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大利————白衣

他们走进去了，声音也轻了下来。伊万走到他们门前，两个激动中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将门锁上。伊万轻轻一转把手，门就开了一道口子。
乔万尼似乎已把利奥安抚下来，正按着他的肩快速说着什么，最后利奥投降了，他有点懊恼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没关系，我早习惯了。"乔万尼不在乎地耸耸肩，"好，现在该给你疗伤了，先消毒。"他出其不意地低头舔了舔利奥额上的伤口，利奥笑着将他推到一边，乔万尼仍旧无耻地凑过去。
"别闹了。"利奥说。"不行，我要给你消毒。"乔万尼任性地胡闹着。
看着他们这样的打闹，伊万忽然失去了来见利奥时的兴致。他离开他们的房间，退了自己的订房，买了当晚的飞机票，返回了意大利。
他想，也许，是他高估了利奥对他的爱了。他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肯定利奥爱他呢？那毕竟是另外一个人啊？如果人们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楚，又怎么能这样自信地去预言另一个人的内心呢？

＝＝＝＝＝＝＝＝＝＝＝＝＝＝＝＝＝＝＝＝＝＝＝＝＝

几天后，利奥回来了。他几乎是一下飞机，就来找伊万了。于是伊万又恢复了一点自信，想他还是爱他的。
他有很多话要对利奥说，他要弄清利奥的感情，也要他自己弄清楚，他无法再继续这种混乱的生活了。然而，利奥一见他就扑上来吻他，让他一下子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们直接倒在地板上做爱，利奥第一次为他口交，他在利奥的身体里射了四次，他们几乎做了整整一晚，到黎明时分才疲倦地睡了过去。
傍晚，伊万睁开眼睛时，发现利奥已经醒了，正支着头看他。
"早上好。"他温柔地吻了一下利奥的嘴角，微微的电流窜过，激起他舒适的生理感觉。
"应该是晚上好。"利奥纠正，绽放出他独有的美丽笑容。"伊万，伊万，"他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你居然一个电话也不打给我。"
"你呢？你给我打过电话么？"伊万责怪地问。
"怎么没有？"利奥辩解说，"不过都是索非亚接的，我怕她怀疑，就没再打了。她没告诉你？"
"没有。不过你干么不打我的手机？"
"噢，那个，我不小心把你的号码删掉了。"利奥露出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微笑，又微微带点讨好的意思。
伊万说："好吧，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利奥，听说你在海滨，和那些女孩子玩得挺开心？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么？"
利奥翻了个身，把背朝着他："又是这个问题，你不也有索非亚么？我就没有权利找自己心爱的女人么？"
伊万生气了，硬扳过他的身子："我早对你说过，我不爱她，她只是个掩饰。"
"这对她多不公平。"
"那你希望我和她分手？"
利奥跳起来："不，你不能这么做。"
伊万看着他惊惶失措的脸，步步紧逼："为什么不能？我不爱她，我只爱你，如果这样伤害她你过意不去，我就放弃她，只和你在一起。你也是一样。"
利奥又跳了跳，冲口而出："不！"他眼中掠过明显的厌恶和抗拒。
伊万被深深地刺伤了："那么说我错了，我和你的关系才是游戏，一旦你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女人，我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是么？"
利奥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他才说："我没想过，我------"
"那么现在想！"伊万厉声说，"如果你爱我，就告诉我。你还从来没直接说过。"
"伊万------"利奥恳求他。
但他这次不肯轻易放过他："利奥，如果你明白自己爱我，就不该真心去追那些女孩子，这是背叛。像我们这样的恋人或许少见，或许不被很多人谅解，但我们都很认真，不是么？任何认真的感情都应当得到尊重，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它，尊重它，对它负起责任。"
"我不懂你的话，你要我放弃追求女孩子，做个同性恋？不，我不能，绝对不能。"利奥苦恼地说，他的眼中充满痛苦和厌恶。
伊万狠狠地盯着他，他就算苦恼起来，也是美丽的，像个天真的、受困的精灵，可现在这样的美丽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残酷。
他狠狠盯着他，他忽然很灰心。他想利奥对同性恋的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厌恶恐怕是很难被消除了，可只要它们一天不消除，他就一天不会承认对自己的爱。
他感到失望而疲倦，"滚！"他说，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这一刻他非常地恨利奥。
"伊万？"
"我说滚！"伊万冷冷地说，将利奥脱下的衣裤一样样扔回到他身上，"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他冰冷的怒火把利奥也给惹火了，他羞愧而恼火地穿好衣服，强忍着身体不适走了出去，客厅门被大声地关上了。
房间突然变得像死一般寂静。
伊万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本来是对利奥完全失望了，才赶走他想要一个人待一会的，可这时他的脑子里满满的全是利奥离去前一脸受伤的表情。他越来越不放心，怕昨晚做得太厉害，利奥受累的身体也许会出什么事。
"我真混蛋。"他站了起来，去拿汽车钥匙，心里不断责怪自己，在意大利住久了，脾气也像意大利人一样暴躁了。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车钥匙，正准备出门，大门却被人打开了，索非亚走了进来。
"索非亚？"伊万有些心虚，大厅地板还没收拾过，他怕索非亚疑心，他这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将公寓钥匙给她。
