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欢这个笨蛋狐狸!
“小钊哥——”胡欢闭着眼睛冲进门,看都没看清里面的清醒便一顿手舞足蹈,滋儿哇乱叫道:“你你你没事儿吧!”
“差点被你撞有事儿!”盛钊骂道:“你怎么进来的!”
胡欢听见他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如临大敌地摆出一个应战的架势对着无渡,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青鸾帮我进来的!”
……哦,盛钊想,原来这人情用在这了。
“那你——”
盛钊刚想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进来了,就觉得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被一种没来由的心慌笼罩了。
他下意识一把抓住胡欢往后扯了一把,胡欢踉跄了一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所站之处,已经冒起了诡异的白烟。
那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盛钊吓了一个激灵,余光就见门口一个气势汹汹的身影一闪而过,直奔着胡欢而去。
盛钊嘴里下意识蹦出一声国骂,第一反应就是往后躲,谁知方才还一脸要“普度众生”的和尚忽然变了脸,眼角的红痕向后蔓延开去,灰蒙蒙的瞳孔里闪过血光,猛然间发了难,冲着盛钊的胸口伸出了手。
刑应烛这些日子只集训了盛钊的玄学天赋,对于实战经验是一点没教,盛钊眼见着对方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有心想躲,只可惜手比脑子慢,还是让人抓了个正着。
直到盛钊下意识挣扎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挂在胸口的子母链被方才的冲撞带了出来,此时正在他身前左右摇晃。
无渡似乎很忌惮刑应烛的血,可却又隐隐中有些渴望,眼神一会儿一变,看盛钊就像在看一盘会扭的红烧肉。
——他妈的,盛钊震惊地想,这玩意不会想吃我吧!
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测,无渡手下忽然用力,将他往土炕上狠狠一掼。盛钊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下意识扯住了无渡的手,死命挣扎着。
不过好在这和尚看着妖,但物理战斗力还在“凡人”的范畴内,盛钊拼死拼命地踢蹬着,还真能勉强跟他来一个势均力敌。
只是还不等盛钊的CPU对现在的情况做出一些处置反应,他就听见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救命——”
盛钊心里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去。
然而不看还好,一看他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连饮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半人半妖的玩意,她脸还是原本那张女人脸,可身子却化作了层层叠叠的海藻类植物,纠纠缠缠地拧在一起,正跟胡欢奋力斗着法。
——操,盛钊震惊地想,这什么克苏鲁画面感,他San值都要掉光了!
不过好在胡欢虽然看起来不济事,但也没有完全一无是处,毕竟还保留一点狐狸精的尊严,勉强跟对面那个奇怪的畸形生物打了个平手。
至于为什么喊救命——纯粹是因为胡欢被对方恶心得要死。
那海藻触手上布满了活人血肉,一碰就扑簌簌地往下落,血和粘液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胡欢大半个身子已经快陷在了那团海藻里,看着像是要被对方吞了。
从盛钊的角度看过去,那视觉冲击极其恐怖,是能让人活生生做一礼拜噩梦的那种,其杀伤力堪比盛钊儿时看过的生吞活人的海怪电影。
“我不明白!”胡欢哀嚎道:“海带怎么成的精!!!!”
盛钊:“……”
盛钊一咬牙,狠狠一脚踹在无渡侧腰上,用尽毕生力气将他整个人掀过去,按在了土炕上。
“都这时候了就别说相声了!”盛钊百忙之中没好气地喊。
这屋里一人一妖,正忙着跟黑恶势力搏斗,谁都没发现就在无渡将将碰到盛钊领口时,盛钊左手手腕上忽然突兀地出现了一条乌金色的丝线。
那金色的线亮了一瞬,顺势没入了盛钊身边的空气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禁海之渊的刑应烛忽而觉得右手手腕热了一瞬,他垂眼看了一眼,只见先前结契的丝线在他手腕上环了个圈,很快又消失了。
……那傻小子在干什么玩意呢?刑应烛费解地想。
妖族血契这东西刑应烛也是头一次用,原本这玩意有个半卷长的“说明书”,但刑老板当时嫌字儿太小看着眼晕,只看了个开头就丢开了,对这玩意的实际用处并不是十分了解,此时见那东西只亮了一瞬,便也没太在意。
“这样就行了?”刑应烛将手里的东西掂了掂,面向对面的女人,继续了方才没结束的话题:“你真的不亲自来?”
