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镜再次做了详细扫描,贝尔拉莫维奇化成一个模糊的点出现在镜头里。
第30章 移动狙击
装甲车被炸后,克罗地亚雇佣兵围着装甲车拉开防线。贝尔拉莫维奇从指挥车上下来,一边指挥士兵搬运伤兵一边调配士兵稳固防线。他是经历过二战的老将,往战场上一站还是有气势和威严的。他调度有序,克罗地亚雇佣兵很快把防线稳固了。
但这时候林奈的瞄准镜也找到了他,镜头下的上将还在抬伤兵往运输车上转移,他跑动的速度很快,在战车间不断穿梭,这使林奈很不好瞄准。随着夜间的风速越来越不稳定,瞄准镜迟迟还没能锁定贝尔拉莫维奇。
击杀移动的目标无疑是对狙击手难度最大的考验之一,狙击手的枪口需要不断根据目标人物进行短距离地调整,而瞄准点的设定也很不好把握。头部和四肢在狙击手这里本应该是优选选项,但到了移动的目标人物这里就不行了。这是因为人在移动的时候,四肢在所有身体部位中是移动变化最快的部分,所以子弹很不容易击中。而头部虽然是致命部位,但在战场上,移动过程中的人物因为过于紧张和警惕,也容易受到各方面干扰,极其微小的因素都有可能导致人物作出转头、偏脸的动作,因此头部也很不容易瞄准。
林奈决定变化狙击方式,如果不能保证一击即中,那么他需要为目标人物设定一个圈套,一步一步诱使贝尔拉莫维奇走到他的枪口下,给他一个清晰准确的瞄准点。
他对周围环境做了观察,连开两枪,先将指挥装甲车右侧防点中的两名雇佣兵射杀。防点只剩下一名慌张的侦察兵,这样肯定是守不住的,他一边招呼医疗兵转移牺牲人员一边和猫鼬周旋,分身乏术。贝尔拉莫维奇跟上来,协调近处另一组士兵增援防点,但人员的损失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周围无法再分出更多的士兵增援。
上将只好暂时自己抄起牺牲人员的枪,蹲在防点内。身边的侦察兵被跳弹擦伤,痛呼一声:“操!”他对接下来的战局很不乐观:“你没告诉我们他们还有一支撤退部队!火力太猛了!”
“我也不知道!”上将朝他吼:“他们应该去营救自己的直升机!”
侦察兵更想骂脏话:“我们他妈的才应该去营救我们的直升机!”
贝尔拉莫维奇根本没有心情去想直升机,他还要说什么,突然一枚子弹从后飞过来,刚刚还在骂人的侦察兵往前一扑,后颈向天空拉出一道狭长的红线,鲜血将军装后背染红,人倒在沙袋上。上将一怔,握着枪的手微微抖了抖,端着枪下意识朝子弹飞来的方向瞄准。
他们身后是空旷的停机坪,猫鼬在他们前面,子弹不应该从后方飞过来。这枚子弹击中了南斯拉夫人民军上将心中的恐惧,他知道这意味着狙击手在他们的身后。
运气不好的是他手里的PM-84是不带瞄准镜的,这意味着他根本看不清楚300米以外的任何目标。他狠狠地斥骂了一声,仿佛想甩掉恐惧,但被人在暗处扼住脖子的感觉并不好挣脱。
他大声呼喊士兵给他一支带瞄准镜的枪,但周围没有人,这个防点只剩下他一个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想缓解一下嘴里焦渴的感觉,舌头立刻品尝到一股硝烟和人血混合的腥苦味道——他的嘴唇像两片放了一个星期的腐坏的鱼肉,硫磺略带刺激的酸味在舌尖上化开,比任何他吃过的药片都要令人作呕且难以消化。
这就是战争的味道,战争就是一个难以让人消化的东西。
贝尔拉莫维奇闭了闭眼,一股奇怪的冷静降临在他身上,他体会到人类临终之前的“顿悟时刻”——一个人在要死之前是会出现预感的,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气数已尽,到了生命的终点,恐惧于是立刻从他身体里褪了个干净,剩下僵硬的、冰冷的哀默。
他几乎静止在原地有半分钟,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奈正好扣动扳机。他们之间的距离留给子弹的时间只有1秒钟,弹头正中贝尔拉莫维奇的喉咙,在他锁骨交汇处上方不到5公分的地方,刺破一个血洞。
贝尔拉莫维奇还举着枪,维持着射击的姿势,他徒劳地张了张口,没有声音从嘴里发出来,这时候他的喉咙完全被金属子弹搅破,如果剖开他的脖子能看到组织、脂肪、肉和破碎的骨头黏连成一锅粥,整块喉骨完全粉碎,他能听到脑颅里不断地回响着骨头断裂崩溃的“卡啦”声,就像一只小老鼠住在他的喉咙里卡兹卡兹地啃噬。
