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梓云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跟着狼群走了很远很远,突然被牧羊人怀中的温暖带回了现实。
他没有被方南的怀抱束缚住,他是被方南颤抖的双手和血红的双眼唤醒的。
方南将毕梓云紧紧按在怀里,眼里燃起的火光却不是源自愤怒,而是痛彻心扉的愧疚与自责。
“明明该我来承受这些。”方南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小云,不应该是你。”
他比小云大,比小云成熟,本该是他来当学长,他来做领路人,为小云遮风挡雨。他以前经常陪着方广亮出门谈生意,很清楚该怎么面对这些人情世故。
而小云,就该整天在家里逗小猫,趴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太阳,什么都不用顾虑,什么都不用担心。
如今,却是小云整天穿着西装,在外面应酬到半夜,喝到步履蹒跚满身酒气。
如果是十六岁的毕梓云,要是有人敢对他动手动脚,他早就把课桌掀了,记在小本本上一股脑全告诉老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打碎成玻璃渣,然后一口一口独自咽下去。
方南从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毕梓云,如今都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了大人。
拖着半醉半醒的毕梓云,他们还是搭上了路边的出租车。将手机塞进方南怀里,毕梓云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
一路上,方南都在搂着毕梓云的肩膀,想为他减轻些路上的颠簸,让他能睡得踏实些。
出租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毕梓云的手机屏幕亮了。没人在半夜三更找他,只是条新闻APP的推送通知。
方南拿起毕梓云的手机,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更换了手机壁纸。
这是实习的第一天,毕梓云贴在冰箱上的一张便利贴。他专门把字条拍了下来,用作自己的手机桌面。
“冲啊,毕律师!年轻人不要被困难打败!”
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毕梓云闭着眼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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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一七年冬
回到家的后半夜,毕梓云发起了低烧。
方南将毕梓云塞进被窝,插上吹风机给他吹头发。毕梓云一直抱着方南的后腰不撤手,迷迷糊糊地说起高中时候的事。
方南也没睡,就靠在床头听着,时不时“嗯”上一声。
毕梓云很快就睡着了。
年轻人身子板硬,小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周六休息了一天,人又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样子。
周日晚,毕梓云给律所发了离职申请,离职原因写的是学校开学。发完离职申请,他又给蒋姐的私人邮箱发了封长长的信,将那晚事件的始末和这几个月的想法全发给了她。
核心就一句话: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选择公开,但希望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系里要求学生结束假期实习后,让直属上司填写一份实习评估表,开学后交回给辅导员,可以用来抵三个学分。编辑好信件,毕梓云靠在沙发上仰天长叹。他现在来这么一出,估计这次实习算是白干。
发现毕梓云满脸愁苦,方南难得插话:“你实习满三个月,达到要求了。把评估表发她,让她填。”
毕梓云还是有些纠结:“我都直接跟她叫板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帮我填?”
