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比赛开始,宋眠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对方把大猩猩换了,替代的是另一个同款黑猩猩,外表看着就十分粗暴野蛮。
黑猩猩带球往篮下跑,投篮未中,宋眠和小库里抢篮板,宋眠有身高优势,跳起接住了球,立即带着往回跑。
他手腕其实仍然有些酸,运球跑的时候感受更明显,有两次球都差点脱手。
小库里可能是发现了这点,在他球出手时跃身轻松盖了冒,紧接着球飞了出去。
“手是不是还疼?”
林廷西过来抓着他的手看。
“问题不大。”宋眠缩回手,“我刚走神了。”
“别逞强啊。”林廷西扭回身,边跑边说了一句。
宋眠投篮状态不好,主动去打助攻。他和林廷西配合还可以,默契早在训练的时候练出来了。
一中的球权,正面对上把他撞飞的白胖子,谭俊他们还在半场后,加上位置跑得偏不好接应,白胖子和黑猩猩一左一右准备抢断,宋眠这回没傻乎乎硬撞,他做了个投球假动作,球被他反手抛飞,林廷西接球,两分投进。
“你他妈干嘛呢!”
林廷西今天大约是专门来找宋眠茬儿的,一直针对他,“你在怕什么?刚多好的机会投三分啊,你为什么不投?”
“宋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郑其然也发现不对劲了,宋眠明显心不在焉。
刚那个球,在外人的角度看来绝对是个三分出手的绝佳机会,他们也相信,宋眠绝对有能力投进这个三分。
我怕吗?
面对队友的质问,宋眠第一次怀疑自己。他抡起胳膊用护腕擦汗,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诚然,今天的这场球,似乎从开始就向他开了个玩笑,打球打得这么窝囊他也还是第一次。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心里有事。
可是……
他看向球场上仍在与对手周旋的队友,接着视线转去场外,看向拼命给他们加油的一中学生,看向眉峰紧皱的许成林,看向楚清辞,看向众多训练了大半个月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所有面孔,看向江舟。
“所以你来证明给我看啊……证明你可以。”
“你在怕什么?”
宋眠脑子里绷了一条线,现在这条线被迫绷直了,像火烧似的疼,他不知所措,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最后那条线停止绷紧。
“宋眠,我希望你的肩膀宽阔起来,和我一起。”
抽丝剥茧,当一层一层将茫然剥开,最终所指向的——宋眠猛地如梦初醒。
他远远望着江舟所在的方向,心里倏尔一软,嘴角微微弯起。
像我时刻想念你一样,你也需要我,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你说的成长,是这个意思吗。
那么……
我怕吗?我害怕了吗?我当然害怕啊!可是,那又怎样呢!去你妈的懦弱,去你妈的借口,我怎么可能,怎么会认输!
我在这里,站在太阳底下,光芒万丈,我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宋眠呼了口气,抬手抹开搭在额上的,濡湿的发。他慢条斯理拉下右手手腕上的红色护腕,垂眸凝着同样冒出汗珠的纹身。
“我爱你。”
他低声呢喃,微微侧头,在纹身上轻柔地吻了一下。
第100章
坐在观众席的江舟心神微动。就在几秒前,宋眠低头吻了下右手手腕,他看见了,看得很清楚。
他先是放下心,宋眠应该没受伤。再是心里发软,这种只有他和宋眠才相通明白的暧昧,使他感到开心。
想得通透后宋眠忽然豁然开朗,他擦干脸上的汗,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积攒体力,抢到球后直接带球连过两人,当着小库里的面勾手进了个三分。
宋眠的三分命中率算稳的,训练时也是练定点投篮居多。
他的弹跳其实不输林廷西,只是他更瘦,身子更轻盈。
可惜打球随偶像了,进攻中的克里斯马,防守中的弱鸡仔,盖帽或者抢篮板勉强够得上,扣篮简直是噩梦,他的超级短板,除非扒着篮筐直接投。
这是个超远三分,投篮点在中场白线还要往后,宋眠跳得很高,同样跳起拦截的小库里伸出的手只擦到了他的球衣角。
“啊啊!”
看台区的女生们已经喊疯了,间或夹杂着男生们激动万分的粗口。
谭俊兴奋地跑来和宋眠击了个掌,手掌接触响声清脆,林廷西更是粗口连连:“我操!我操!我操!你牛逼!”