白黎歪了歪头,说道:“不了,我忙着去蓬莱喝酒。”
刑应烛:“……”
他懒得跟这人多说,拿到了肯定的答复便转过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天柱边缘。
禁海之渊的天柱高耸入云,从这个角度看,禁海之渊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看着格外渺小。
刑应烛刚想伸手将手中的甲丢进海里,他身后的白黎却突兀地开口叫住了他。
“应烛。”白黎用一种老友叙旧般的随意语气说道:“这么多年过去,凭你的修为,就算修也能修出龙身了,又何必非执着你原本那套呢。”
第98章 警惕说明书
刑应烛明白她的意思。
从当年对方选了条蛇腹给他落脚,而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其他走兽时,刑应烛就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则是另一回事。
蛇身承受不了上古神龙的修为,也没法承载真正的龙印,刑应烛委身在这副大蛇的躯壳里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委屈了自己。
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没想过在这条蛇身上做什么文章,他宁可一直背着个削弱Buff,也懒得承认这是自己。
“这又不是我的身子。”刑应烛冷淡道:“我迟早还是要拿回我自己的骨血的。”
“你这话说得……”白黎咂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是拿了你的骸骨,是拿了你的儿子一样。”
刑应烛:“……”
懒得跟她讲话!
这人三句话憋不出个正经的,刑应烛懒得理她,他捏紧了手里那团赤色的焰火,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脚下碎石滚落,坠入茫茫海水之中,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白黎留存在禁海之渊的毫末灵智渐渐消失,身影半遮半掩地被抹消在空气中。
刑应烛没有回头看,自然也就没发现,对方在彻底消失之前,留给了他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禁海之渊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这些年来,随着人族式强,原本的九界重新打散洗牌。鬼、人、仙成了三界支柱,禁海之渊也随之成了禁地,少有人来。
然而日月一转万年过,人间沧海桑田,日月变迁,深渊下这些老伙计你吃我我揍你地斗个没完,天长地久间,便不小心把禁海之渊的封印撞出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裂口。
这点裂口不足以让他们“逃狱”,可禁海深处的浊气却不可避免地泄出去一丝半点,导致海域动荡。
怪不得白黎不亲自来,刑应烛在心里嗤笑一声,心说确实,就这点破事儿,但凡找个跑腿的往里“添点土”也就解决了。
然而作为“跑腿的”本尊,刑老板此时的心情一点都不明朗,只想赶紧干完活赶紧回家,好去找那位“包工头”本尊要他的报酬。
禁海之渊的海面上巨浪翻涌,刑应烛伸手出去,掌心里的赤红焰火将将从他指尖滑落下去。
刑老板心里一松,正准备打道回府,却不想手腕上的乌金线忽然发起难来,光芒骤然大盛,灼烫般地圈紧了他细瘦的腕子。他猝不及防,便觉得眼前猛然一黑,紧接着,他的神魂一阵剧痛,像是当年被人硬生生扯出龙身一样,被一股大力向旁扯去。
天柱上更多碎石滚落,只是短短几息之间,刑应烛便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脚下一个踉跄,从天柱上跌落了下去。
“小钊哥!”
