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醒的时候,贺中鹤睁开眼恍惚地看着雁升的脸,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山里。
“出来吧,”雁升没给他太长时间醒盹,拉着他手腕拽了一下。
他手特别冰,贺中鹤皱了皱眉,下意识把刚从睡袋里抽出来的手握上雁升的,还使劲攥了两下。
雁升动作滞了滞,然后回牵住他的手,把他从帐篷里拽出来。
脸再次被山风无情抽打,然后感受到冰凉的小点落在脸上。
下雨了,戚戚沥沥的冬雨。
在稀薄雨雾中看见眼前的小木屋时,贺中鹤瞪大眼,手在雁升手里忘了抽出来。
一间小小的树屋,墙壁是圆树桩垒的,屋顶斜面,铺着深褐色的沥青卷材,门和窗都是木的,斜梯平缓。
窗子透出橙色的灯光,门檐上吊着一盏小马灯,树屋在风雨中稳稳立着,光亮而温暖。
“还有不到一分钟十二点,”雁升说话时呵出一团团白气,在脸前短暂停留又瞬间消失,橙色灯光映得五官深刻,“是不是很速度。”
“太牛了……”贺中鹤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树屋。
“进去看看。”雁升拉着他走过去。
进小木门需要低一下头,里面虽然小,但也伸展得开,小小的空间在空旷的山里,有种别样的安全感。
雁升松了手,把两只冰凉的手贴上贺中鹤脸颊,看着他:“清醒了吗?”
“看见这个的一瞬间就醒了。”贺中鹤被他手冰得抽了口气。
雁升笑了笑:“醒了就听我说话,这次我说得慢点儿,有气氛点儿,仔细听着啊。”
贺中鹤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生日快乐……”雁升说。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贺中鹤瞪大眼睛,打断他。
“……那次办身份证看见的。”雁升按了按他脸,“别打岔。”
贺中鹤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呢,过得不怎么样,在家经历了我爸妈一场恶战,还受了点儿伤。”雁升慢慢说着,“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半天,想去猫咖撸猫又发现没猫,总之就是非常糟糕……”
贺中鹤笑了。
“但当时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要给我过个生日。我当时惊了这人谁啊,回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刚跟我打过一架的同桌,叫贺中鹤。”雁升看着他的眼睛,眸子很深,“他那天送了我联名的一个木屋模型,还觉得自己是挑礼物天才。”
贺中鹤乐得不行,咯咯嘎嘎的,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雁升也笑了:“后来我从家里搬出来,几乎什么都没拿,就带了这一个稍大点儿的物件。”
“十八岁生日就收到了这一个礼物,所以我得好好收着。”他说,“再后来我发现,成年礼物其实不是那个小房子。”
“而是那个叫贺中鹤的,虽然他有时候非常气人。”
贺中鹤笑着笑着就没再出声了,看着雁升。
再次听,心里就没那么惊涛骇浪了,像是飘荡在又暖又软的橙色深海里,晕乎乎的,鼻子还有点儿酸。
“今天他过十八岁生日,我想半天不知道送什么,然后就想,回他一个木屋吧,不过是真的木屋,等比例鸟啊噗亲手出品的那种。”雁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还有这个。”
贺中鹤接过来打开盒子,扑面而来的是他之前在雁升家闻到的木香味儿,里头搁着一个木制转运珠,吊坠式的。
不是用市面上用磨机转出来的光滑木珠,切面不太平整,但打磨得很光滑,带着手工制作的痕迹。
一面刻着一只鹤,一面刻着一只雁,都是小小一个图案。
“这个是我自作主张了,”雁升把转运珠从他手里缓缓拿出来,“不想要雁的话可以给你磨去……”
“别!”贺中鹤伸手夺回来。
雁升挑眉看着他。
“我……就……”贺中鹤回望雁升,“以后不瞎猜了,有事儿先沟通。”
“怎么写起检讨来了。”雁升没忍住笑了。
贺中鹤也有点儿难为情,嗫嚅了半天,耳根通红:“我就是想说吧……我……”
憋了半天,他直接往前一扑抱住雁升。
雁升偏头用嘴唇碰了碰他脑袋,闭了闭眼:“嗯?”
