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推开的男生只晃了下身形,随即动作轻快地重新扣好了扣子,垂眼坐在他身侧,安静倒酒。江成意面无表情地盯着,没有出声。
杨琛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啧一声,又道:“不瞒你说,我养了好几年、最像的那个,就是被他弄污染了。”
他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狠戾,顿了顿,才恢复了平和,似笑非笑道:“迟早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江成意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满心都是屈辱与愤怒,眉眼沉得像是压了冰,仿佛并未注意到杨琛望过来的阴冷冷的打量目光。
似乎确定了面前的人半分都没有察觉到那些隐蔽的事,杨琛这才放下半分心来,笑着晃一晃手中的酒杯,慢吞吞道:“江少爷……你最近是不是和薛燃走得有些近了啊。”
江成意指尖一动,抬起眼来。
杨琛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摇头,笑笑:“我真的不希望你也被污染……”
说话间,他忽而抬手,拿起搁置在一侧的酒瓶,动作优雅地倒着酒,温和道:“你是直男,原本我还是很放心的……可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我实在觉得不太愉快。”
他将暗红的酒液推至江成意面前,笑笑:“所以,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江成意一动不动,盯着他挑眉浅啄了一口酒,品咂了片刻,才开口:“否则,就算是恒海,我也有的是办法毁掉它。”
窗外隐约有电闪雷光越过雨水横肆的窗户耀进来,紧跟着一声闷雷轰隆,江成意的侧脸被电闪映着白得刺目,他面无表情:“我跟薛燃没有关系。”
闻言,杨琛似乎是弯了下嘴角,盯着他看了会儿,才一手点点自己的心口,缓缓开口:“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最清楚。”
江成意慢慢拧起眉……不知道是为他的威胁,还是为他那句话。
气氛阻滞间,桌面上放着的手机忽而叮咚了一声,杨琛皱眉啧一声,似乎被扰了兴致,不在意地抬手拿起来看了眼。
不过三五秒钟,他突然就愉快地笑出声来,攥住手机抬起头,目光发亮地盯着江成意:“江少爷,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薛燃出场,走过正厅门口的红毯时,外面扛着镜头枪筒的记者们顿时疯狂了起来,闪光灯不要钱一样地拼命打着,采访声喧哗刺耳、边追跑边急切地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薛燃满面寒霜,眉眼被刺目的灯光映出深刻的阴影,他毫不停留,流星阔步直接入了长廊。
林颖刚刚从哥哥那里得知他要来的消息,一早就在厅堂口流连,等看见人时,眼睛顿时一亮,心跳急促,继而迅速紧张了起来。
她拎起裙角,拢好精心打理的长发,胆怯又渴望地望着朝这边走过来的年轻男人。
随着薛燃一步步走近,她眼中的笑意也一点点消失,面色慢慢苍白下去。
面前的男人眉眼生冷通身清贵,眼瞳如浓墨清光……只是其中全无自己的影子。
“薛燃。”即将擦肩而过时,林颖才忽然叫出声。
薛燃脚步微顿,似乎是才注意到她,却只皱了下眉,并不准备停留,直接又要离开。
周围人影重重,似乎并没有谁注意到这边,但林颖却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感到一丝难堪的狼狈。
她忽而抬手,扯住了薛燃的衣袖,低声道:“……我能和你聊聊吗。”
薛燃满心满眼都是江成意的事情,并不想横生枝节,于是漠然拂开她,皱皱眉刚要拒绝,就听她突然道:“我哥哥想商讨一下我们订婚的事情。”
薛燃拒绝的话一卡,猛地一愣,垂眼看着她,拧起眉,突然问道:“什么订婚?”
林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震惊,似乎比他更惊异:“你不知道?”
不必开口,薛燃狐疑警惕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
刹那间,林颖心中一片透亮。
难过强忍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梦境终于破了碎的真实感。她恍惚片刻,才轻声道:“你跟我过来一趟吧。”
薛燃皱眉,沉默片刻,抬脚跟上了她。
厅中心站在林岑,看到他们俩一同过来似乎并不意外,只简洁地朝薛燃点了下头,看向妹妹:“怎么了?”