“她会权衡的。”方南说。
在职场混迹那么多年,能够在律所做到那么高的位置,这女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无弊。
不出方南所料,蒋律师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给毕梓云穿小鞋。估计是觉得,这不过是个色相比较好的实习生而已,不必闹得太难看,让自己名誉受损。共事三个多月,她也了解毕梓云的人品,不是那种抓着别人把柄不放的人。
蒋姐没回复毕梓云的长信,只是很快通过了他的离职申请,然后给他发回了实习评估表。评估表写的很客观,完全就是普通上司的语气,并没有参杂任何私人的情感。
收到回信的当天晚上,毕梓云发现蒋姐把他的微信拉黑了。
周一还要去律所办理离职手续,方南想陪着毕梓云一起去,被毕梓云直言拒绝。
这只是他职场生涯中一个不愉快的开篇,以后的道路还长。他不能永远依靠方南,总是要自己去迈出那一步。
这是毕梓云最后一次来到这间律所。办公区的律师和助理们仍旧行色匆匆,在各司其职地忙碌着。多一个实习生,少一个实习生,对这些人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进蒋姐办公室收拾工位时,毕梓云看到蒋姐正在面试一个新的实习生。自从他敲门进了办公室,蒋姐压根看都没看他一眼,全程把他当空气。
新来面试的候选人是个女孩,脸上夹杂着紧张与兴奋的神色,眸中熠熠有光,似是因为能有机会来这样的大所工作而感到激动不已。
宽敞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高大巍峨的写字楼,光鲜且令人备受尊敬的职业。女孩看向面前女律师的眼中满满都是憧憬,就和三个月前的毕梓云一样。
收拾好所有家当,毕梓云抱着入职第一天领到的小纸箱,步履轻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时光飞快,从不停歇。对毕梓云而言,拿着P大录取通知书,走进这座令许多学子魂牵梦绕的学府,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这是方南来P大读书的第三年,却是毕梓云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
法学院大四的课很少,学生们基本都是在备战考研或司法考试,或者提前为下学期的毕业答辩做准备。
高考好不容易蹭上了P大,他却不像方南一样年年都能拿优等生奖学金。光是应付平时的论文和考试,他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在藏龙卧虎学霸成群的P大,保持四年成绩不挂科,已经是毕梓云对自己的最高要求。
至于保研的事情,他更是想都没想。
当系里的同学们都开始准备考研或出国,毕梓云和方大学霸促膝长谈了一夜,最终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中期目标:这个家有一个搞学术的就够了,自己既然不擅长这方面,就专心准备法考。等大学毕业,去当实习律师积攒经验,为成为一个专职律师而努力。
大四上学期结束,紧接着就是2018年的年关,戊戌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学校放寒假,两人都回了南方小城。方南的母亲去年就搬出了舅舅家,在市区开了家早餐店谋生。毕梓云早就跟着老妈搬出了别墅,住进了市中心新买的高层公寓。
他们都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家中没有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坐镇,置办年货和过年扫除的重任便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除夕当天,苏丽娟早早起床,在厨房里准备过年的饭菜。临近中午,她接到城东饭庄打来的电话,之前预定的年夜饭套餐已经可以去取了。
接下老妈交待的活,毕梓云下楼打了辆出租,出发去饭庄取餐。
去往城东饭庄的路上,他接到了方南打来的电话。
“方南?”
这几天都忙着在家做大扫除,毕梓云已经好几天没见男朋友了,别说,还挺想的。
电话那头的方南说了几句什么,毕梓云靠着座椅,忍不住咳了好几声,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是……阿姨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
毕梓云觉得眼皮直跳,他赶紧打开车窗,想吹吹寒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上次你寄来的月饼,”方南说,“上面有你家的详细地址。”
“……”毕梓云顿时慌了,“你也没劝劝阿姨?”
“我怎么劝?”周围都是嘈杂人声,方南一直在喘气,像是正疾步穿行在闹市街头,“你知道的,我妈她——”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我妈她神智不太清醒。
“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毕梓云看了眼手表,“如果在小区门口遇到阿姨,我先想办法把她拦下来。”
“好,我正在赶过去。”
说完这句,方南便马上挂断了手机。
取完年夜饭,坐出租回家的路上,毕梓云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
男朋友的妈妈突然心血来潮,跑来自己家送年货……这要怎么和老妈解释?
