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谁都清楚他该回家了。
“可是我舍不得向裴。”
说来是任性不懂事,可梁彰都懂事了十七年了,他早就回不到原来的梁彰了。他看着窗外零星的灯,用手绘出光的轨迹,喃喃自语:“现在至少能看见他。”
作者有话说:
我要被大家评论笑死了,怎么都化身为土拔鼠一直啊啊啊啊啊啊啊!!裴哥表示很心累:在开窍了在开窍了!
第39章 在末路释怀
苹果皮落入垃圾桶,红色的果皮一路到底,中途没断,刀给了它一个完整的结局。
向裴把苹果递给床上躺着的人,看似随口道:“吃点吧。”
向国有点受宠若惊,接过来大大咬了一口,嘴里脆生生地响。他露出笑容:“好甜。你自己也拿一个吃。”
果篮是向国朋友一大早送过来的,里面好几种水果,颜色看起来诱人,表皮透着亮,向裴看着水果发呆,他从昨晚开始就没时间吃饭,胃里空落落,却没什么胃口。他摇摇头,站起来要去拿桌上的水壶:“要喝水吗?”
向国按住他欲动的手腕:“小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水壶悬在半空中,向裴一时没放下,两人暗中对峙片刻,谁也不肯让谁。向国难得对向裴强势一回,他首战告捷,向裴坐回椅子上,踌躇道:“我借了游景一笔钱,你先把手术做了。”
向国好像愣住了,分辨不出他眼里是何种情绪,向裴也不想探究,他觉得奇怪。从离开向国后,他和向国平和地面对面谈话成了不正常的事,剑拔弩张他还要自在一点。
“你不恨我了吗?”向国哑着嗓子问,他的声音没什么重力,轻得像一页白纸,落在水里一滴水花都激不起来。
上次见到向国是在向裴的生日,那时候向国瘦得几乎脱相,他中年还发过一次福,瘦得这样迅速实属夸张。现在向国的面容比上次还要过分,好似只剩了一层皮,下面没肉,手探上去都能描绘出骨头的形状,脸色蜡黄,眼袋深重,黑眼圈直垂下巴。
人在生死间说恨没有意义,向裴在心里问自己——他还恨向国吗?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向国送他的那把吉他还在他房间里摆着,他说的那些话真情实感,向裴再没有感情也能听得出来。
最关键的是,向国站在死亡的边缘。
向裴道:“我知道你一直竭力想要挽回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我心里始终有一堵墙隔着你我。你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实在谈不上和善,也没有给过我父爱。不过我对你早就没有怨恨了,或许这是个好的开始。当然,你要先治好你的病,我们再来谈以后。”
向国如释重负地靠在病床的枕头上,长久以来牵制着他全身的怪力忽然就消失了,他变得无比轻松。
“癌症晚期,再多的钱也治不好,你欠了游景许多人情,再欠下去不好,而且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人必有一死,我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没什么大不了。之前一直忍耐着是因为你还不肯面对我,现在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向裴咬紧牙关,肩膀止不住地轻抖,他不太能理解:“我和游景的关系很好,他不会介意我多欠他几个人情。”
“可是我介意,”向国认真地注视着向裴,“这辈子我对你做了太多错事,我不想再给你造成任何负担。”
“你是故意让我难受吗?你是觉得你不在了我会伤心,会彻底原谅你吗?”
向国笑了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你怎么知道?”
“别逗了。”
向国叹气,语气自然不少,决定敞开心扉和向裴交谈:“以前我总是担心你玩音乐走上歧途,现在看来完全不用我担心。你身边有很好的朋友,梁彰就是。他说你唱歌好听说得嘴皮子都要烂了,不然我也不会看到你站在台上,我很感谢那小孩。”
提起梁彰,向裴反射性地睁大眼,拨动耳边的碎发,灵魂有一刹那的游离:“他也太夸张了。”
向国眯起眼睛:“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吧,小裴。”
珍惜这个朋友。向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句话,讽刺的是,他们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只做普通朋友了。
早上的医院很安静,许多病人在楼下散步,享受清晨还不过分毒辣的阳光。
偶尔向裴同向国闲聊几句,多数为一问一答。父子间多年的间隙也不是短时间能修补好的,更何况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彼此之间更多是沉默,这样反而让向裴舒心,不会太觉怪异。向国靠在床上看书,向裴在旁边听歌,捧着一本笔记本写东西。
向国好奇:“在写什么?”
