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至于吗?又不是他爹妈,还操这份心!”黑瘦男生面露不满地嘟囔,似乎颇为看不上贺阳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眼镜男生往嘴里丢了一把花生米,含糊不清地说:“人家同桌之间,情深义重,关你屁事!”
“我就是看不惯,阳子又不欠他,对他这么好干啥?”黑瘦男生推了一下贺阳搁在桌上的手臂,“说,你欠他啥?你图他啥?”
贺阳不停地竖着食指抵在嘴上,发出“嘘”的声音,示意这俩人安静点,奈何这俩人嘴巴不安分得很,急得他眉毛皱成了一团死结。
面对黑瘦男生的发问,贺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容,眼睛时不时就往“阿月”身上瞥上一眼。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哎呀,都忘了要提醒阿月吃药来着,瞧我这脑子!”
贺阳从桌肚里掏出自己的水壶,拧开盖子,倒了一点在手指上,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正适合吃药的人。
紧接着他又从桌肚里取出一板感冒药,掰出来三颗胶囊后把药放回原位,才把手伸向已然陷入沉睡的病人。
他这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把旁边一黑一白两人看的一愣一愣的,眼中渐渐凝聚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确定是在照顾自己的(男)同桌,而不是女朋友?
黑瘦男生忍不住开口:“你这……”
“嘘,别乱吵吵!”话未尽,就被贺阳一声否决。
黑瘦男生一脸愤懑,刚想开口争论,就被旁边的小眼镜塞了一把花生米,险些活活噎死。
他控诉地扭头看去,只见对方一脸淡定,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失望地摇了摇头,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什么意思啊?黑瘦男生看得一头雾水,心里又憋屈又郁闷。
这时,“阿月”在贺阳坚持不懈的温柔呼唤下缓缓醒来,睁开一双尚未对焦的眼睛,茫然地等着面前的三个身影。
“哎,长得可真是好看呢!”小眼镜猛地咽下一大口花生米,悄声嘀咕了一句,遭到黑瘦男生一记嫌弃的眼神。
“什么事情呀?”“阿月”迷迷糊糊地问道,逐渐清醒的意识让他马后炮地补上一声慢悠悠的“小阳”。
这声“小阳”让贺阳立即眉开眼笑,把一边递上手里的药和水壶,一边轻声细语地解释:“之前你怕自己忘了吃药,让我提醒你。我刚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就把你叫醒了。”
意识彻底回笼,记忆也随之苏醒。“阿月”想起今天早上他把随身携带的感冒药交给贺阳,因为担心精神困乏的自己会忘记吃药,所以拜托对方到时间提醒一下。
他接过水和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刚要把胶囊放进嘴里,就被贺阳阻止了。
“先喝点水吧。从早上到现在,你滴水未沾,感冒的人应该多喝水才是。”
贺阳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像个老妈子一样,让旁边的黑瘦男生没眼看,“阿月”倒是适应良好,软软地说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的“谢谢”。
干涩的口腔经过温水的滋润后,似乎连生病带来的微苦也消失了,“阿月”一直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无精打采的双眼也多了丝光亮。
吃完药后,贺阳让“阿月”趴下再睡一会儿,自己会看着时间喊他起来上课。见“阿月”放心地重新闭上眼,他才把东西都收拾到桌肚里,然后拿出下节课的教材。
整个过程看得黑瘦男生目瞪口呆,不停地把探寻的目光投向安然而坐的两个人——一心只向花生米的小眼镜和边看“阿月”边喝水的贺阳!
“蜀犬吠日,少见多怪!”小眼镜吐槽着白了他一眼,不算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嫌弃。
黑瘦子不满地瞪着他:骂谁是狗呢?再说了,他怎么就是少见多怪了,他明明是多见多怪好吗?
