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扯淡,我只是觉得我和郑青云两个人旅行,多两个不认识的人坐一辆车上怪别扭的。
郑青云眨了眨眼,大黄狗因为没有得到抚摸哼唧起来,张开嘴咬住郑青云的裤子往外扯了扯。
“行,”郑青云脸上漾开笑容,动作和缓地给大黄狗顺毛,“到了丽江,我请哥吃饭。”
因为是包车,我和郑青云终于睡了个懒觉,十一点多的时候吃了个早午饭,悠哉悠哉地背着行囊上车。
车开得不快,观景作用大于赶路作用。反正我和郑青云都是闲人,闲人就该看到个好看的地方就下车欣赏一番。
我想起一篇课文,最后一句是“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以前我体会不了那是什么意境,现在身处其中,慢慢领会了闲人的意趣。
到丽江的民宿时已经是晚上了,我们收拾好东西,在天还未完全黑的时候出去吃晚饭,等吃完饭从餐厅出来的时,夜色已经席卷大地。
我问郑青云:“走回去还是打车回去?”
丽江游人如织,街上热闹,路过的人说话都是不同的口音。旅游区打车的外地人会很多,我不确定是走回去快还是坐车回去快。
“多好的天啊,”郑青云手背在身后,“散散步吧。”
刚吃了饭,散步有助于消化。
但我忘了民宿的位置,只能跟着郑青云瞎晃悠,如果他也记不得了,下场就是两个人一起迷路。
我对郑青云有种迷之信任,所以走得气定神闲。
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我们两个到底谁年纪比较大。郑青云总能把事情料理妥当,不管是吃饭住宿还是出行计划,然后附赠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我这样一个独立的人,也会忍不住依赖他。
“哥,你听,”郑青云没有看我,指着左边的街道对我说,“有人在唱歌。”
我瞥了一眼,说:“那一条街都是酒吧,当然有唱歌的声音。”
“你去过酒吧吗?”郑青云问。
“去过。”我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次数还不少。”
还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梁家言爱去,也会拉着我一块儿去。我还是律师的时候,下班后也和同事去过几次。
这几年倒是不怎么进酒吧了,一是我和梁家言分手了,二是我变得更喜静了。
郑青云盯着离我们距离最近的一家酒吧的大门,喃喃说:“我还从没进去过呢。”
“我只当酒吧是喝酒的,而且是烈酒,不知道里面还能听歌,”郑青云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没这想法,但现在有点向往了。”
我说:“那抽个时间一起去看看。”
郑青云感激地对我一笑,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民宿不算远,走了半个小时便到了。我们住在闹市的边缘,辟了一块还算安静的土地。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抬头,遇见一片璀璨的星空。
一路走回来都没发现,更像是突然撞上了,仿佛这是圈在我们地界的独一无二的馈赠。
“青云,”我反手拉了拉郑青云的袖子,昂起头说,“天上有好多星星。”
郑青云也抬起头。
黑漆漆的屋檐顶着一片蓝黑色的天空,其中蓝色更加明晰,更加富有层次,中间甚至有一条橘黄色的裂缝,仿佛夕阳还未彻底离开。
一颗颗星星碎钻似的缀满了天,微弱的光聚集在一起竟是那么耀眼,但是不像太阳光那样明晃晃的,神秘而灿烂。
“成都没有这样多的星星,”郑青云小声说,“我住在城郊,都从没发现过。”
我脖子有点酸,但依然昂着头,说:“成都没有,但我们现在见着了。”
我微微垂下眼,看见屋檐上有一处反光的水洼,粼粼发亮。昨晚丽江下了雨,屋顶上的水还没有完全干。
我站在门口,钥匙还插在锁眼里,想起一句诗。
“旋转、漂泊的夜,眼睛的挖掘者,让我们看看有多少星星粉碎在池塘里。”
我的目光落在郑青云脸上,他还在痴痴地看,嘴巴微微张着,眼眸里盛满星光。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嘴唇一开一合,无声地在说些什么。
我问:“你在干什么?”