林颖的精神还有些恍惚:“……不是你说让我带他来商量订婚的事吗。”
察觉到薛燃沉冷的目光,林岑顿了顿,才抬起眼,看一眼时间:“这里不方便,我们去隔壁休息室里聊。”
“……是吗,原来郑锐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嗯。”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小颖对你的喜欢确实真情实感,如果你们俩真的能在一……”
“不可能。”
“为什么?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们两家联姻绝对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我不会娶她。”电流声嗡嗡有些刺耳,可那个漠然声音落在耳中却莫名通透,“我爱的是别人。”
江成意指节微动。
他垂眼握着酒杯,并未去看碧墨色桌面上那个精巧的录音机,更分不出神去注意杨琛的目光。
心中一片沉冷,这场景,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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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不知道是听到了哪个字眼, 林岑似乎扯了下嘴角。
三十多岁的男人,眉眼细纹里都是成熟稳重, 他盯着面前甚至可称为少年的青年,目光里不掩讽刺,道:“我以为你足够聪明。”
薛燃知晓他的意思,抬起眼来,目光却眯着,其中蕴藏着久居上位者的桀骜冷血, 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人:“我以为你也足够聪明。”
含尖带刺的锋利轻易就能穿透世故圆滑的厚盾,林岑脸色变了变,他目光轻轻地瞥一眼门口, 又喝了口酒,半晌才若有所指道:“只要你肯和小颖结婚, 之后你想要和谁在一起都随你。”
薛燃似乎是有些意外, 冷冷地看他:“她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又怎么样。”林岑毫不在意道,“为了家族, 谁没有做过牺牲,况且她本来就喜欢你。”
灯光暖暗, 他抬头等着薛燃的答案。好半晌, 却见他只嘲讽地看着自己并不说话,终于慢慢沉下心来,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
半晌,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桌面——“笃笃笃”。
门把手忽而咔哒一声, 深木色的门被推开了。
薛燃淡淡地朝门口望去。
走廊昏暗,逆着不甚明亮的灯光,他只看得清一道清瘦的身影,绸缎青灰色的衬衣垂坠至腰间, 骨节细白。
那人抬起眼望过来的瞬间,薛燃心口一沉。
“够像吗。”林岑半分不错地盯住他的眼睛,低声道,“只要你同意订婚……这人养在哪里,随便你。”
他慢吞吞地、谆谆善诱道:“比起一只脚还未站稳的远阳,林氏才是最适合同恒海合作的企业……而林颖,更比江成意适合你。”
“……更比江成意适合你。”
一时间,录音机里只余沉默的呼吸声,混着电流,嗡鸣得莫名刺耳。
直到此时此刻,江成意才明白了杨琛的赌局。
他一边觉得这局可笑,想要离开,一边却纹丝不能动,挺直的肩颈连带着两条腿都重逾千斤,他想要忽略掉周围的声音,可心跳怦然却越发清晰。
杨琛看着他白得几近透明的耳垂,愉快而兴奋地笑了起来,他眼中贪婪求欲的光不加掩饰,粘腻阴沉地将人裹了个严实。
……就是这幅模样,他愉悦地想,当初江氏破产后,江成意出国前的那段时间,就是这幅模样。
玫瑰单美着没什么意思,经了霜再强被折了颈,刺还扎手,这样□□颓靡的美才最让人欲罢不能。
杨琛看得高兴,于是不介意安静多等他心碎一会儿。
薛燃盯着面前的男生,目光裹着他形状精致的眉眼,宽松雅致的衬衣,沉沉一言不发。
林岑对他的沉默既看不起又隐约松了口气,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江成意虽然困不到手,但找一个差不多的也不是难事,养着玩玩,也不妨事。”
他说完后又等了许久,薛燃却都没有出声,只侧过脸,始终盯着那男生。
林岑只当他是看愣神了,干脆不再去打扰,瞥开视线,默然不语地喝着自己的酒。
“杨琛是不是在这里?”身旁这人忽而开口,声音低沉而敏锐。
这下不止是男生,林岑握着酒杯的指尖更是突然一紧,震惊地抬起头。
他心中慌张又错愕:杨琛私下养着的情人向来极少带到人前,圈子里根本没几个人清楚!从早几年的合作摩擦开始,薛燃和他更是不容水火,压根没道理会知道!
薛燃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沉沉地望着面前惶恐惊惧的男生,盯住他的表情:“他在附近?”