就今天这个场景,自发这个“阿月”转来他们班,做了贺阳这小子的同桌后,就没少发生过,嘘寒问暖是小事,端茶倒水更是家常便饭。
倘若不是贺阳还残留着几分顾及班里其他同窗的心,只怕恨不得直接把茶饭亲自喂到对方嘴里去,以身代替对方承受了病痛的苦。
从前不说是因为小眼镜拦着不让他提,但是他心里确实别扭得很,所以总会时不时刺贺阳几句,想着能把这小子刺醒。
谁知道,贺阳的这个“痴汉病”非但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叫他看在眼里,膈应在心里。
他想管,却不知从何开口;小眼镜能管,但就是不开口。任凭他怎么使眼色,怎么旁敲侧击,这哥们就是不为所动。
叽叽歪歪到最后,黑瘦子就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呵,那你就好好照顾你的小女朋友吧,大英雄!”
贺阳紧张地瞪着他,抬手作势要打他,被对方躲了过去。看着对方脸上贱兮兮的笑容,所有的紧张最终变成了一个腼腆憨厚的笑。
室内也好,室外也罢,都各有各的玩法,玩得正尽兴,上课铃响得猝不及防,所有学生像一群疯够了找家的泥猴子,乌泱泱地往教室冲。
熙熙攘攘的哄闹声逐渐逼近,然后一股脑儿地涌进教室的门,随之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桌椅哐当声,和着少年人肆意张扬的大笑充斥着逼仄的空间。
从这帮人进门开始,贺阳就不满地瞪着他们,时不时还要留意着“阿月”的情况。注意到“阿月”眉间的倦怠和不耐,他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我觉得阳子这得出事呀!”一直留心贺阳的黑瘦子转头对同桌的小眼镜说道,“咱要不想想办法?”
“有什么可想的,你给我消停点吧!”小眼镜一句话压住了对方隐隐死灰复燃的气焰。
这节课是语文课,头负地中海的男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就位,如巡逻一般往台下扫视了一圈,立即注意到趴着的“阿月”。
他和其他老师几乎都知道了,“阿月”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应该是生病了。他不打算叫醒对方,这个孩子成绩一向好,即使少听一节也不妨事。
随着老师的视线移开,贺阳松了口气,虽然他在赌老师们对“阿月”这个好学生的偏爱,但还是免不了一顿紧张。
在老师上课后,他就把“阿月”的课本拿了过来,帮对方做笔记。这节课学的是文言文,字词的翻译笔记缺一不可,他手速不够快,只能尽量赶做两份。
有时候实在来不及了,就先紧着“阿月”的那一份笔记,看着课本上字如其人的娟秀字迹,贺阳有些感谢自己曾经心血来潮的书法练习了。
虽然称不上有多么好看,但也算清秀工整,和“阿月”的字迹放在一块,倒是没有太大的突兀感。
临近下课,“阿月”悠悠醒来,似乎是注意得比较充足,病弱的脸色红润了不少,看起来整个人有精神多了。
他打着呵欠说道:“阳子,把你的笔记借我用一下呗。这次老师又讲了多少?该不会比上次还多吧!”
他发出一声苦恼的哀叹,刚叹到一半,就见贺阳推给他一本书,仔细一看,是他自己的课本。
“我的课本怎么在你那里啊?”
“你翻开到今天的课文那里看看。”
“阿月”好奇地翻着书,眼底忽然冒出一丝期待,手上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待翻到今天的所讲内容后,他不禁被满页工工整整的笔记惊呆了。
“这……全是你帮我记的?这么多……你、你怎么来得及啊?”
“阿月”一边说一边往后翻,这篇文言文格外的长,足足有六页纸,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令人发指,可是笔记却一丁点没少。
这简直就是他睁开眼后最大的惊喜呀!
“阿月”开心地抱着课本,笑得眉眼飞扬,灿烂的神色顿时驱散了脸上仅存的病气,漂亮的小脸上飞上两抹俏皮的红晕,看得贺阳心里一动。
把桌肚里的水壶递过去,看着“阿月”接过,红润的小嘴贴上他的瓶口,被他调制的蜂蜜水浸湿,染上一层水亮的光泽,贺阳莫名的开心,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啊~舒服!”“阿月”把水壶递给贺阳,脸上挂着甜津津的笑,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阳子,你可真好!真是太好了!”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贺阳害羞地挠挠头。
“阿月”坚定地注视着羞涩的少年说道:“就是超好!如果我是女孩子,我肯定就要爱上你了!”
“不过呢——”他趴在桌边侧对着贺阳,“就算我不是女孩子,我也好爱你啊!”
