道从哪里回来。那时候他真的很瘦,我从后面看本来都认不出来,但他的围巾还是原来的那条,屎黄色,丑死了。他没戴帽子,头发剃得特别短,好像有点发红,但他耳朵也冻得通红,我也分不太清。
他好瘦啊他,驼着个背,也可能没驼,只是穿的薄,一件夹克,所以缩着,后肩就那么鼓起来,我觉得那都是他那两边的骨头顶起来的。
走路像个残废,走得特别慢,一点精神都没有,妈的我根本认不出来他,要不是他围巾没换。
手上有伤,右手。
他打架老是用右手,没伤才奇怪。
绷带垂那么老长,都快到脚边了。说起来这个,我们以前去医务室的时候,丫就顺人家的绷带,给自己一点的伤口使劲缠,都快缠成木乃伊了。
不过那天不是,他绷带上有血,绷带就耷拉一条,他一走,那玩意儿就晃,在雪地里就特别红。
他像条狗你知道吗。我没看他正脸,不过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我当时就停下来没走了,我就算走再慢,比起他简直是在移动,也比他快。”
候齐安顿了一下。
“一看我就知道又打架了。”候齐安无意识地压着自己的手。
“我没走,我也没动。我不知道他打算去哪儿。我看见他路过他们小区的那个门还往前走。
我当时想,我应该去跟他打个招呼。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学。所有人等下都要回家聚一桌,他怎么能不回家。后来我想起来他奶奶死了。
但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我想的是,如果他现在转头看见了我,不管他什么意思,装作认识我或者不认识我,我都过去跟他打招呼,让他去我家吃饭,他见过我父母,我们很熟,没有问题。
如果他不转头,那我就不过去。
因为说老实话,我还是有点生气的,关于绝交。”
候齐安偏了偏头,像是解释一样说道:“我那时候高一。”
“我就一直站在那儿,他走得太慢了,我脚都要冻麻了。他也没转头。
但我看他要走到便利店,要拐弯,我想要转弯他估计要回头,那我就再等一下。
结果他进去了也没转头。
那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就去送东西了。
出来的时候我朝便利店看了一眼,也没看见他人。
我转头看他家的灯,也没有亮。
不知道去哪儿了。”候齐安把耳朵后的烟拿下来,“那么大的雪,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给自己点了烟,不再开口了。
施远尘把自己的烟抽完了,扔进了花盆:“后悔吗?”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候齐安皱起了眉,“我为什么能那么残酷?我这个人,就算在街上看见一条流浪狗都会捡起来,我捡过两条流浪狗,却连问一句他过得怎么样都没问。”
他转头看施远尘:“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会这么做。你是心理医生,我为什么没问他?”
施远尘没有说话,也没有纠正候齐安他不是个心理医生。
“裴苍玉替我打过很多架,”候齐安比划了一下,“我以前个子很低,白石来之前我个子是最低的。”
施远尘笑了下,候齐安没有笑:“裴苍玉……”
他没有说下去,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施远尘平静地看着他,候齐安夹烟的手指有点颤抖,表情很严肃。
“白石不行。不能是白石。裴苍玉太辛苦了,白石得离他远一点。”
施远尘转开了脸,候齐安是个有极强原则和极富正义感的人,单纯站在人类的角度他都不希望白石这样的人靠近裴苍玉,更不要说裴苍玉是他朋友。
门响了一声,他们转回头,看见了回来的费左华。
费左华把钥匙扔在桌上,看起来很轻松:“做的什么,一股糊味儿。”
×××
“别紧张。”安塞尔看了下费左华。
费左华换了只脚当中心:“我不是紧张,我是腿麻。”
安塞尔错愕地笑了起来,脸又有点红,他一不好意思就这样。
施远尘推了下眼镜,看着面前的显示器,候齐安照旧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靠在墙边,他问了一句费左华:“让孔苹单独和鲁鸣月待在一起没问题吗?”
费左华看他:“没事,鲁鸣月不会想跑的,他没地方去,孔苹看着他就信,这边需要人手。”
安塞尔看了看表:“快到了。”
镇长的行动很有效率,他同意过来一趟,甚至省去了他们去行政厅找他的麻烦,反正他也要来一趟警局,顺路上了这一层。
说话间,就听到外面传来人交谈的声音,越靠越近,安塞尔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毕竟是他的上司,可费左华也跟着稍微有点紧张。
几步之后,门就被人推开,从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脸很年轻,风度翩翩,跟在场的人一一握手,费左华跟他握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劲很大,是个很有精神力的人。
普罗菲斯也是个常笑的人,但和安塞尔那种毫无心机的阳光笑容想比,意味大不相同,是亲和力的一种表现,在场这几位并不讨厌。
普罗菲斯简短寒暄之后就让他们拿来照片看一下。
费左华递给他:“麻烦您了。”
“怎么会。”普罗菲斯接下来,“你们走了这么多地方来找,我只不过帮点小忙。”
他把头低下来,看着照片。
那是极为清晰的两张白石的照片,两张裴苍玉的照片。
一时没人说话,房间里非常安静。
费左华觉得有种异样的紧张,他看向普罗菲斯:“您见过吗?”
普罗菲斯又看了一遍,抬起头,露出了笑容。
“很抱歉,没有。”
第137章 绿橄榄-5
裴苍玉狐疑地看着白石,小狗扒拉他的腿,裴苍玉换了个姿势,狗在他腿上趴了下来,毫不认生地闭上眼,打算睡一觉。
刚刚,白石看着裴苍玉:“关于你说的,调查Jet的事,我决定听你的。”
“为什么?”裴苍玉问他。
白石把毛巾放到沙发靠背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不想因为别人的事跟你吵架。”
裴苍玉很平静地告诉他:“我们不是因为那个吵架的,是因为你的态度。”
白石看了他一眼:“先不说这个,你最近是不是在跟踪他?”