索非亚果然察觉到了异样，她抽动着鼻子，嗅了嗅空气，她的脸上忽然扭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真热情，伊万。你是怎么干他的？"
伊万知道不妙，但他仍保持着镇静，装做听不懂她的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得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伊万。我刚才还在楼下碰到他了，他好像走路有些困难。"
伊万心里一痛，很想快点追上去看看，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应付索非亚比较重要。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知道了他和利奥关系的索非亚虽然表现得气愤和恶毒，但他总觉得她的气愤和恶毒中有点夸大的成分，在他所熟悉的眼睛深处，潜伏着某种恐惧，那似乎不单单是怕失去他的恐惧。她在心虚和害怕。
伊万正思索着索非亚的表情和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她的表情忽然又变了，她有些紧张地对他说："这事以后再说吧，你先收拾一下，带好护照，我们回家一次。"
"为什么？"
"你母亲突然昏倒了，现在在医院。她的主治大夫和你姐姐几次打电话来，找不到你，就找了我，玛丽亚要我把你立刻带回去。事情似乎很严重。"
伊万的心思立刻转到了伊莲娜处，他连忙收拾行李，索非亚已定好了机票，他们一起动身去机场。
路上伊万打电话给玛丽亚，她说伊莲娜没什么危险，为了保险起见，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检查。她希望他可以快点赶到，她有些话必须当面对他说。伊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悲伤的隐情，他忽然想起父亲自杀的那天，也是玛丽亚来到学校通知他的，然后，他的人生就整个得改变了。他有些恐惧地挂了电话，忽然很想逃回自己在M城的公寓。
上了飞机后，这种逃跑的愿望更强烈了，然而他就像被巨大的磁极吸引着行动的微不足道的磁石一样，身不由己地行动着。
索非亚始终冷冷的，没有一点表情。他想问问她是怎么知道他和利奥的关系的，好转移一下自己现在出奇沉重的心情，但她这副受害者的样子，让他很难开口。
索非亚自以为看出了他的意图，冷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必担心你和他的事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她一只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像贴在某种不知名的精密仪器上，她看着伊万，微微颤抖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12
伊万和索非亚下了飞机就匆匆赶往医院，但半路上，伊万却接到了玛丽亚的电话，让他们直接回家，她说伊莲娜已经回到家里了，现在正等着伊万。于是，他们又转了方向。
伊万下飞机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紧贴着他的索非亚也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
但当玛丽亚开门迎接他们时，他们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亲热地与她打招呼、拥抱。索非亚对玛丽亚的新发型赞美了两句，玛丽亚谢谢她，然后打发伊万去楼上看母亲。看她轻松的神情，伊万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他母亲应该没有什么事。
"我和索非亚在这儿等着，你快上去吧，"玛丽亚说，"妈妈问了你好几次，似乎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你的意大利朋友也在。"
伊万吃了一惊，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奥来了，他现在正在楼上，和他的母亲在一起。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但他想了想他们分手的时间，就断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那么这个"意大利朋友"到底是谁呢？他想不出自己除了利奥外，还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意大利朋友。
直到他上了楼，站在母亲的卧室外，敲响卧室的房门时，他还在想：他的这个意大利朋友到底是谁？
回应着他的敲门，门里传出久违的柔和的嗓音：" 伊万么？"
伊万的眼眶一红，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伊莲娜憔悴而美丽的身影，他想像着她现在正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夕阳，默默地、坚持地等着他，他很愧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已经有段日子不大想到母亲了，这时他感到十分后悔和难过。"是我，妈妈。"他温柔地说着，推开了门。
令他吃惊的是，房间里除了他母亲外，另有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马丁？"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伊莲娜坐在沙发上，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中等身材，相貌十分清秀，绿莹莹的眼睛有些冷峻，令人捉摸不透。他看见伊万进来，就站了起来，他似乎有些尴尬，但随即又沉着下来。他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令伊万感到不快的类似阴谋的气息。
"你怎么会在这儿？"伊万问。他和鳄鱼队队长一点不熟，为了利奥的缘故，甚至对他怀有恶感，他实在没想到他会和他母亲在一起。