“呀!你不要这么肉麻好不好?”贺阳轻轻拍了他一下,故作夸张地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换来“阿月”一声翻着白眼的“浮夸”。
此时相视而笑的两人压根儿没想到,不过课间打趣的一句戏言,竟然会引发那么大的一场灾难。
过了两天,班上一个女生来到“阿月”面前,说是班主任让她喊“阿月”去办公室,最好赶紧去,问她什么事,女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阿月”撇下周围七嘴八舌讨论询问的声音,朝办公室走去,路上遇到一些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同学,“阿月”向他们打招呼,换来的却是一道道充满审视和猜疑的古怪目光。
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沉重,从心底悄悄窜头的慌乱不安迫使他的步伐越来越迟缓。
到了办公室门前,正对上班主任寻找的视线,对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板着脸沉闷地说了句:“进来。”
他按照对方的指示坐下后,一抬头对面就是班主任那张阴沉严肃的脸孔,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郭老师,请问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他该知道什么?“阿月”茫然地瞪着一双大眼睛,让对面的郭主任看得恨铁不成钢,不由得叹了口气。
“阿月啊,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所以产生了这些……不太好的想法?”
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其中的哪个字眼一不留神会刺痛他的神经,却叫“阿月”更加摸不着头脑。
“郭老师,您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得一头雾水的,麻烦您说得明白些。”
“还要我怎么说得明白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装糊涂呢!”
“我没有啊,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好了,您这样都把我搞蒙了。”
面对急眼的郭主任,“阿月”同样感到委屈又气愤,却又不知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能紧抿着嘴唇盯着办公桌面沉默不言。
谁知郭主任下一句直接朝他丢下一颗炸弹:“你……你是不是有那种癖好?”
“什么?”“阿月”下意识问出这句,不安的心却在不断下沉。
☆、沸沸扬扬
没过多久,“阿月”的不安就扎了根,贺阳的恐慌也落了地,因为这件事迅速在校园里蔓延开来,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却被冠以某种不可言明的定义。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变了模样,仍旧戴着过往的亲切和善的面皮,却时不时就会从面皮下露出充满恶意的一角,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阿月”每时每刻都活在形形色色的打量和猜测中,每天顶着各种各样的复杂视线出入教室,来往校园。
渐渐地,肉眼可见地,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了,在众人不留余地的密切关注下,大家好像不谋而合地允许了他的这种转变。
每个人都看着,每个人都知道,然而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这种时候,似乎每个人闲得无聊的人都突然间变得忙碌了起来。
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贺阳同样不好受,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围堵了多少次,被冷笑地、嘲讽地逼问了多少次“是不是真和男人搞在一起了”。
为了帮助他,始终坚持守在他身边与他形影不离的两个兄弟也受了牵连,被那些人调侃、打趣,像个滑稽的填满笑料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黑瘦子愤怒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看向贺阳:“你说现在怎么办?我要跟你说过别跟他靠那么近,怎么着?现在出事了吧!啊!你干嘛?”
小眼镜收回按着他嘴角的手,撇了下嘴:“我还以为那帮人下手轻了,你没那么疼呢!”
“靠!王八羔子!有本事面对面单挑,偷袭算什么本事!”黑瘦子狠狠踹了一下水泥地,鞋底在地上擦出一道白痕。
贺阳坐在参天巨大的老松树下,背靠树干,呆呆地望着前方,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直到他被小眼镜拍了一下。
“别想那么多了,那些人撑死了也就是胡猜乱想,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你只要注意点和阿月相处的分寸就行了。”
贺阳看着小眼镜上下翕动的嘴唇,冷淡的面色,平静的眼神,听着对方从容的声音,莫名地生出几分烦躁来,不耐地打断了对方。
“可是我对阿月从来没有什么肮脏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注意?就因为那些七嘴八舌的猜疑?”
“可是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过于亲密了,亲密得……不像对待一个同学。”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用我的方式对待我的朋友,我和他之间坦坦荡荡,为什么突然就要改变?再说了,我们的相处不也一样亲密吗?”
“那怎么一样?”小眼镜脸色多了些冷意,语气也变得冲了些,“你和他之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瘦子提醒你多少次了你心里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