自渡寺中的胡欢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扑上前去抓住盛钊的手腕,谁知那和尚自有能耐,一道佛法金印落在他胳膊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拍得散架。
三分钟前,盛钊好容易短暂地在跟无渡的搏斗中占据了上风,下意识举起了木凳想将他拍晕,可谁知连饮月看那和尚看得像是眼珠子,一时间狂怒非常,整个人身子膨胀了一多半,连人形都快看不出来了。
胡欢年轻,斗个法还行,让他收妖,那还不如让他求饶来得痛快。
他一时没拉住连饮月,便见那女人直不楞登地就冲着盛钊去了。
偏生事情巧合得紧,他领子上那条刑应烛的吊坠方才被无渡一把扯断,现下只剩半条残骸挂在他脖子上,吊坠早不知道滚落到屋内的哪个角落去了。
盛钊跟个凡人打架都半半颤,更别提跟连饮月动手,几乎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就被连饮月一把拖走了。
胡欢惊得肝胆俱裂,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拼死想去帮盛钊一把,可惜还是学艺不精差了一招,被无渡一枚法印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盛钊被那连饮月给“吞”了进去。
那一瞬间,胡欢甚至没有想过刑应烛会扒了他的皮,没经过世间疾苦的单纯小狐狸望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半截项链绳,头一次感到了后悔。
——我不该叫小钊哥帮我的,胡欢愣愣地想,现在我把他害死了。
在那一瞬间,其实盛钊倒没想那么多,意外来得太快太急,他“恐惧”的情绪还没进入大脑,就被另一种惊异打断了。
他只觉得整个人飞速地向下一坠,然后落入了一个柔软的境地中。他眼前黑了一瞬,可脑子里突然无端端地冒出了许多奇怪的场面。
天上燃着熊熊不灭的火光,天际尽头破开一个大洞,水与火诡异地交融在一起,顺着那个巨大的破口往下倒灌着。
地面上满是岩浆留下的干裂痕迹,天河水顺着这痕迹奔涌而去,漫上水岸,将岸边衣衫褴褛的“人”吞没在滔滔长河中。
天地间好像一瞬间只剩下了黑和红两种颜色,盛钊只觉得如坠炼狱,空气都被天火灼得滚烫。
他的视角很奇怪,既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似乎像是悬在半空之中。
地面上零散的人哭喊奔逃,可要么就是被洪水卷跑,要么就是被烧成干尸,哀鸣惨叫不绝于耳,盛钊下意识想要堵住耳朵,少听这些东西。
地上的人在四散奔逃,天上似乎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不远处的半空中,有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正静静地对峙着,他俩人衣着精致,只是眉间缀着的花纹不大一样。
“颛顼。”其中一个男人淡淡开口道:“动手吧。”
盛钊猛然一愣。
他可以不认识刑应烛口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种族,也可以对上古神话体系一知半解,但对这个名字,他实在是不能更耳熟了。
——但是不对啊,盛钊茫然地想:历史书上不是说他老人家是个人吗。
而且,那声音音调都不属于盛钊听过的语言,那种语言听起来更蹩脚,也更奇特,但不知道为什么,盛钊就是莫名其妙地听懂了,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内嵌了个语言翻译系统似的。
但无论如何,到了这个地步,盛钊再怎么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了,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居然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上古时期,直面了一把刑应烛的“童年环境”。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环视一圈,可还没等动作,就觉得眼前的视角忽然猛地一花。
紧接着,盛钊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喊。
“应烛——”
如果刑应烛现在还清醒,他一定会觉得,他前半生做过的最草率的事情,就是当初没好好看看妖契的“使用说明”。
——如果他早知道那玩意能在危难时交换结契双方的所感,他一定把那玩意就地扔到海里去,打死也不拿出来用。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刑老板终于翻了妖生中的第二辆车。
禁海之渊中,妖族进门本就要低一头,刑应烛“负重”在里面逛了这么久,侧颈都覆满了蛇鳞,锁骨下的龙印也早藏不住了。
盛钊在外面闯了祸不打紧,偏偏将无知无觉地刑老板一起拽进了这档子事儿了,手动跟他来了个“同甘共苦”。
刑应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神魂像是被人搅碎了一样痛,他于天柱之上飞速坠落,几乎能感觉到罡风刮过脸颊的痛。
他刚刚还嘲笑着白黎年轻时候从这落下,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居然轮到他了。
禁海之渊中乱流颇多,刑应烛不甚清醒,见到的东西也断断续续,只浮光掠影地看清了盛钊的处境,也看清了连饮月的模样。
刑应烛的见识自然比盛钊和胡欢捏一起还多,他只看了一眼,心里便反应过来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玩意非人非妖,却又二者其占——是被妖气污过的凡人。
刑老板在昏沉中皱了皱眉头,甚至还百忙中抽出一点思绪来对那情况做出了判断——那恐怕就是禁海之渊妖气泄露的“杰作”了。
这念头从无到有也就是短短几息之间,刑应烛还没来得及细想处境和解法,就觉得后背骤然一疼,差点被从骨到血拍个细碎。
禁海之渊被坠落的他拍起滔天巨浪,刑应烛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被大浪席卷着坠入更深的海底。
禁海上下完全是两个世界,海上是神族管辖之地,可海下却是穷凶极恶之徒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