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壑那边沉默片刻,才道:“就算不联姻,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周阿姨的意思都是,早点结婚、生个儿子继承家产,安定下来最重要。”
只前半句还没什么,可一听到后半句,江成意差点要气笑了,他收回视线,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低声道:“江总,我其实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都到了破产的份上,您二位还是对生个儿子的执念这么深?”
江壑那边沉默了片刻,强硬道:“总之,我作为你的父亲,还是希望你能够老老实实地结婚生子,让江家好好传承下去!”
“江氏已经败了。”江成意直接打断他,语气冷漠,“不管你承不承认,它破产百分之五十的原因,都在于你们对继承人的执念。”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前排开车的助理听得清楚,硬生生大气不敢出一声,低眉顺眼地等着红灯倒计时结束。
江成意的语气不轻不重,但电话那边却彻底没了声音。
江成意听了对面几息粗重的呼吸,等了半晌,才有些不耐地抬手看了眼时间,随意道:“总之,我自己的事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您二位就暂时安心在国外养老吧。”
江壑知道自己再也制衡不了他,于是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一步,低声问道:“那我问你……你有没有结婚的念头?”
江成意沉默片刻:“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自然会结婚。”
得了他的准话,江壑这才隐约松了口气。
经过这几年日复一日的压力与折磨,又看着江成意同江燕辛苦蹒跚、方才勉力起步的公司,他心中的底线早已松动。
只要江成意肯结婚,也不管他生个儿子女儿,能好好教养继承家业就足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低沉地嗯一声,又顿了顿,有些笨拙地叮嘱道:“那你……工作注意休息,我们这边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江成意比他更不擅长亲情交流,听完了,也只生硬地应一声,迅速挂断了电话。
他沉默半晌,才侧过脸来,看到对面车窗里的自己眉间微皱,神情默然。
红灯转绿,车流重新在雨幕中涌动。
薛燃的目光顺着对面车辆远行的方向追望过去。
红灯停了多久,他就在深色的车窗里、分毫不错地单方面同对面那人对视了多久。
仗着江成意看不到自己,薛燃打量他的目光中,那些深沉暗涌的情绪就毫无掩饰。
下降了半丝缝隙的车窗为外界的声音破开一个入口,他勉强听清了江成意的声音,更听到了那句言语平淡的“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自然会结婚。”
薛燃原本正为他忽轻忽重着跳动着的心,闻言顿时一沉。
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江成意原本就不是同性恋。
“去查查江成意最近有什么活动。”他突然道。
前面正开车的助理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哎一声,匆匆趁着前面等红灯的时间,赶紧翻出个号码发了短信。
不过五分钟,对面就回过来一长串字。
“远阳最近似乎在忙着和钱氏合作投资音乐平台的事,一直在开会……”助理边说,边一手往下拉了拉,又哦一声,“江总今晚好像要去参加林老的生日宴。”
江燕曾经的未婚夫林岑早在几年前就继承了林氏,林老正式退居幕后,算是圈子里安安稳稳过了一辈子的人。
今天是他六十岁大寿,林岑为了表孝心,给许多人发了请柬,开了个十分隆重的生日宴。
恒海作为行业顶尖的公司,请柬自然也递到了这边。不过薛燃的身价摆在那里,尽管各家家族开宴会时都会十分礼貌地寄请柬过来,但他却极少参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薛燃沉默片刻,忽而皱眉道:“开车过去。”
他说得没首没尾,助理却很快反应过来,惊了下,抬头看着车镜里的人:“现在?!”