向裴答:“写歌。”
“写的什么歌?”
向裴偏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形容,灵光蓦地一闪,道:“算是给这座城市的歌。”
吴莉来得聒噪,像一只修炼成人的麻雀,提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生活用品。她形象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油腻腻,可能一段时日没睡好。
她长着一张发怒的脸,高兴时都像在甩臭脸,薄嘴唇,又偏偏一张圆脸,眼睛直直向上挑,拉扯了五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多半忘了这里是医院。
向裴对于吴莉只有几面之缘,粗野妇女,趾高气昂,爱用鼻孔看人,说话怕人听不见。跟他亲妈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亲妈是仙女,她估计做婢女都不配。
虽然向裴亲妈在他看来也是毒妇,不过是内里毒。
他差点没认出来吴莉,以往她都是浓妆艳抹,鲜少如此蓬头垢面,不过气势倒未减分毫。
“向裴?你来干什么?”
吴莉扯着嗓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好像生怕向裴把向国给掐死。
向国窘迫无比,毫无功用地劝说:“你小声点,这里是医院,”他拍了拍向裴的肩,“小裴是来看我的。”
吴莉张嘴就要骂,向裴始终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厌恶他,他又没可能抢他老公,也夺不了她女儿的父爱。
向裴怕吵到别人闹不愉快,止住她汹涌的情绪:“我们出去聊。”
他率先走向病房外面的走廊。
“你来有什么目的?是不是看你爸要死了,想来坑点遗产之类的?这么多年没见你献过殷勤,现在来给谁看啊。”
不愧是长相毒,嘴也是一等一一的毒,吴莉尖酸刻薄,嘴里就出不了好话。
向裴被她逗笑了:“向国都没钱治病了,还有钱留下来?还有,这么多年我没能经常见他,你心里没点数?”
吴莉皱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哪个傻逼在中间阻拦。”
“你个没妈要的东西说什么呢?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向裴脸垮下来,冷眼道:“你说话注意点,”他死盯着吴莉,“你老公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我,我偏要天天来修补父子关系。”
他说话声音低沉,脸生得就严肃,冷下来更震慑,吴莉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没底气地威胁:“你敢。”
“我怎么不敢,吴阿姨。”向裴笑道,白牙在吴莉眼中成了可怖的化身。
作者有话说:
预计在下一章开始实质性的突飞猛进。
第40章 夏日的汗
要在昼城找个合适的住处不是件容易事,梁彰刚来这里就深有体会。有些房子位置太偏,有些是危楼的气质,他一个人住着也不安全,时刻都得提防盗窃。
寻房无果后,梁彰明白当时碰上同向裴合租是多幸运的事。
他还没把东西搬出来,一没钥匙,二怕碰见向裴,增添不必要的尴尬,至少短期内他们不应该太近距离接触,恰巧这几天向裴没来过酒吧,梁彰清楚他在躲着自己。
游景家离梁彰住的地方有段距离,每天中午去饭馆打工不现实,梁彰也不想在路上花钱,这样打工就没了意义,思来想去他还是辞了在饭馆的工作。
生活节奏慢下来,梁彰却闲不住。一边找房一边围着昼城瞎转,扛着相机到处拍照,或者找个街边的椅子,坐着画画。
本是随心所欲的乱画,看见什么就记录什么,逐渐梁彰本子里多出了一个固定人物,构成了完整故事的影子。
画中的男孩一头长发,一把吉他和他形影不离。
借住游景家的第三天,游景出了场小车祸。
梁彰赶去医院,游景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准备去拍片。他除了胳膊上有点擦伤,腿瘸了以外似乎没什么大碍,看见梁彰后抱怨他倒了大霉,过马路被一骑摩托的傻逼撞了,那货闯红灯,游景都给他撞地上了,他还骑摩托从游景腿上给压过去,没长眼似的。
比起外伤,游景更气得不轻,他说他当时单腿跳起来,差点一拳头挥那孙子脸上,为此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碰瓷的。
后面肇事者交完费过来,态度还算诚恳地给游景道了歉。那人看上去年龄不小,梁彰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肇事者是个小年轻。
游景去里面拍片,梁彰在外面给陈召南打了电话,说游景出了车祸,故意模糊了游景的受伤程度。
话没说完,陈召南就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没一会他就出现在梁彰面前。
刚好游景出来了,他见陈召南站在门口,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陈召南扶住游景的肩膀,把他掰过来掰过去,确认无误后长呼了一口气,抬手拂去额头上晶亮的汗。镇定过后他脾气才上来,指着游景的鼻子愤然道:“你出车祸不给我说,叫梁彰一小屁孩过来?要不是他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啊?”
