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说,“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第七十二章
春节期间的泊平,外来务工的人们一走,这里就仿佛是一座空城。想要在将近晚上十一点打到车,更是难上加难。
浪漫结束,回归现实,两个人正面临史无前例的窘况。
梁禧从家里出来得匆忙,别说是想好交通方式,就连衣服都没怎么穿好,陆鸣川就更不必说——手机在争执的过程中摔了,从家里偷跑出来什么都没有带,身上就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
两个人试图用手机软件叫车,却一直没有人接单,没有办法,只能先寄希望于在马路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临时歇脚。
一身寒气走入店中,正坐在一旁椅子上打瞌睡的收银小哥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向两个人的目光还带着些呆滞:“您好,需要点什么?”他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发问。
陆鸣川的手一直在下面扯梁禧,那样子好像是恨不得牵着手给所有人看看,梁禧看向台面上放着的宣传单,想要伸手指给店员看,抽半天都没抽出来。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恼的,梁禧涨红了脸。
没有办法,他只能在陆鸣川的手心上狠狠掐了一下,这才摆脱了从刚才开始一直在闹腾的“哥哥”。
真是奇怪,出柜这件事就好像是按到了陆鸣川身上某个开关,什么克制、什么理智统统都不见了。
可能是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客人,食物准备起来多少需要时间,等梁禧拿到手里的热奶茶时,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捧着奶茶缩在靠墙的位置,和陆鸣川并排坐着。两个人在麦当劳的二楼,对面是一面落地窗,室外的夜景被屋里的灯光照得不见踪影,梁禧只能在那扇黑漆漆的玻璃上,看到他和陆鸣川隐隐约约的影子。
“我上一次在麦当劳过夜的时候,你还和前女友在楼下。”梁禧淡然开口,嘬了一口手里的奶茶,快餐店的奶茶一向有太甜的毛病,即便梁禧已经跟那个小哥说了少放点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陆鸣川撇清关系的速度很快,生怕被翻起旧账。
梁禧无奈扯了扯嘴角,心想着自己倒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只是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问,倒确实是听着有点“妒夫”。
他干脆直接问重点:“你出柜,你家里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打一顿,关起来反思……这不是老传统式教育了嘛。”到底还是个不到二十的大男孩,陆鸣川就算平时表现得再成熟,也无可避免在这件事上对父母升起抱怨。
他嘴角上的伤口还很明显,虽然已经没有在流血,但好端端一张脸上有那么大一块红肿,还是让人很难忽视。
即便陆鸣川说的话避重就轻,梁禧还是觉得心里面一阵一阵跟着发堵。
出柜这件事,梁禧当年自己经历过一次,父母直接将他赶出门外,发了好大一通火。不过到最后还是将他找回来,冷战好一段时间,不得不逐渐开始接受现实。
按照傅慧雅的话来说,到底就只有他一个儿子。而她和丈夫一辈子在大学象牙塔里工作,也没什么可要继承的香火,况且现在梁家常年久居在国外,环境决定也不会有多少人为了邻里的性取向嚼舌头根。
想通了,也就发现梁禧究竟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跟他们做父母的关系都不大。
但能够接受,并不代表会支持。
傅慧雅当时的原话是:“虽然我们能接受你的性取向,但也遗憾你始终不能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等以后我们死了,你膝下无子,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现在想清楚了,到时候也不要后悔。”
梁禧对“正常人”的定义并不苟同,性取向也并不是他能选择的,更何谈后悔。
不过,傅慧雅有一件事倒是说得对,他们以后确实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同性家庭很难办下领养手续,而代孕之类又不在梁禧的考虑范围。
没有孩子这件事在梁家可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对于陆鸣川来说,家大业大,少一个继承人问题颇多,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更何况,虽然现在说是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但在商场上可没人跟你讲这些浪漫自由主义的东西。
梁禧说:“叔叔阿姨绝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你。”
“那不是很正常吗?”陆鸣川一脸理所当然,“你当年出柜,你爸妈放过你了吗?”
梁禧无奈叹了口气:“这不一样。”
陆鸣川没说话,将手里的饮料打开,转移话题:“对了,你难道就不好奇,我要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吗?”