"伊万，你回来了。"伊莲娜不安地看看马丁，又看看她儿子，然后勇敢地张开双臂，像往常一样地迎接自己的儿子。伊万压抑了一下满心的怀疑和恶感，来到母亲身边，弯腰抱了抱她，他觉得她瘦弱的身体正在颤抖。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几乎是立即就站直了身体，冷淡地又问了马丁一句："马丁队长到底来我家做什么？"
马丁冷冷地说："我已经向你母亲解释过一遍了，可她一定不相信，还特意把你找来了。我只好当着她面亲自问你。"
"问什么？"
"利奥告诉我他有情人了，那个人是你，我想亲自问问你，这是真的么？"
伊万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不能相信利奥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不愿相信和他的关系么？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后涌来的狂喜刹那就被一阵忧虑堵住了，他微微抱怨了一下利奥，怪他不该随便将他们的关系告诉马丁这样的人，害他母亲担心。他还是不能相信利奥会说这样的话。但马丁为什么骗他？为什么偏偏骗他？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伊万双臂交枕在胸前，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我和他只是普通队友，连好朋友也谈不上，我很奇怪他会和你开这样的玩笑，而你居然会相信，还特意跑来我母亲处。你到底想干么？"
马丁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你是说真的？"
伊万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是真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但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骚扰我母亲，真的令人很不快。"
伊莲娜插嘴说："伊万，他只是担心他的好朋友，怕他误入歧途。"
好朋友？伊万想到马丁和利奥在鳄鱼队时的恶劣关系，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冷笑，但他的嘴角有点扭曲了。这时他忽然又想起那些经常打来骚扰利奥的电话了，他转用意大利语说："好朋友么？不过看你的样子，我倒开始怀疑你才是他的情人了。"
"一点不错。"马丁也用意大利语回击。伊万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为他的谎言而生气，他知道利奥十分讨厌面前这个男人，连谈也不愿多谈到他，可这个男人却敢在别人面前这样污蔑他。如果他不是利奥的情人，只是他的搭档，他会怎么想？但同时他的心里又忍不住起了小小的疑惑。
"既然我已经做了这样的蠢事，"马丁看出了伊万的愤怒，仿佛要更加激怒他似的，他用英语继续说，"我想我还是把原因全部说出来吧。首先我要向夫人道歉，我向您说了慌，利奥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情人。"
伊万向前跨了一步，举起了拳头，但他顾虑到母亲，又忍住了。马丁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说："不瞒你们说，在U21国家队时，我就爱上利奥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以为我对他好只是和他性情相投，所以也十分愿意接近我。后来他转来鳄鱼，我才正式向他摊牌，他起先不愿意接受我的爱，可经不起我一再纠缠，最终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日子，我们在场上飞速进球，在场下也彼此契合。可惜因为俱乐部内的一些矛盾，及他对我的误解，他最终去了雄鹰，离开了我。我一直试图挽回我们的关系，我知道他还爱我，最近他几乎已原谅了我，可他不愿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被我逼急了，他就说他有了新的情人，不能辜负他。我本来以为这人肯定是乔万尼，但他却说这个人是你。我真傻，一急之下就跑来这里找你母亲，希望她劝说你放弃利奥。我早该想到这是他的借口，他怎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他自始至终只可能爱我一个人。"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阴沉的自信，与其说他在对伊万和伊莲娜说话，不如说他正在对自己说话。
伊万感到自己从来没这么愤怒过，他知道他在说谎，他希望他在说谎，可即使是谎言，被马丁用这么理所当然似的口气陈述出来，他也忍受不了。他因为过分地压抑怒火，声音也显得低沉了，他说："马丁，我现在怀疑你来这里真正的用心。当初利奥在鳄鱼，你们不知道珍惜他；如今他来了雄鹰，为她戴上了欧洲的王冠，你却跑来他的搭档家里，污蔑他的名誉。你这样狠心，居然赔上你自己也要伤害他。你做得太过分了。"
马丁的脸色微微变白了："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在说谎？"
"因为，"伊万已经顾不得母亲在场、正惊慌地看着他们了，他一心只想揭穿面前这个可恶的敌人的可耻谎言，他泄愤似地笑着说，"我知道他的一切，从内到外。"
马丁的绿眼睛暗了下来，成了墨绿色，里面仿佛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他有些狼狈地抓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匆忙向伊莲娜告了辞。
伊万送他到门口，出了卧室门才低低说："这么说你已经证实了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了？"马丁已经冷静下来，他抬起头，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伊万的眼睛说："是的，我已经证实了我的错误和他的愚蠢了，他经常都会这样任性行事来惹我生气。不过别得意，我会纠正他的错误的，他不会总是你的。"
最后一句话马丁是用意大利语说的，似乎含着浓重的警告。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下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