男生慌张之极,进门时为面前男人精致模样而欣喜的那一丝情绪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他知晓这屋里有录音器,坚决不敢出声,只睁着一双百战百利的眼睛,怯懦地望过来。
薛燃却半分不为所动,反而厌恶地拧起眉,干脆侧脸望向一旁还算平静的林岑,眯起眼,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天找我来,真是为了订婚的事?”
林岑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神情却镇定又漠然,仿佛听不懂一般,皱着眉放下酒杯,看一眼男生:“既然没谈拢,那就不必多说了。”
他挥挥手,状似不虞,就要起身。
薛燃半分不为所动,依旧狐疑而敏锐盯着他,片刻之间,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猛地拧起眉:“……江成意是不是在这里?!”
至此,电流声忽而嗡鸣刺耳再也听不清楚,江成意于是抬起眼来,眼瞳中仿佛亮起朦胧的光。
杨琛沉着脸,满心的愉快却被毁了个干净,他冷下神情,朝他似笑非笑道一声:“你养的这白眼狼倒是比从前长进了。”
他们都知道那“从前”指的是什么,江成意眉间微动,却没说话,可原本紧绷着的脊背莫名放松了许多。
他走着神,忽然想起什么,才抬眼看向杨琛:“其实我一直有一点不明白。”
杨琛盯着他,很有礼貌地一颔首:“请讲。”
“江氏破产,我原本就无路可走,”江成意慢吞吞地道,“……你们当初为什么还要设计单独拿薛燃来激我?”
他这话问得清醒又理智,杨琛却似乎是愣了一下,看他一会儿,才冷笑起来,低声道:“你待他果然是不一样。”
江成意没听懂他的意思,拧起眉。
杨琛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想让他好到哪里去,望过来,语气讽刺,目光也浪荡:“只记得薛燃,你亲妈那里做的孽倒是下意识撇开得一干二净。”
一瞬的茫然后,江成意突然心有所觉,他的眉眼被映得灯光空洞而苍白,唇间竟也似无血色。
蓝纹枣红泥的地毯静谧熄声,脚步声远行又渐近,隔着虽不远,却无人听清。
薛燃沉着脸,挨门挨个地翻着休息室,那架势似乎不把人翻出来决不罢休。
他当着服务生的面一扇一扇乖张地闯着门,直到闯到最里侧,看见仰靠在沙发上喝着酒的杨琛时,目光才陡然一凝。
他的视线在屋内转了转,果然就看见碧墨色玉石桌上那一盏未喝尽的红酒,暗红浓郁的酒液似乎透着嘲讽,笑他从来都是晚知一步。
“人呢。”薛燃冷声问。
对上他的视线,杨琛面无表情,却挑眉:“薛总不好好为你未来岳丈道贺去,跑来扫我的兴做什么?”
薛燃的目光在桌面上隐蔽地瞥了一圈,未见到什么明目张胆的□□或针头,才敢放下一半的心,继而沉沉盯住沙发上的男人:“他在哪里。”
不提名字,两人却都知道说的是谁。杨琛笑一声,竟然还安抚他:“放心,我可舍不得碰他半根指头。”
薛燃拧眉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并未撒谎,那悬着另一半的心才隐约狐疑地放下了。他虽想不通杨琛搞这一出是为什么,却与他无话可说,更不可能问出来,于是转身直接离开了。
他边走,边翻出手机,头也不抬地打电话。
“嘟嘟嘟——”
听筒里安静了许久,无人接听。
薛燃咬牙,翻出微信来,找到那人的头像,点开。
--你在哪里
手机忽而叮咚一声。
江成意顿了顿,却没动,他一手撑着伞,抬头看着面前的胡同。
雨夜瓢泼,破旧的老城区路灯两三根,摇摇晃晃地沉寂在树影摇曳中,风从胡同口灌过来,带着潮湿而冰冷的雨丝,扑打在裤脚上,泥泞着浸湿一片。
江成意却恍惚并无所觉,他握紧了伞柄,抬脚走了进去。
虽已时隔五年,可踏入阴影里的那一刻,江成意就知道,他对“家人”这个概念的惧怕与敏感从未消失。
几乎不用回忆,他分毫不错地踏上了回家的那条路。
杂乱的草丛,翘着角随时可能崩出一片脏污泥水的地砖,头顶茂盛繁浓的枝叶,连哪个转角的哪个石块,江成意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