郑青云没回答我,默默地重复他的仪式,胸口均匀起伏,唇角稍稍向上翘着。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虔诚地望着天空,说:“我在许愿呀。”
我只知道对着流星许愿可以实现愿望,从没见人对着满天的星星许愿。
但郑青云看上去是那么幸福,双眼明亮,仿佛笃定了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成真,整个人安详而温柔,就像天上闪烁的群星。
“子骞,你也许一个吧,”郑青云轻快地说,“那么多星星,会分你一点好运的。”
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开了。凡人只不过想多向上天讨一点甜和祝愿罢了,管他是流星还是星星。
生活很累很苦,偶遇满天繁星,这件事本身就值得令人雀跃了。
于是我学着郑青云的样子,缓缓闭上眼睛。
这篇文有点凉,喜欢的宝贝欢迎多评论
第9章
“我是绝望者,是没有回声的话语,一个一无所有,也拥有过一切的人。”
——巴勃罗.聂鲁达
我和郑青云看完星星便睡了,第一次睡得这样早。
郑青云说,如果你在对着星星许愿的时候想着一个人,那这个人就会在你许愿的那个晚上入梦,所以要睡早一点,睡得早了,梦里快乐的时光也多一些。
这对我而言又是一种新奇的说法,但看着郑青云那张脸,我就生不出追根溯源的念头。
他这样温柔,这样笃定,打扰他是种罪过。
虽然我许愿的时候没有想着谁,只徒劳地希望以后可以少一些烦恼,至于这烦恼具体指什么也没想清楚,但我也很早就躺在床上。
郑青云说的大概是真的,我梦到我妈在阳台上对我笑,告诉我我的便宜父亲和便宜哥哥再也不会来堵我们家的门了。
我是笑着醒来的,醒来的时候,阳光漫过玻璃窗,亲吻一株房间角落的绿植。
我洗漱好以后出门,想去隔壁找郑青云。这里的房主不在,要吃早饭只能出去。
我边走边想着,如果他没醒,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也泡一杯茶,就像那天早晨他不声不响地等我一样。
一推开门,我就看见对面房间的门大敞着,左耳边传来滋啦滋啦的响声。
这声音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像小孩子扔在地上的鞭炮,随处都是。
厨房有人。
我满腹狐疑地走过去,眼睛盯着半掩的门。
这家民宿那么好,还包厨师的吗?
我走到离厨房门口还有三米的位置时,里面的人突然拉开门走了出来,对上我疑惑的眼神。
“起来了啊,”他愣了一下,端着碗走到长方形的餐桌旁,“我正准备叫你起来吃早饭呢。”
郑青云?
也是,除了郑青云和我,谁还能在这座房子里随意行走啊。
郑青云又进了一次厨房,端了个一样的碗出来,招呼我说:“快来,哥,刚出锅的,新鲜。”
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最面上放了一个煎蛋,边缘处还冒着滚油。
“你怎么总起那么早,”我拉开椅子坐下,“还总是给我准备早饭,这样怎么好意思。”
“这算什么,谁起的早谁做呗,”郑青云答得爽快,“以后我想赖床了,那就只有麻烦哥了。”
面条还烫,我脸凑近碗,闻了闻味,挺香的,食材简单但尝起来应该不赖。
我称赞道:“青云,你真的生存技能满分。”
居家型好男人,谁要是认他做男朋友,那可就有福了。
当然,这句话只能想想,不能说出口。
我觉得我有点嫉妒郑青云未来的伴侣,不知道他有没有前任,如果有,那一并嫉妒一下。
郑青云坦然接受了我的称赞,吸了一口面条后说:“我六岁就会煮面了,从小就自己养活自己。”
他这么一说,我竟生出几分愧疚。我是在上大学后才学会下面炒菜的,以前都是我妈照顾我,大多数时候在学校食堂吃。
至于郑青云为什么六岁就会煮面了,我也因为这点愧疚而没有细想,后来回忆的时候想起这段故事,才咂摸出许多心酸来。
“嗯,真好吃,”白雾盖住我的脸,我略微夸张地说,“你手艺那么好,干脆搞副业开面馆好了。”
郑青云笑说:“行啊,等我六十岁以后,我就在花店旁边开一家面馆,我自己掌勺,吃一碗面送一朵花。”
想得还挺好,人情味十足。
我说:“那我天天来支持你生意,记得给我打折。”
郑青云是个浑身烟火味儿的人,和他待久了,会慢慢发现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的烟火味儿不市井,不呛人,像烟囱上飘着的那缕轻烟,看上去不起眼,但一直都在。
吃完饭后,天光更亮了一些,大街上的吵闹声沸腾起来。民宿里清净,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我和郑青云说好了,今天没什么事,就是去逛逛丽江古城。
“现在很多古城都商业化了,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我边走边打量四周,街边卖糖葫芦和棉花糖的小贩数不胜数,“到古城来和逛商场一样,那就没有意思了。”
郑青云买了串草莓糖葫芦,说:“话是这么说,可大家都要生活,维持以前的样子的确不太现实。我只希望还能看着点古建筑,能有几个从前的手艺人,就满足了。”
我说:“你倒是很宽容,要求不高。”
郑青云叹了口气:“我这不是宽容别人,是在放过我自己,出来一趟,总得乐趣比遗憾多。”
进了古城,果然卖东西的居多。我默不作声地走着,郑青云突然滞了脚步,盯着一家店铺看。
我循着他目光望去,那是一家卖扎染服饰的店子。
我问:“你喜欢?”