得知梁彰通风报信,游景睨了一眼梁彰,表情像在说要他好看。
小屁孩梁彰躺着都中了一枪,暗自腹诽不该叫陈召南过来,没好气地撞了一下他胳膊:“景哥可能觉着我比你可靠多了。”
游景和善地笑:“我现在觉得你俩都不靠谱。”
三人拿着片子上楼找医生,陈召南非要背游景上楼梯,游景不肯,觉得丢脸,梁彰在旁边看热闹。
正争执间,梁彰余光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旁边过去,穿着病号服。梁彰身体一僵,猛地回头望过去,果然看到向国在一个女人的搀扶下缓慢上着楼梯。
向国专心致志地上台阶,每走一步好像都花光了他的力气,也没注意这边的三个人。
“陈召南,你先陪景哥上去,我有点事。”
梁彰跟着向国的背影上楼,向国走得很慢,简直像乌龟在爬行,梁彰也放慢了脚步。
向国的身形在病号服衬托下更显单薄,像是风中摇曳的枯草,脚脖子随着步伐深深陷进去,只剩骨头还连着皮。
旁边的女人在他耳边嘀咕什么,向国频频摇头。
在向国进病房之前梁彰叫住他,向国诧异过后让梁彰进来坐,他身旁的女人戒备心极重,问梁彰是谁。
“是小裴的朋友。”向国回答,让女人先出去一下。
大概猜出了梁彰所想,向国先一步解释:“胃癌,上个月就检查出来了,现在肿瘤恶化,估计也就几天可活了。”
向国手上捧着杯热水,熏得他眼镜布满白雾。他说出来并不沉重,有种知道结局的淡然。梁彰却说不出话来,他还无法接一个正常的人突然变得病怏怏,说一句话得缓上半天,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向裴知道吗?”梁彰艰难开口。
“知道。他最近经常来医院看我。”
那天向裴来酒吧脸色不好,难道就是因为向国的病?但那时候他们还闹得格外不愉快,梁彰稍稍后悔。
梁彰笑起来,努力赶走苦闷的氛围:“叔叔,向裴现在都只用您送的吉他了,他很喜欢那把吉他。”
“真的吗?”向国说,“那就好,我给他最后的礼物。”
原来向国无论如何都想给向裴过生,还送不便宜的吉他,是因为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再没有更多的时间弥补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过失。
梁彰保持默然,静想须臾后道:“您要好好养病。”
梁彰知道这样的祝福太轻如鸿毛,但他没有其他的可以说,其实没有人会真的不惧怕死亡。
向国道:“谢谢你能成为小裴的朋友。”
梁彰哑口无言,自觉羞愧——他不再是向裴的朋友,不想,也不可以。朋友是讽刺的借口,梁彰欲望的遮羞布,给他冠冕堂皇的借口,骗自己还能自如地看着向裴。
游景的腿是骨折,缠了石膏,陈召南开车要送他们回去。
“要不要我过来住几天,你腿受伤不方便。”陈召南倒车,问游景。
游景摆手,犯困似的窝在后座,腿放在座位上,道:“不用了,不是还有梁彰吗?”
陈召南没反应过来,奇怪道:“他怎么管你啊?又不住一起。”
游景直接了当:“梁彰暂时在我家住几天。”
“他为什么住你家,小裴呢?”
看来陈召南不得个答案是不罢休了,他转过来看着梁彰。梁彰头靠在车窗上,心不在焉地扣着手指。
指甲被修得短,梁彰的指甲长得很圆,手指瘦长。今早上指甲里面无缘无故开始疼,梁彰在台灯下细细看,看见连着指甲的肉破了一个小口,不知何时烂掉的,又痒又疼。梁彰用另一根手指压着伤口出,痛得狠了又移开,复又压下去。
耳边好像陈召南唤了他的名字,梁彰如梦初醒,语句错乱道:“啊,什么,我——怎么了?”
这出神来得恰到好处,甚至刻意,成功错开陈召南的关注重点:“想哪个妹妹这么入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