眼看一中盛光队这边有要反超的趋势,丰南四中那队的老师紧急叫了暂停。
“待会儿没战术。”谭俊喘得跟刚跑完十公里似的,球衣都湿了大半,他边喘边说,“没两分钟了,全力投球吧。”
后来宋眠又进了两个球,他和林廷西打配合,不知哪里来的默契,手势打招呼,互相传球,投球。
可无论配合得再天衣无缝,前期缺失的分数却是怎样也难以弥补回来的。双方一直维持着几乎追着尾巴的分差,最终一中盛光队以两分之差败给了丰南四中队,无缘明天的决赛。
虽说球输了,许成林倒是半点不沮丧,反之,他简直是特别满意。
相比前两年完全被对手吊打,毫无招架之力的比赛来说,今天这场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宋眠后期凶猛异常,掀起看台好几次声浪,表现绝对可以算作优秀。
“这才像个样子。”江山眉峰舒展开一些,起身站直,微垂首对江舟道:“先走了,晚上有会议。”
耳边是激烈的叫喊,即便江山声带浑厚,音量也被削弱了不少。
江舟余光瞥见他的动作,闻言把视线从球场上收回,轻轻点了点头。
“感冒药酒店里备的有,我让助理送你房间放着了,吃完饭记得把药吃了。”江山慢慢悠悠整理袖扣,语调坦然:“你和那小孩之间的事,我不多说不代表妥协,更不是同意。他母亲是公众人物,我不认为他能为你坚持多久。我给你一年时间考虑,一年后,英国那边的学校将不再留你的名额。”
就像是给五六岁的小孩子规定玩耍期限,几点可以玩,几点必须回家。高高在上惯了,江山的大男子主义是刻在骨子里的,好几十年了,想温和都无法温和。
江舟垂眸看着手里淡黄色的药膏,手指在跌打损伤四个字间来回摩挲。半晌,他才抬眼,说:“谢谢爸。”
就算不是彻底妥协,但对于当初知晓大儿子性向时怒海滔天,一言不发把江渡赶出家门的江山来说,能给予江舟一年的后悔期限大约是他作为父亲能给小儿子最大的温柔了。
“五一回家一趟。”江山弯了点腰替江舟把外套拉链拉至脖子下,“你哥要回来。”
“好。”江舟微笑着应声。
比赛结束,双方队员相互握手以示友好。宋眠和小库里握手时没忍住说,“改个称号吧,你这称号挂了我偶像的名,可你打球还不如我。”
“操……”
小库里啐了口,连忙把手抽了出来。
回到休息区,宋眠躲开扑上来的尚清华,兀自走到江舟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江舟没避,回望过去。过了会,他执起宋眠的左手,指腹在手腕处绕着圈,很有技巧地揉了揉。
宋眠快被这好不容易再次拥有的温柔给溺毙,他张开唇,“我……”
江舟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扔下一个淡黄色的盒子就转身走了。
“……还气着啊……”
宋眠缩了下脖子,这回也不难过了,拿起小盒子看了看:
消肿化瘀膏,一秒就见效!
……
晚上,宋眠坐在一张木桌前,白皙的长指夹着细烟,吞云吐雾面色凝重。
他面前是一张空白的信纸,旁边放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离笔尖十厘米处叠了两本《新华字典》和《新编成语》,字典旁边置了本手机厚薄的脊上写着:
《哄男朋友小妙招》。
静静坐了五分钟,他深呼吸一口,灭了烟,摸出手机,解锁,打开百度,点击搜索:
写检讨书的格式。
第二天清早,江舟出门前刻意吃了感冒药。学科竞赛第一科就考文综,写字有点费力气。
等他收拾完拉开房门,就见门口蹲了个不速之客。
察觉到门开了,宋眠猛然一抬头,刚好和江舟一低一抬看了个对眼。
“你干嘛?”江舟秀致的眉峰轻轻蹙着,声音带有刚起床的沙哑,声线尽量压得冷漠,却毫无震慑力。
宋眠眨巴眨巴眼,他最知道怎样勾得江舟心软。伸手去扯了扯江舟的裤腿,嘴嘟着,半晌不说话。
像只求饶的委屈巴巴小狼狗。
“你……”
江舟想叫他起来,结果这小狼狗不等他说完,下一秒就迅速站起来了,毛茸茸的脑袋撞在他肩头。
宋眠拱了拱鼻子,一声不吭,恶狠狠地张嘴咬了口江舟的鼻子,把人咬得“嘶”一声,然后把藏在身后的信封一把塞在江舟怀里,不等人反应,一溜烟又遁走了。
江舟:“……”
鼻尖传来刺痛,手摸上去,有丝温热的湿润。
食指和拇指磨了磨,水渍消失,江舟无奈,喃了句:“你是小狗吗?”