荒山小屋里抱了个满怀,戚戚沥沥的雨点打在屋顶上,贺中鹤感受着雁升的温度,听着耳边他的声音,整个人都是晕的,暖的。
“我也喜欢你。”他快速说完了这一句,脑门使劲往他肩窝里抵了抵。
他感受到雁升顿了顿,然后开始笑。
“笑什么!”贺中鹤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十八岁生日礼物里有一个是男朋友。”雁升说,“意不意外。”
“太意外了……”贺中鹤来回咂摸了好几遍,“你是我……男朋友?”
“啊。”雁升说,“怎么,表完白还翻脸不认了呢。”
“没不认。”贺中鹤觉得自己整个人烧得要飘起来了。
还好有男朋友抱着。
2.
一开始搭帐篷就是个错误,两人搬了好几趟才把东西都运进小树屋。
最难的是他俩都没带雨伞雨衣,跑完这几趟身上都湿了。
贺中鹤气喘吁吁掀了羽绒服帽子,打开暖灯。
非常不幸,暖灯还没电了。
“衣服脱了放这儿。”雁升从背包里翻出几袋干燥剂,把他身上羽绒服拽下来往储物箱里一塞,扔进干燥剂。
没了暖灯,又在外头冻了个透,贺中鹤哆嗦得不行,干脆脱得剩件卫衣,钻进睡袋。
“要关灯吗?”雁升拉开他旁边的睡袋。
“关吧,留门口那个就行。”贺中鹤说。
雁升关了灯,小树屋瞬间一片漆黑,门檐灯光十分微弱,纯装饰的,不过当小夜灯正好。
“这屋设施太简陋了,”雁升钻进睡袋,也冻得打颤,“嘶”了一声,躺下,“改天带你去我终极树屋。”
“哪个啊?”贺中鹤回想了一下,他视频里没有比这个树屋还好看的。
“去了就知道了,”雁升说,“那儿没人见过。”
贺中鹤在黑暗中“噢”了一声,说实话这会儿不知道该跟雁升说点什么好了,尴尬又拘谨,跟头一回认识似的。
“冷吧?”雁升转头看着他侧脸轮廓,头发尖儿抖着呢。
“冻裂了。”贺中鹤说。
“我发现你挺机灵一人,有时候够傻的。”雁升在睡袋里大虫子一样蠕动几下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靠到一起,“男朋友实用性是很高的。”
贺中鹤差点儿条件反射呛了句谁你男朋友,反应了一秒,操,还真是。
人生中第一次拥有男朋友。
在十八岁生日这天凌晨。
……没抓住早恋的尾巴啊。
贺中鹤很僵硬地从睡袋里伸出来胳膊,往雁升身上一搭。
“……”
“……”
“我怎么感觉更冷了。”贺中鹤挺不好意思地说。
雁升叹了口气,拉开两个睡袋的上半边,往里拢了拢,这样单人睡袋是半连着的,两人睡袋温度互通。
然后他把贺中鹤胳膊拽了回来,放进自己睡袋里,又往他那边蠕动了一下。
独立睡袋打通的一瞬间,贺中鹤很惊奇地感受到他的温度,同时也有点儿躁得慌。
睡袋一裹一盖,两人面对面松松抱着,呼吸、心跳、体温,都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睡吗?”雁升照着他耷拉额前的头发吹了一下,“还是聊会儿?”
“聊会儿。”贺中鹤清清嗓子,这他妈比睡一张床还睡一张床。
不过这种感觉让人特别安心,外头狂风呼啸下着冬雨,两人躺这儿搂成两条虫。
说聊会儿,然后没下文了。
头太多,不知道从哪开始起。
沉默一会儿后,贺中鹤问:“我能把这事儿跟石宇杰说吗?”
“什么事儿?”雁升声音带着笑。
“你……就……咱俩……好上的事儿。”贺中鹤越说声音越小。
“就是想从你嘴里再听一遍,”雁升说,“说呗,跟谁说都行,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突然分享欲爆棚。”贺中鹤厚着脸皮,是啊这都好上了还总尴尬什么呢,“很想跟别人显摆。”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雁升胳膊在他睡袋里划拉了几下,然后摸了两把他后脑勺。
“我也不知道。”贺中鹤说,“反正我憋不住,除了老师和我妈,都得拿大喇叭宣告一遍。”
“宣告什么,我是高三二十四班贺中鹤我有男朋友了?”雁升问。
“不是,”贺中鹤想了想,“我是高三二十四班贺中鹤我男朋友是雁升。”
“哎你怎么回事儿,”雁升笑了,“这就点亮情话技能了。”
“我没!”贺中鹤很急地喊了一声,想离雁升远点儿,蠕动了两下却发现非常困难,于是再次用出之前往人肩膀上埋的招数。
雁升下颔枕着他脑袋,笑了一会儿:“其实我一开始没想到能到这步。”
“我也……”贺中鹤顿了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天就开始了吧,我也不太清楚,总不能在日记本上写喜欢贺中鹤第x天吧。”
贺中鹤突然想起来什么:“今天几号?”
