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忻尔拿着话筒,轻轻地试探了一下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刚准备开口,整个宴会厅里热闹的氛围就被一阵刺耳的噪音划破了。
噪音是从人群最后传来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扭头看过去,以噪音的出发点为起点,很快扩出一条小道,连接着这一头的顾忻尔和赵擎,还有那一头的那个人,那个顾忻尔在宴会厅里见过一面,隐约觉得奇怪,却最终没有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很简陋的设备,是促销大卖场里会举着的大喇叭,刚才那声噪音就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
见人群都望向自己,那人得意地笑了一声,他举起喇叭,最后挑衅地望向顾忻尔,以及顾忻尔身后的那个人。
他在看赵擎,顾忻尔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何时,赵擎揽在他腰间的手已经落了下去,顾忻尔的心提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人一定是来闹事的,那到底是什么事呢?顾忻尔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人是赵擎的小情人了吧,顾忻尔的心七上八下,他想了许多结果,却在听到第一句话时,整颗心就完全坠入谷底。
“大家晚上好,我的爸爸赵擎,我的小妈顾忻尔,你们也晚上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擎的儿子,林宣。”
第41章
这个时间点本该是顾忻尔的生日,为了躲开陆观潮,阮优没去,现在他却独自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思考着关于陆观潮的事情。
自从上一次在家门口闹过那么一场以后,陆观潮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去找阮优,但陆观潮也只是没有去找阮优而已,离婚协议他没签,离婚申请当然也就没上传,眼见着阮优那边的离婚申请已经在系统里申请了一个多月,配偶那一栏的意见仍旧空空荡荡。
阮优会时不时登上系统去看看,他不知道陆观潮最近在闹什么鬼,既不来纠缠他,也不跟他离婚,难不成就想这么耗着吗。
但是国家有法律明文规定,分居超过两年就能作为离婚判定标准了,阮优不想把事情闹到要用法律来解决的程度,但他也不想再和陆观潮这么耗下去。
或许是以前的付出太多,所以一旦抽离,虽说是剥皮抽筋一般的痛苦,但熬过那阵疼,一切就都恢复正常,连阮优的脑袋也清醒了。
说到底陆观潮只不过是心里有别人,他在婚后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基于这个根本出发的,如果站在这个立场上看,陆观潮倒也没有太过分,阮优甚至可以理解他的种种行为。
理解就意味着冷静,阮优曾经被情意烧得咕嘟嘟冒泡的脑袋终于冷却下来,他曾经出于喜欢,愿意忍耐陆观潮,现在也可以不喜欢,不再容忍。
陆观潮对沈良当然是大爱无疆,连自己的婚姻也可以牺牲。
不过现在看来,陆观潮似乎也没有牺牲什么,说到底,牺牲了自己换来一身伤害的还是阮优。
很快就要到阮优和陆观潮订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了。
阮优和陆观潮订婚结婚的流程很快,当初似乎是怕中途生变一般飞速走完流程,之前阮优以为是家里怕陆观潮反悔,现在看来,应该是陆观潮怕自己反悔。
很难不去想到这个人,阮优毕竟和他生活了这么久,他们亲密无间地接触过,阮优曾经真切地感受到幸福,就算那幸福是虚无缥缈的,也总让人在深夜时分心驰神往。
陆观潮拉着他的手时温暖干燥的手掌,他们亲吻时齿列磕碰发出亲昵的声响,还有晨露落在繁茂的松林之中沁人心脾的馨香,阮优抿了一口手里端着的白水,把心头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压了下去。
阮优甚至在这一刻想到,如果陆观潮能一直骗他就好了,总好过骗了这些日子,一切又坍塌重来。
看来寂寞的夜晚总是让人疯狂地胡思乱想。
阮优轻笑一声,他嗤笑自己的不切实际。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回忆陆观潮,而是离开陆观潮。
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铃声急促地划破阮优放空的思绪,他被吓了一跳,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阮优下意识就觉得会是陆观潮,接起来,果不其然就是他。