薛燃冷漠地嗯一声。
“那今晚的会议……”助理小声提醒。
薛燃无动于衷地看了眼时间,安排道:“联系李副总,今晚十点之前发会议总结过来。”
“好的。”助理顿时闭了嘴,掉转车向,没入了雨夜长长的高速公路。
江成意赶到的时候不过七点半,宴会要八点钟才正式开始,不过这会儿厅堂里的人已经很多了,远远地就能望见水晶吊灯下的衣香鬓影,花影重重。
礼堂前是白玉石阶,铺了长长的羊绒红毯。而且因着下雨的缘故,上方还奢侈地架起了透明玻璃长廊,明亮的灯光下,涓涓雨丝汇聚着从玻璃上流下来,没入艳丽的红毯中。
两侧惯例是扛着□□大炮的记者,镜头黝黑,嘈杂喧闹。
江成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从下车到上台阶的这一分钟内,身后的闪光灯和混着雨声的采访声喧喧嚷嚷,他却走得闲庭阔步,随意又清冷。
一直到入了礼堂内,身后的嘈杂才隔远了。
清淡混合的香水味将室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方精致奢靡,一方真实疲乏。
长时间的熬夜加伏案工作,江成意的身体其实隐约有些透支,酸涩涨痛,可一经套上衣冠楚楚的表象,他却必须得伪装的矜贵有礼,半分看不出疾累。
“哎,好久不见啊江总……”
“江总晚上好。”
“江总稀客,有时间一起喝一杯~”
“江总……”
一路走过来,面带微笑,温和地打招呼的人很多,同他刚回国时的冷眼旁观截然不同。
江成意心里清透明了,面上却早已经习惯了装模作样,似乎是同他们一直这么熟悉一般,竟然也十分礼貌地一一笑着回应了,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转身走远了。
等人的背影模糊消失在长廊后后,身后才隐约浮起细微的议论声。
“他真的是和几年前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当年江大少爷嚣张得简直败类一个,再看看现在的模样,果然还是挫折能够磨练人。”
“据说他在和恒海合作?挺厉害的,竟然能搭上薛燃的线……”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两位可不只是合作关系~”
“……啊?真的假的,可是我听说薛燃好像要和林颖订婚的吧?”
“等着看吧……今天杨氏那一位可还要来呢。”说话的人摇摇头,“真是乱呐。”
江燕和陈霄一起出差去了A市那边,于是今晚的夜宴就只来了江成意一个人。
虽然他同陈霄的那群狐朋狗友们常一起喝酒,但走得却并不算近,于是只过去打了个招呼,就独自朝中心厅的商业圈子里走去,准备打起精神应付推杯换盏。
可还未等他进到中心厅,路过走廊边的高烛台时却忽然被人拦下了。
“江少爷。”杨琛一手端着酒杯,虚空中同他碰了碰,垂眼笑道,“好久不见。”
江成意一顿,抬起眼来,没有出声,目光微转。
周围路过的人不少,看到他们两人时,先是一愣,接着就迅速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只当做没看到。
也有不知情、只贪图杨琛身份的人,见到他眼睛一亮就要上前找机会攀谈,可还未走动一步,就被同行的人拉走了,耳语一番后,然后头也不回地迅速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杨琛穿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宽肩英挺,端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可望着面前的人时,眼神却毒气横生,笑道:“不知道江少爷有没有空,一起小酌一杯?”
他并不像别人一样改口称江总,依旧按着当年的叫法,一口一个江少爷,仿佛是在提醒他,尽管已经离开五年,你也依旧是被监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江成意盯了他一会儿,心知躲不过这一场,干脆也不再装一副总裁模样。
他肩颈挺直的弧度慵懒得放松了,垂下眼,虚虚抬了抬杯子,喝了口酒,半晌,才漫不经心道:“带路。”
只这片刻,仿佛瞬间又成了当年那个嚣张乖戾的纨绔模样。
杨琛一愣,顿时欣喜若狂,他笑了起来,礼貌又尊重地侧开身,抬手:“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着急,很快就要解释清楚啦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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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小小的一间休息室, 装潢却奢侈。浓碧色的墨玉理石台面,顶上悬着镂空雕花精致吊灯, 盛夏天,屋里空调开得冷气极足,脚下踩着温软的羊绒毯。
江成意抬眼望进去,却见角落里站了个男孩子,背着光,看不清楚, 只是身形单薄,应该年纪不大。
杨琛跟在江成意身后进去,合了门, 这才挑眉示意道:“请……”
还没等他的“坐”落下,江成意已然懒得多说地落了座, 他眼角余光洒过桌面, 指尖随意勾过个干净的酒杯来扣正了,垂眼倒了杯酒。
杨琛愣了会儿, 却对他这幅漫不经心地态度十分受用,于是失笑, 走到他对面坐下了。还未开口, 却见江成意将倒好了的那杯酒推了过来,冷淡道:“请。”
他又一愣,对上这人横眉冷眼不耐烦的视线,才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愉快地笑出了声,顺势接过酒杯:“谢谢。”
江成意没出声,垂眼继续为自己倒着酒。他不动声色地瞥见杨琛神情自然地咽了口酒,心中沉沉坠着的警惕才慢慢落回去。
瓶口清凌凌地“当啷”一声, 他搁置了推到一旁,这才抬起眼来,同样慢吞吞地喝了口酒,才抬眼看住面前的人:“你找我来做什么。”
虽说他远离自己的这五年几乎是时时刻刻地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但照片和视频并不比得真人,杨琛仰靠在沙发上,却闻得到他身周极淡的气息。
眯起眼,不掩欲/望地盯住他经岁月雕琢后、越发冷淡矜贵惹人沉溺的眉眼,半晌才笑道:“江少爷可是大忙人,好不容易见一次,喝个酒而已。”
闻言,江成意浅薄地撩了下眼皮,嗤笑一声,直接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慢条斯理的:“喝完了,可以走了吗?”