自从检查出精神方面的问题,方南妈妈一直在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前几年出院后,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也能够独自生活和出门工作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如今的她,就像个有着大人思维的孩童,想事情从不拐弯,总是靠着第一反应行动。方南从一开始就没想在母亲面前隐瞒他们两人的关系,因为母亲完全不会想歪。只要他俩不当着方南妈妈做出过分亲密的动作,她就一直觉得他们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就像亲兄弟一样。
今早,方南舅舅从老家来城里送年货,带来了几只农庄里的放养土鸡。方南妈妈一大早就出了门,先去曹老师家送了只鸡。又给儿子打了个电话,拎着“咕咕”叫的肉鸡活禽,直接往毕梓云家去了。
在方南妈妈的世界里,曹老师一家和毕梓云,都是小南生命中的大恩人。曹老师一家帮了他们母子俩很多忙,而小毕这几年都在陪着小南,是小南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那只肉鸡,自然要拿去送给最在乎小南的人。
苏丽娟正在厨房里边唱美声边炒菜,手机里的音乐声开得震天响。
这是和毕秉峰离婚后,他们娘俩独自过的第四个年。小云今年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也不知道以后逢年过节能在家里待多久。今年要多做几个拿手菜,和小云好好过个年。
她熄火洗手,正准备切换下一首歌,厨房外陡然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难道是小云取餐回来了?可小云身上不是有钥匙吗?
苏丽娟没想太多,以为是儿子拎的东西太多,没手开门。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她就跑出厨房,扭头门把打开了家门。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苏丽娟愣住了。
“咕——咯咯——”
按响门铃的不是小云,而是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年女性。女人身穿一件深蓝色大衣,打扮得十分优雅贤淑,手中却拎着只和她气质完全不符的活鸡。
“你好……请问你找谁?”苏丽娟有些不确定地询问出声,“是不是敲错门了?”
中年女人像是完全不怕生,眼角的细纹随着笑容浮现出来,语调非常的温柔:“你是小毕的妈妈吗?”
小毕,她说的是自家儿子?
“你这是——”苏丽娟的视线移到女人手里的鸡身上。
“我是小南,是方南的母亲。”
方南妈妈低垂着睫毛,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涡:“大年三十,冒昧前来拜访。老家的亲戚今早送了几只肉鸡上来,我看小毕那孩子平时挺喜欢喝鸡汤的,就赶紧给他送过来了。”
她见门内小毕妈妈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半天没说话,以为小毕妈妈是觉得这鸡太寒碜了,于是又小声地补充道:“虽然,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苏丽娟动了动唇,攥紧了身旁的门把手。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手指颤动得有多厉害。
说完话,方南妈妈将鸡放在门口,将绑鸡脚的绳子系紧了一些,起身准备离开。
“……多谢你大老远跑过来,”见门口的女人要走了,苏丽娟终于淡淡出声,“先进来坐会吧。”
她侧过身子,给门口的方南妈妈让出了一条进家的道。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毕梓云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饭盒,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就没命地朝着公寓楼的门口冲。
在公寓楼的大门前,他撞见了同样匆匆赶来,满头是汗的方南。
毕梓云气喘吁吁:“阿姨呢?”
替毕梓云拿过一半饭盒,方南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我没堵到,可能在路上错过了,要不就是……”
要不就是已经上了楼。
“你能联系上阿姨吗?”毕梓云脸色铁青。
方南皱着眉头:“打了,没接,给她发了条短信。”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写的都是同样两个字。
要完。
公寓十七楼,毕梓云家。
方南妈妈客气接过了苏丽娟递来的茶水。
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她观察着周围的家居布置,轻声赞叹:“小苏,你们家的格局真好,风水上也吉利。”
苏丽娟正在餐桌前切水果,听到方南妈妈这样说,手中的水果刀一顿,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她觉得这人真的很自来熟,进来以后就拉着自己聊家常,又说了半天那只鸡肉质多好味道有多鲜,像是和自己认识很久了一样。
苏丽娟本来想问几句她儿子的事情,只是随便挑了个话头,女人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起来。
“小南性子太冷,从小到大我和他爸都拿他没办法,改不了他的脾气。还要多亏小毕,只有小毕在的时候,他才会多说几句话……”
方南妈妈似是想起什么,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我家小南,命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啊……他爸犯了事,家里只有我和小南过,小南前几年又得了那个病,要不是小毕,估计他都撑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