郑青云怔愣几秒,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起一个故人,她很喜欢。”
我看着他眼底的落寞,于是问:“青梅竹马?”
郑青云一笑:“不算,只是小时候认识,我八岁就来成都了,八岁后也没再见过她了。”
他望着店铺,叹了一口极绵长的气,眼睛半眯着:“现在想想,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只想得起我们在乡下玩,她总穿着这种裙子,问她为什么,她就说她喜欢。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裙子都是她妈妈亲手做的,她们一家都有巧手。”
我不知道他从前还在乡下待过,提议道:“进去看看?”
郑青云踌躇片刻,问我:“女孩子都会喜欢这样的裙子吗?”
我无奈地笑:“我又不是女孩子,也没有女朋友,这问题你真是问错人了。”
他笑意更深,往扎染店方向走:“我看着挺好的,去给我侄女挑一件。”
原来还有个侄女。
所以他这一腔温柔,还没倾注在自己孩子身上,就被侄女抢先占夺了是吗?
我没多问,跟着他走进去。
有的时候我都挺佩服我自己的,明明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却总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好奇心。
郑青云选衣服很快,发现个中意的,看清尺寸就让店家包好买了,仿佛他一进来就确定了目标,只想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我看着这裙子尺码不大,于是问:“你侄女还小?”
郑青云边走边说:“十二岁,小学刚毕业。”
我们在古城里晃悠,一个旅游团从我们身边经过,全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郑青云悄悄给我说,他管这叫夕阳红旅行团。
“到时候我老了,没激情瞎操心了,我也报个团出来旅游,”他说,“吃住都给你安排好了,虽然清苦一点,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我瞄了一眼队伍,说:“和一个像你一样慈祥的老太太一起?”
郑青云乐出了声:“如果有,那最好,没有的话,就算我打了一辈子光棍,我单独的也要出来。”
他盯着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头老太,说:“只是有一点不好,老了还要看人秀恩爱。”
这次换作我乐出声了。
笑的同时,我幻想郑青云老了的样子。他该是个没有太多皱纹和老年斑的和蔼老头,每天乐呵呵地在街上转悠,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免费送花。
他该有个像他一样会享受生活的妻子,有个调皮的儿子,美丽的女儿,或者都有。
我一刹那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但我立马就遏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郑青云和我不一样,喜欢同性的男人在这世界上并不多,我不该妄自揣度他。
我说:“不会,你老了也会是秀给别人看的那一拨。”
我们在古镇从早上逛到下午,走走停停。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天上突然落起雨,淅淅沥沥的,街上没带伞的游客赶紧躲到屋檐下。
下雨的时候,我和郑青云在一条小路上。古城小路纵横交错,盘根错节,走进去容易,出来难。
我开了导航,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我带着郑青云在古城弯弯绕绕的小路里走了许久,直到路旁有几盏黄灯晕开,才终于回到了宽阔的大路上。
“你方向感那么不好,小时候走丢过吧?”郑青云的鞋汲着地上的水,湿答答溅起一朵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