裴苍玉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太容易发现了。”白石站起来去柜子上面摸了摸,摸出一个望远镜,“就用这个?”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都跟到哪里?”
“也只能看看他家啊,他上班有司机接送,我又去不了。”
白石把望远镜放在桌上:“你这么明目张胆,被人发现就危险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裴苍玉慢悠悠地摸着狗的毛,点了点头:“那女孩儿不怎么出门,她不上学吗?不上学也没有人过问吗?”
“还有呢?”
“她的房间窗帘不是一直拉着的,起码有三个晚上,我注意到整夜那个镇长的房间灯都没有开。”
白石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一杯,坐回去:“十五岁……相当成熟了。”
裴苍玉看了他一眼。
白石摊了摊手:“我还是觉得你多想了,你自己晚熟,不代表别人也晚熟,说不定这是爱情呢,你也不能确定。就因为你跟她对视了一眼?”
裴苍玉低下头:“你就为了说这个?”
“不过,确实有问题。”白石话锋一转,“就像你说的,她这周都很少去上课,但学校那里她的通勤记录是良好,我猜有人打点过。为这么一点事还去打点,说明这种情况次数不少。”
“你怎么……?
“我有我的渠道。”白石看他,“所以要不要我帮忙?”
裴苍玉打量了他一下:“怎么帮?”
“先说清楚,你要达到什么效果,不能漫无目的地接近他们。”
“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关系不一般,我希望有个机会跟她谈一下,如果真是自愿的,就当我多事。”
白石没说话,看着他。
裴苍玉舔了下嘴唇:“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太宽?”
白石站起来:“我们去看一下他们的房子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裴苍玉跟着站起来,把狗放在沙发上,跟白石出了门,上了车。
他本以为要去什么地方,但开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在附近转,总能看见对面的房子。
“在干什么?”
白石把车停了,靠近一家商品店,远远地看着那里的房子:“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苍玉看过去,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白石眯着一只眼比了一条直线:“你看他们这一排的房子后墙到栏杆的距离,是不是比我们那边的宽一些?”
裴苍玉再次看过去,然后道:“我忘了我们那边有多宽。”
白石启动车,又开到另一边,停下:“这里。”
裴苍玉点点头:“那边呢?”
白石再次开动,到了这边:“看出来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严肃地盯着房子:“没有。”
白石看了他一眼:“我从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变化很大,一开始以为是街灯,树和装饰的问题,可这种小事不会让我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最近我一直在找,现在我发现了,他把这一侧的房子整体向后移动了。”
裴苍玉吃了一惊:“这可是个大工程。”
“他连贫民窟都能改造,找个由头重修别墅区也不会是难事,他说这里的人很依赖他,我想也跟他雷厉风行改造这里有关。”
裴苍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为什么要移啊?移的话会不会有记录?”
“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他移动了,但市政那边没有找到相关记录。几年前有一大批修建项目,这里的很可能就混在那些记录里面,以至于我无法判断他具体做了什么,项目名称都是地下管道改造,工程很大,当时很多人都搬离了很长时间。”
“所以为什么要移?”
白石转头看他:“不知道。”
裴苍玉眨巴眨巴眼,气氛告诉他这是个严肃的场合,但他反应不过来。
白石开车前进:“对了,他妻子也是那段时间死的。”
“怎么去世的?”
“车祸。他们三人去旅游,回来的路上翻了车,妻子当场死亡。”
裴苍玉眉头一皱。
白石看着他笑了笑:“是不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只有他和女孩儿活下来送医吗?是哪家医院?”
白石摇头,在路口拐了个弯:“不是本地的。在外地的医院就诊,不过消息传得很快。我也是在教堂听说的。对了,下周你要不要跟我去教堂?”
“我不信教。”裴苍玉看他,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你能在那里找到平静?”
白石顿了一下:“不是在那儿。”
然后他踩了刹车,停了下来,在一家餐厅门口。
“干什么?”裴苍玉一头雾水。
“今天就在这里吃吧,懒得做了。”
白石下了车,把钥匙扔给泊车小弟,裴苍玉下了车才发现他穿的是拖鞋,顺便再一看周围人五人六的西装和长裙,摇曳生姿,闪光的皮鞋和闪耀的高跟踢踢踏踏简直像是军乐,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战场。
裴苍玉穿着他的短袖短裤和拖鞋,不由得在风中颤抖。他再看一眼白石,白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穿了条长裤。
但白石毫不在意地朝里走,来跟领班说了句什么,便有人带他们朝后面走。
裴苍玉凑近白石:“大哥,您不觉得我们的着装很不合适吗?”
白石耸了下肩:“不重要。”
裴苍玉也慢慢发现,电视剧里那种不穿名贵衣服就会被人看不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虽然他们仍是异类。
侍者为他们挑了露天阳台的一桌,旁边就是小湖,还能看见下面的楼,不过白天太阳有点晒,侍应生给他们撑开了太阳伞。
白石靠在椅背上喝一杯椰汁,很悠闲的样子:“我们应该晚上来。”
裴苍玉随意地点点头,继续凿他的椰子,白石往前靠了靠,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按在椰子上,声音矫揉造作地故作深沉:“我来吧。”
裴苍玉松开手推给他:“那你来吧。”
白石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抱怨他不解情调,裴苍玉很无辜:“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