“嗯?”
梁禧扭过头去看他,一脸迷惑。
这大晚上折腾来折腾去,都快忘了他说的什么好消息,梁禧本以为是什么哄他的托词,现在对上陆鸣川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又发现好像是真的有什么好消息。
他们现如今的状况,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思来想去,他想知道的也只有那一件事……
梁禧心跳漏了一拍,他不敢想到底是不是那件事,他怕万一自己抱起什么希望,不是的话又要失望起来。
陆鸣川故意在他面前卖关子,盯着梁禧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半天,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剑协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没意外应该是让你留队观察。”
“……真的?!”
眼前的少年,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加掩饰,陆鸣川看着梁禧仿佛瞬间被点亮的双眼,连带着情绪也跟着兴奋起来,不过,他还是在他的年年面前多少有点包袱,习惯性端着一张脸,只等着梁禧发问。
梁禧耐不住性子:“你从哪知道这件事的?”
“其实,春节之前就已经出了结果,我提前问过彭教练。”陆鸣川看着梁禧笑意逐渐扩大嘴角,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可是我们一致认为,你应该在这件事情上多吃点苦头,省得以后再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来,所以一直拖着没告诉你。”
陆鸣川说完上一句,想了想,又将语气放软了些:“我想留到今天,你过生日,将这个消息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也算是希望你把那些旧的、错的都留在过去,接下来一路光明正大向着你想要的东西前进……没有直接告诉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我……”梁禧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这一阵子他在家,每时每刻都在被这件事情压着,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该,有时候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理想。
试问,有多少次青春可以投入在一项竞技之中?
当梁禧这么做了,那就已经远远不是一项体育或者一个比赛,那是他全部的信仰。
差一点点就毁于一旦,不过,幸好他还得到了一个改正的机会。
留队观察,意味着今年的比赛可能都要泡汤,梁禧更不寄希望于还能上正选的事情,只要还给他机会,他就已经高兴得快要疯掉。
“太好了,就算是今年的世锦赛不能上也没关系,我会努力做出成绩,争取下一届奥运能和你一起摘下奖牌。”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更是没注意到陆鸣川在他说完话之后,略有些微妙的表情。
第七十三章
在北方严冬的深夜里站了好几个小时,又一晚上没有睡觉,等到天亮起,他们得以坐地铁回到梁禧的公寓,两个人早就累得腿都懒得抬。
梁禧站在浴室门口,皱眉认真思考片刻,发问:“你还洗澡吗?”
“……洗个屁,睡吧。”陆鸣川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进了梁禧的公寓,环顾一周,目光锁定在半敞的卧室房门。
梁禧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点尴尬:“我一个人住,没有准备客房,要不然我睡沙发?”
陆鸣川懒得理他这种无用的客套,一伸胳膊揽住梁禧的腰,两个人双双摔到床上。
梁禧深知那人犯困的时候耐性一向不好,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白煦舟咖啡喝多了,在陆家住着半夜睡不着,跑去敲陆鸣川的房门,当场就被吼了出去,闹出来的动静把隔壁的梁禧吓得一声不敢吭。
从此,下意识在那人犯困的时候,都会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这个习惯哪怕是到了长大之后也没怎么被矫正。
这种纵容的后果就是陆鸣川肆无忌惮搂在他腰上的手,沾枕头没几分钟,身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梁禧大气不敢喘,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想起窗帘还没拉……
或许他现在应该起身去拉一下窗帘,但却舍不得吵醒身侧的人,就在这样反复的心理活动之下,梁禧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还是没抵过倦意,闭眼睡了过去。
一张单人床睡两个人,显得分外拥挤。陆鸣川长手长脚搭在他身上,两人四肢纠缠。
梁禧鼻腔里充斥着那股熟悉的味道,略带点焦味的奶香,梦里好像又回到少时,那时候的日子永远无忧无虑,他们在同一张床上打游戏到天光泛白,然后共同坠入梦乡。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大脑迟钝且运转缓慢,梁禧迷迷糊糊感觉周围热得厉害,仿佛置身于蒸笼里。
他费力睁开眼睛,对上陆鸣川一张放大的俊脸,反应了半天,这才找回了昨天的记忆。
已经……在一起了?