他手一拉,把门锁上,边走边拆宋眠留的信封。
这信封不大,封面上有颗小小的,红色的爱心,看那不规则的纹路像是后面添加上去的,有几笔还涂出了线外。
江舟嘴角不受控制向上微弯,拆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
那信纸上的内容最显眼的是标题,大大的检讨书三个字。
他慢慢看下去,信的全部内容是这样的:
检讨书。
给最重要的我的男朋友:
首先,针对我这些天的表现,我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听话惹你生气了。
对不起说谎话让你难过了。
对不起你每天这么辛苦,我却没能感受到你的辛苦,我应该更体贴一些的,请狠狠责罚我吧,不要留情!
对不起背着你耍小聪明,自以为是不听你话偷换概念,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对不起我不乖,上课不认真听课下课也不学习,冥顽不灵,该打!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你的兜兜。
对于以上的所有错误和不严谨的行为,我深深反思。
我真的愧疚愧疚愧疚!
你太好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好喜欢你。
请你原谅这些天来我的所有任性,幼稚的耍小脾气,以及我控制不了的,三百六十五天为你而动的心跳。它跳得好快,扑通扑通,你听见了吗?
哥哥呀。
道歉是认真的。
喜欢你是认真的。
想永远跟你好是认真的。
每分每秒都很想你是认真的。
你说父母是我封闭自己的借口,问我你算什么借口,在我这里你有没有一个“借口”。
你好笨,你当然是不同的。你从来都不是任何借口,你是我迎难而上的勇气,全力以赴的底气,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我把我全部都交给你,至死不渝。未来很远,我们一起好好长大吧。
先说好,我不要你拉着我走,我要和你手牵着手并肩走。
我很胆小,害怕的事大概有九百八十七件,战战兢兢。可是如果肩膀靠着的是你,我就什么都不怕啦。
你说,好不好啊?
爱你的兜兜。
第101章
几所学校联名办的竞赛,不算正规,相当于是把各校排名前几的学生凑在一块儿考个试,排出个一二三名为学校的脸面添光增彩。
连着考了两门科目,等交卷出考场,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阳光照进楼道走廊,投下片状阴影,是初夏的气息。
江舟跟着一中大部队去了趟附中食堂,他感冒没好,嘴里味淡,食堂饭菜油腥重,他咽不下,仓促解决后独自先回了酒店。
学区的酒店楼层不高,毕竟入住的大多是趁周末外出搞小心思的附近学生,房间不讲究奢华富丽,更认可经济实惠。
他们住的酒店就在附中斜对面,夹在两家饭馆中间,大门很小,外看中规中矩不显眼,楼层有五楼,每层十多个房间,呈回字形分布。
江舟走楼梯到二楼,兜里的按键机接连响了好几下,拿出来一看,是尚清华发来的短信。
〔尚1463****8848:走了啊,你爸老催我,寒假你家见。〕
〔尚1463****8848:哦对了,你们家乖乖小朋友抱了只狗来,蹲你房门口半个多小时了。〕
几段文字中间突兀的混了条彩信,老式功能机加载出来的图片像素低得感人,照片帧数模糊,是一只满是红痕的手背,依稀能辨出一两条浅显的血丝,看情况是被上条说的狗给抓伤的。
〔尚1463****8848:这狗太狠了,比你家乖乖小朋友还狠,说炸就炸。〕
无意计较这人字里行间显出的对宋眠亲昵的称呼,江舟粗略读完信息,关了机没回复,心里默了条宋眠抱着一只狗。
江舟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间,回字上行第二个拐角处。
抬脚迈上三楼,他在门口见到了那只满地打滚的炸毛狗。常见的乳酪色小短毛沙皮狗,皱巴巴的,体型不大,还是只嘬奶的幼崽。半空悬着颗装了灯泡的粉色气球,随着飘曳荧荧发亮。
就是不见那本该抱着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