“……十二月十七。”雁升说,“这得受多大刺激啊,自己生日都记不着。”
主要是这生日发生太多事儿了,直接忽略了今天过生日:“那今天可以记第x天了。”
“不记。”雁升拒绝得很果断,“跟算着日子多煎熬似的,你看那些天天朋友圈第多少天第几个月的,有几个不是隔段时间就刷新了。”
“我不刷新。”贺中鹤埋他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就认这个了,别的看不上。”
“哟?”雁升把他脑袋从自己肩上扳下来,跟他对视,“贺中鹤你很会啊。”
“不要脸了呗,跟你学的。”贺中鹤没憋住笑了。这会儿笑点莫名特别低,傻乐那种,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怎么的。
“抱一下吧。”他说。
“这不抱着呢么。”雁升拍了拍他。
“正经抱那种,快点儿再不抱我不好意思了。”贺中鹤从睡袋里伸出胳膊,闭上眼。
这一抱感觉非常踏实,体温渐渐一致,两颗心紧挨着。
听着外头朦胧的雨声,有点儿困了。
但还是很想再聊会儿天,明明整天在一块儿带着,却有一肚子话想说,也是非常神奇了。
“睡吧。”雁升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下。
这次是光明正大的。
“晚安。”贺中鹤哼哼出来一声。
“晚安。”雁升紧了紧胳膊。
不必急慌慌把所有喜欢倾诉尽,还有很多次晚安,很多个明天。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雨已经停了。山里各处都开始上冻,又空又静,甚至听不到鸟鸣。
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除了睡袋有点儿捆巴。
“起了起了起起起起……”贺中鹤很有经验地坐起来,照着雁升噼里啪啦拍了一通。
雁升没动,仍呈睡美人状侧躺着。
他带来这几背包的东西都没大用处,最应该带的是家里那个警笛头大闹铃。
贺中鹤环顾四周,从工具包里取出来小铁锤和锯子,铛铛铛一顿敲。
敲了大概一分钟,手都酸了,雁升才终于坐起来,表情茫然地看了看屋里。
“今天周几?”
“周天。”贺中鹤放下锤锯,从箱子里找出衣服套上,又把雁升衣服扔给他。
“嗨过头了。”雁升一边穿衣服一边拿出手机联系大卢,今下午三点前还得返校上课呢。
收拾完东西返程已经九点多了,早餐是在路上服务站吃的,大卢一边吃包子一边瞥着对面的雁升贺中鹤,他这还第一次见雁升给人戳粥杯。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放在雁升身上……就是怪怪的,不像他干的事儿,何况他这小伙伴又不是个小姑娘,站那跟雁升差不多高。
在大卢第三次投去打探的眼神并想问这是不你哥或者弟时,雁升看了他一眼。
“大,”大卢八卦劲儿捂不住了,“这小帅哥是你亲戚吗?”
贺中鹤差点儿呛着。
“不是,”雁升微微挑了下眉,顿了顿,“是我n……”
“差不多差不多!”贺中鹤赶紧给他打断了,“我是他舅妈同事亲家小侄儿的二表哥!”
雁升偏头看了看他,笑着没再出声。
从服务站下来,还得跑半小时高速,贺中鹤坐雁升旁边给他发消息:
-吓死我了
-不是你说要拿大喇叭宣告吗?
贺中鹤看着屏幕,没声了。
虽然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大卢和老孙他才认识不到一天,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了还是有点儿尴尬。
他翻了翻手机,十几条同学朋友发来的生日祝福,他一一回完谢谢,点开比较冷清的微博。
然后发现并不冷清,小信封上头一千多个小红点,全是未关注人消息。
粉丝数也突然涨到一万多,贺中鹤愣了。
翻了几条未关注人消息,几乎全是说他帅来勾搭,或者问各种关于鸟啊噗问题的。
“我这掉马了啊?”贺中鹤这才想起来昨晚雁升喊了他微博ID。
“那就掉呗。”雁升满不在乎地倚在车座上假寐,“我又没那啥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