好突然。
梁禧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又没忍住红了脸,他扭头看了眼窗外,又感受到自己空荡荡的胃部正发出抗议,伸手推了两下陆鸣川:“哥,起来了,都已经晚上了。”他俩这一波黑白颠倒,简直是有悖于运动员的生活规定。
梁禧自觉惭愧。
陆鸣川声音很闷,从嗓子里哼唧一声,却皱起眉头,转身接着睡。
梁禧盯着他,后知后觉哪里不太对劲,刚想再次开口,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下好了,陆鸣川也总算清醒,从床上坐起来,问梁禧有没有事。
刚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就令两个人同时愣住。
经历过昨天那么一个乱七八糟的晚上,两个人不算意外地双双病倒。
本来应该充实而美好的春节假期,也只好被迫待在家里养病。
临到快要结束假期的时候,梁禧终于收到了来自彭建修的电话,电话里,那个平时笑眯眯的“狐狸”教练,语气严肃。
“梁禧,这次的惩处结果,一是因为你没有酿成什么严重不良后果,二来是因为发生地在国外,在国内的一次也是事出有因。但是,没有违法,并不代表没有违规,根据剑协给出来的调查结果,今年的集体赛事你就不要想着正选的事了。”彭建修说完这句叹了口气。
其实,最终给出这样的惩罚,除了上面两点原因以外,还有非常重要一点——梁禧的实力。正如陆鸣川所说,近几年的剑坛还没有一个选手离奥运金牌这样近过。
不管是彭建修,还是现在剑协里的多数“老人”,都是亲自从剑道上走出来的,他们也有过属于自己的运动员生涯,自然会惜才,他们看到了梁禧为击剑运动付出的一切,也看到了他未来的无限潜能。
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人品、教养都不错的孩子,总不能一点改正的机会都不给。
梁禧犹豫了一会,这才又小心翼翼发问:“那……就算是不参加团体赛,我能报名个人赛吗?”
彭建修不知道陆鸣川这个“逆徒”早就和梁禧交了底儿,只以为电话里良久的沉默是梁禧没能反应过来,又听见对面男孩小心翼翼的问话,不由觉得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些。
说起来,梁禧是彭建修带过的运动员里,最听话的那一挂,要知道搞体育的娃娃多少有点心气儿高的毛病,能找到个这么安静又乖的可真不容易。
想到这里,彭建修不由把语气放软了些:“唉,也没说不让你去团体赛,就是说你正选的位置肯定没了,过去带你长长眼界还是可以的……至于个人赛,看你表现吧。”
早先以为要被禁掉全年的比赛,现如今竟然还能得到参赛名额,梁禧高兴地不由自主翘起嘴角:“教练,您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一遭颇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禁赛、调查搞得高调,后续处理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糕,梁禧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陆鸣川刚好提着外卖进来。
“说是可以参加个人赛,但是团体赛估计只能做冷板凳了。”梁禧接过外卖放在桌上,两个人又是感冒又是发烧,这才好上一点,都不敢吃什么大鱼大肉。
春节期间,点份外卖还清汤寡水,不但梁禧心里苦,估计就连外卖店老板都觉得疑惑。
电视里正在放春晚的回放,那几个段子已经从除夕一直放到初六了,梁禧觉得自己差点就能倒背如流,他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问陆鸣川一会要不要挑个电影看。
问了好几遍,那人都没个回应。
梁禧当即觉得有点不对,陆鸣川这两日好像一直挺沉默的,虽然是生着病,但好歹也是刚确定关系的小情侣,那人却除了知道要抱着,要牵着之外,不怎么跟梁禧主动挑起话题。
“陆鸣川……”梁禧喊了他的全名。
被喊的人总算有了反应,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有几分茫然。
“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梁禧叹了口气,“我是问,一会要不要选个电影一起看。”
“算了吧?”陆鸣川一副恹恹的样子,“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有最后一天假期吗?明天白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