这把声音让上将想起他的幼年,那还是一穷二白的年代,他出生在塞尔维亚偏僻的农场里,那里有很多老鼠,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鼠,杂毛粗粝,瞪着红色的充血的眼睛,幼年的他就和那老鼠一样瘦、一样小、一样疲劳充血。母亲常常抱怨老鼠偷东西吃,把冬天储存的食物啃坏,她费尽心思地除鼠,可这些生命力强韧的动物从来不让她安心。
有一天,她累了,她倒在了农地里,老鼠们终于有机会欺负她。那是个冬天,巴尔干半岛的冬天总是穷凶极恶,他和兄长在地里找到母亲的时候,她的脸都被老鼠啃掉了一半,他想,那也不能怪这些动物,它们只是饿,它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炮击和枪响仿佛停止了,他睁着眼睛躺倒在地上,老鼠咬他的脖子和脸,但这时候他对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经基本上失去了,从心底感受到由衷的释然。
——妈妈,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他悲哀地想。
林奈在瞄准镜里确认死亡的贝尔拉莫维奇,收枪联系雷托:“他死了。”
雷托在门口和塞族武装进行最后的抵抗:“收到。”他没有立刻关闭通讯器:“你还好吗?”
林奈其实也筋疲力尽,他伤得不轻,这时候说话都有点虚:“你会带我回家的,对吗?”
一个温暖的、如家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对。我们一起回家。”
雷托挂了通讯器作出一个释怀的表情。瓦尔特在他身边终于展露笑颜,他能读出上校脸上“结束了”的意思,这意味着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小勤务兵总算有了点活力,他的伤口被医疗兵妥帖地处理过,虽然耳朵仍然听不太清楚,但是医生告诉他没有大碍,听力是可以恢复的。他这时候有了信心,决定要站完最后一班岗。
“我去支援老马丁他们,看看他们还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他带着剩余的弹药装备往外面走。
大楼前仍然是塞族武装的悍马车队,只是民兵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先锋部队的弹药基本上耗空了,老兵们却一刻不敢松懈地持续开枪。瓦尔特跑前跑后地运输弹药、搬送伤员并给医疗兵做支援,他忙得马不停蹄,哪里有需要就能在哪里看到他。
实际上他们后面没能持续打多久,而且后面事情变得越来越简单容易——来自小羚羊的扫射最大程度地帮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飞机狂烈的扫射覆盖了敌人占领的每一寸地盘,快速高效地清理掉苟延残喘的私人武装份子,仿佛一泓暴雨将大地上所有的脏污冲刷干净。
山猫在空中用扩音器号召投降:“桑切斯·贝尔拉莫维奇已死,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桑切斯·贝尔拉莫维奇已死,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
到八点半,撤退部队压着投降的民兵、雇佣兵抵达货运大楼门口。
瓦尔特负责清点人数和雷托报备:“一共有57名克罗地亚人和21名塞尔维亚人投降,上校。让他们跟着车子在后面跑吧,优先把我们的伤员全部搬运到车上,不然我怕车子不够。”
“我们自己还剩多少人?让猫鼬负责押解投降人员。”雷托招呼着特种兵。
“不到50个。”勤务兵摇头叹气,看到出入的担架带来炸得没了一条腿的伤员:“真他妈的操蛋,我真不敢相信他要怎么回家见他母亲。”
一般情况下,雷托不喜欢身边的人说脏话,但现在他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猫鼬伤亡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瓦尔特和几名老兵跟着帮忙押解俘虏。他们要先给这些人搜身缴械,然后绑住他们的手,用绳子拖着牵在悍马的后面,以防这些人逃跑。好消息是这次俘虏的人数很可观,俘虏越多,在和塞尔维亚谈判的桌子上雷托的主动权就会越大。
小勤务兵忙着给俘虏搜身,那是一名塞尔维亚民兵,他手指都断了两根,血流得手掌里到处都是,把掌心淋了个透湿。瓦尔特从上到下在他身上搜出一把机枪、两把手枪和一挂子弹,正要掏他的靴子,不妨这个塞尔维亚人猛地站起来往他身前一凑,大喊一句:“去死吧!”