陆观潮的声音很急迫,带着一丝焦灼,他说:“优优,是我!别挂电话!我在顾忻尔的生日会上!他出事了!”顾忻尔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阮优霍然站起身,他穿好外套匆匆出门,回想起赵擎和他在顾忻尔身边阴魂不散的那些人手,阮优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顾忻尔没有说话,他茫然地望向赵擎的方向,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他依赖这个比他年长、比他阅历丰富的alpha,而赵擎避开了他的目光。
顾忻尔的心沉了下去。
大约是感觉到顾忻尔在看着自己,赵擎冲外边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人把对面这个年轻人,他的儿子林宣带下去。
但顾忻尔按住了赵擎的手,他哑声道:“不用,让他说。”
顾忻尔的手冰凉且颤抖,抚在赵擎的手上,触感十分陌生。
他好像从未牵起过这个人的手,并不是的,他只是从未了解过赵擎这个人。
林宣举着扩音喇叭笑了一声,经过喇叭变音,传出他尖锐刺耳的笑。
“就像刚才一样,我小妈跟我父亲真的很恩爱,想必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有目共睹。
不过我想说,我父亲跟我母亲,曾经也是这么恩爱。”
顾忻尔打断他的话,他看起来备受打击,但还是强撑体面,尽管如此,说话时还是有种气若游丝的脆弱。
“不用铺垫这么多,你直接说重点吧。”
顾忻尔这么说了,林宣咯咯笑出声来,他道:“小妈这么善解人意,我就不客气了。”
林宣像早就准备好措辞一般,虽然举着大喇叭,可还是拿出举着话筒的架势,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的父亲赵擎,他以前做的不是什么能见光的生意,你们也都知道,后来由黑洗白,这么些年,生意越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
林宣的目光戏谑地扫过顾忻尔的脸,他道:“还娶了我小妈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娇妻,生活可谓是美滋滋。”
赵擎被这么讥嘲,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沉着脸,用一种近乎默许的态度,容忍林宣说出这些话。
顾忻尔没有再贴着赵擎,他离赵擎远了些,头微微垂着,脑海里乱七八糟。
“不过你们可能都不知道,我父亲赵擎,二十多年前过得可是非常落魄,他被寻仇,走街串巷东躲西藏,被当时还年轻的我妈给捡到了,那会儿我妈差不多也就是我小妈这个年纪吧,或许还要再小一点,在杂货店当收银员。
总之是个很烂俗的故事,我妈照顾赵擎,结果最后两人日久生情,还有了我。
可是呢,那时候赵擎和我妈根本没结婚,不过赵擎说了,他现在的条件还没法给我妈安稳的生活,让我妈再等等,我妈也就一心一意地等他了。
赵擎和我妈在一起几年呢,数不清,总之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吧,毕竟从我记事起,我印象里就再也没有赵擎这个人的身影了。
这几年的时间,赵擎一直没有跟我妈结婚,但他们又有了我弟弟。
我的弟弟林朗,一生下来就有严重的血液疾病,后来在检查中才知道,原来这是我妈妈遗传的疾病。
很幸运,我逃过了遗传,但不幸的是,我成为赵擎离开这个家以后,唯一支撑这个家的人了。
赵擎离开的时候告诉我妈他要去赚钱治病,一开始几个月回家一次,后来一年回家一次,再后来几年回家一次,再往后,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事业越来越好。
我妈妈总以为他能回来,但他再也没有回来,她就这么等啊盼啊,三年前,她终于因病去世了。”
伴随着林宣的声音,整个宴会厅里越来越安静,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痴情女和负心汉的故事,有了钱的男人远走高飞,留下孤苦无依的女人带病拉扯大两个孩子,值得同情,但在混乱喧嚣的上流圈子,倒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人人家里都有一笔烂账,谁也不好意思多议论别家的不是。
不过林宣敢当众闹到赵擎面前,倒说明他的确有几分胆气,有人暗暗议论,这不愧是赵擎的儿子。
林宣环顾四周,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他蓦地笑了:“你们不会以为这样一个烂俗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如果就这么结束了,那我也不至于来这一趟,跟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永远断绝往来,没什么不好的。
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还是跟你,我的小妈顾忻尔有关系。”
林宣的目光落在顾忻尔身上,顾忻尔手脚冰凉,巨大的水晶灯高悬在他头顶,他觉得这个光太刺眼了,顾忻尔眼睛发酸,被这光刺得眼前阵阵发黑。
林宣笑了笑,说:“我妈的死或许刺激到了尊贵的赵总,他突然回到久违的家,对我和我弟弟说,他一定想办法治好我弟弟。