杨琛于是收了声,沉沉打量他一眼,没说话,朝身侧招了招手。
站在阴影里的男孩儿这才从寂静中活动了手脚,走上前来,坐在他身侧,隐约带三分谨慎地望过来。
在看清楚他模样的下一秒,江成意迅速拧了眉。
男孩应该只有二十来岁,不高,清瘦白净……穿一身做工精致的绸缎青灰色衬衣,裤脚微长,半挽起细致一节松松地落至脚踝。
他出身应当不是豪门家庭,衣装打扮上外露了十分的矜贵,却只被他紧绷挺直的脊背映出了三分,长相可称清秀,只那双眉眼尤为漂亮……漂亮得甚至有些熟悉。
江成意同他对视片刻,只一刹那,突然就感觉到了那丝熟悉来源自何出,瞳孔因震惊与上涌的愤怒瞬间放大,心底猛烈地冲上一股的恶心感,耳膜轰鸣。
杨琛似乎是觉得他的表情十分有趣,愉悦地笑了起来,当着江成意的面,揽着男生的那只手指尖微勾、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他身前的衬衣衣领,指节随后放肆地探了进去。
半晌,才笑道:“别着急啊,我还想跟你聊会儿天呢。”
江成意强忍住恶心,闭了下眼。
他总算明白,从男生出现的那一秒,自己心底的那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到底来源于哪里。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怒火,杨琛笑了起来,动作却越发肆意妄为。
江成意冷着脸,忽然盯住男生身上的那条青灰色的绸缎衬衣。
这是江燕某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纯手工精制全球仅此一件……江家破产之后,所有物件全被收押变现,自然包括那些衣物。
杨琛的动作很大,毫无怜惜,衬衣扣子落了一半,松垮地落至胸口,男生似乎颤了下。
吊灯的光线太过明亮,以至于江成意一眼就看到他身上斑驳着新旧交加的伤痕,鲜红微肿。
他愣了片刻,猛地抬起头。
杨琛似乎对他的目光浑不在意,笑意依旧英俊倜傥,甚至十分贴心地耸耸肩解释道:“我舍不得伤了你,就只好拿别人代替。”
胃里的酒液在翻山倒海,股股冲人的酸呕意逼至喉间。
江成意强压着忍住了,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沙哑,极冷:“你真是让人恶心。”
对于他的这个评价,杨琛似乎并不觉得受辱,反而笑得越发愉快,抽出了手,指尖却依旧恋恋不舍地摩挲着男生的喉结,眯眼低声道:“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江成意目光沉沉,似乎看他一眼都压不住翻滚的恶心,于是移开视线,盯着旁边柔弱不语的男生。
杨琛挑挑眉,于是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半晌,才抬手捏起男生的下巴,皱起眉,对他讨好的笑容视若无睹。
目光更像是打量一件瑕疵的物品,叹气道:“这个其实还是不够像……不过眼睛还凑合吧,没白费我找了这么久。”
江成意放在桌面下的右手指尖死死攥紧在手心,尖锐的痛楚将理智回笼,低声道:“你是不是有病?”
“可能真的是。”杨琛竟然顺从地点点头,笑着松开了钳制着男生的手,抽出张纸巾,随便擦了擦,半晌,忽然又眯眼望过来,问,“对了,你已经见过江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