瓦尔特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被人从旁边推了一把,直接推倒在地上,只见旁边的老兵代替了他的位置,被那个塞尔维亚人以一只匕首捅进了脖子。瓦尔特人躺在地上,本能抄着枪对着行刺的俘虏连续射击七下,直到弹匣打空!
周围已经停战,所以他这几声枪击格外响亮。那俘虏被打得浑身抽搐,至死两只眼睛还睁着仇恨地看向瓦尔特。瓦尔特丢了枪爬起来就朝老兵扑过去——
“不、不、不……”他抱着老兵的身体呼叫:“医疗兵!医疗兵!有人受伤了!这里需要急救!”
医疗兵赶来查看,匕首深深地扎进老兵的脖子,划开一道又长又深的裂口,动脉肯定是被割破了,血液呈直线型飚射。瓦尔特刚刚那一抱,被滋了一头一脸的血,他哇地一声差点干呕出来,医疗兵从他手里接过了老兵,让他双手按压在老兵的伤口上——
“压住!压紧!用力——”
瓦尔特吓得双手僵硬,他觉得自己再用力会把老兵的脖子给生生扭断。这是那个告诉瓦尔特不要靠近墙边、从RPG底下把他刨出来的老兵。撤退部队离开后,他和瓦尔特留在防点一直坚持到林奈到达。瓦尔特和林奈第一次执行救援的枪也是他借的。
“咳……咳咳,”老兵伸手想握住小勤务兵,他发出艰难的吸气声,像是空气无法进入他的身体。
瓦尔特双手托着他的脖子:“你会好起来的,答应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真是……”他真想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简直蠢不可及!如果我先去掏了他的靴子……”他指的是给俘虏做缴械,但其实他已经按照程序在做了,谁也不会想到那只靴子里藏着一支小匕首。
很快,老兵就昏厥了。
瓦尔特的手在颤抖,他哀求医疗兵:“救他,救救他!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医疗兵也是一脸的血,他把老兵的脚抬高,想要让老兵保持呼吸通畅,但效果不明显:“他的动脉和气管都破了,他现在大脑一侧血流供应不足,这也是他昏厥的原因。我不好判断血管有没有破,如果血管和气管同时割破,会导致血液流进气管,很快他就会窒息。”他们的伤员太多了,所有能够用来止血的药都已经用完了,甚至纱布都没有了,医疗兵满脸绝望。
瓦尔特的手已经滑腻地握都握不住老兵的脖子了,大量浓稠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无可挽回地流失,很快他的裤子、衣袖全都泡在血水里,他能感觉到老兵的生命力也是这么在他指缝间流掉的。等医疗兵终于找来可怜的剩余的止血纱布的时候,老兵脖子上的脉搏都已经停了。
瓦尔特大恸。这整个过程大概也就是两、三分钟,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人毫无准备。医疗兵还要做心肺复苏,瓦尔特不让,将老兵紧紧搂在怀里,他大喊:“不要动他了!”
他们要把尸体从他手里带走装进尸体袋,瓦尔特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情绪,没人能把这个绝望的小勤务兵和尸体分开。最后医疗兵只好去请雷托出面,雷托扶着受伤的林奈拨开人群走过来,看到的是含泪的、痛苦的瓦尔特。
林奈蹲下来拍了拍瓦尔特的肩膀:“我很抱歉,瓦尔特。”
瓦尔特的眼泪流下来。他的嗓子颤抖:“如果我没有这么没用……都是我的错……”
“没有如果,”林奈打断他,强行抬起他的脸逼迫他正视自己:“看着我,瓦尔特。这是一个意外,谁也不能想到俘虏偷袭,谁也不知道他会把匕首藏在什么地方,要暗算一个人你永远也防不住。你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搜身、缴械,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我应该做到更多!我应该……我应该……”瓦尔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以为你是谁?”林奈严厉地几乎冷血:“你既不是行动队长,也不是指挥官,你没有责任也没有能力对其他人负责。要负责任也应该你们上校,还轮不到你来说这种话!”
瓦尔特被他说得一震,忘了怎么还口。
林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想偏了,瓦尔特,为什么会死人、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这、为什么那……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也没有所谓的答案,从来都没有。”他看了看瓦尔特手里的老兵:“他从开始一路带着你走到了现在,你接下来该想的是,怎么带着他意志继续走下去。”
第31章 凯旋而归
瓦尔特攒着的拳头终于松开,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一把眼睛。
林奈知道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困难。他是过来人,他经历过每一个阶段,只要失去战友就很难摆脱心理上的痛苦。而第一次总是最糟糕的,瓦尔特必须想办法自己走出来,他不能一直背负着失去的生命往前,那会压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