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我早就打听过无数次了,救我弟弟的方法只有血液移植一条路,而我作为他的血脉至亲都不合格,更何况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个匹配的人。”
林宣说到这里,顾忻尔感觉自己已经听懂了,他木然地愣在原地,听林宣笑着说:“但或许是人有钱了,真的做什么事都顺畅一些,这么一个匹配的人,还真被我亲爱的爸爸给找到了,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林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顾忻尔低着头,但他知道林宣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然后他听见林宣犹如审判一般的那句话:“我的小妈,你还不知道吧,你就是我弟弟未来的救命恩人。”
宴会厅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忻尔身上,他们有的怜悯,有的震惊,有的露出令人生厌的“我早知道”的表情。
顾忻尔突然嗤笑一声。
原来原来,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从天而降的馅饼,从自己遇到赵擎开始,或许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骗局。
只是顾忻尔不明白,为什么要结婚,分明这种事情,不结婚也可以,为什么偏要拖他结婚,让他进入婚姻,陷在被编织出的幸福里。
“我的小妈不要伤心。”
林宣有些怜悯地说:“不过你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拉去当血包了,我弟弟死了,就在昨天,这些年他已经等待太久,煎熬太久,他和我妈妈一样,再也不用沉浸在赵擎虚假的安慰和承诺中,所以我今天来,也是要告诉你,我希望你也不要再沉浸在赵擎虚假的婚姻中,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完了吗?”赵擎终于开口了。
林宣迎着赵擎的目光,挑衅地笑了,他点头,道:“说完了。”
赵擎也点点头,说:“那就带我去见你弟弟吧。”
他转头,让自己的助理安排着将宾客送走,八卦听完,热闹看尽,宾客们也自觉地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外走去。
人潮渐渐退去,只剩下赵擎、林宣和顾忻尔三人站在原地,赵擎伸手想揽过顾忻尔,顾忻尔推开他的手,无声地拒绝了他。
“你去吧,赵擎。”
这是顾忻尔在这段婚姻里,最后想要说给赵擎的话。
第42章
阮优随手打了辆车,到达生日会场门口时,宾客已经尽数散去了,只有顾忻尔一个人坐在气派辉煌的建筑门口,他双腿摊开,懒散地坐着,茫然地望着天空。
阮优从车上下来,顾忻尔甚至还抬手同他打了招呼:“阮优!我在这里!”阮优连忙跑过去,夜风带起他风衣的衣角,他的心七上八下,电话里说不清楚,陆观潮只告诉他赵擎的儿子来生日会现场大闹了一场,但是只这一点就足够阮优心惊了。
赵擎居然有儿子,听陆观潮的说法,儿子年纪也不算小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他来找顾忻尔闹这一场,又是想干什么呢?太多想法在阮优脑海中盘桓,但看到顾忻尔的这一眼,阮优突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忻尔还笑着,阮优心疼地半蹲下身,让视线和顾忻尔齐平。
“要不要去我家?”阮优问。
顾忻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不好意思啊阮优,本来呢,想让你今天躲着陆观潮,就别来了,没想到还是得让你跑这一趟,是不是还是陆观潮给你打的电话。
我真是……什么事都没做好。”
阮优摇摇头,说:“没事,你饿了吧,不然别回去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忻尔的反应很迟缓,他呆滞地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头,“想吃烧烤,想喝啤酒,想去人多热闹的地方。”
阮优带着顾忻尔去了大排档,他拉着顾忻尔起身的时候,顾忻尔两手冰凉,像从寒冰里浸泡过一样。
这本该是他的生日,是他快乐的日子,但现在,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离开时顾忻尔回头望了一眼,他的生日会地点在一个百年公馆,灰白的砖石被一圈亮眼的灯光包围,在夜色中散发着奢靡的光,但此刻回头望去,已经熄灭了灯火的门厅显得格外黑暗,那像是能把人吞噬的噩梦之源,他没有再留恋,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顾忻尔被阮优带着来到一个大排档前,他身上还穿着出席生日晚宴的华服,衣摆上有隐约能看出的暗纹刺绣,但顾忻尔毫不在意,他解开衣扣,坐在大排档的塑料凳子上,翻开了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