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咬着牙,用力呼吸,却依旧抵不住眼前的一片模糊。
记忆里贺景的声音像魔鬼的诅咒一样在耳边盘桓,他捂住耳朵,声音依旧残忍地钻进脑袋,啃噬着血肉,在一遍遍循环里痛到极致——
“我想要画,那朵花。”
“换一个,我不想再画那朵破花了。”
“你画完了?放哪儿了?”
“撕了。”
“……”
“你知道我一幅画多少钱吗?你以后也别找我要画了,恶心死了。”
“……那还有碎片吧,扔哪了,我去——”
“烧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画画了。”
……
这些让他光是想想就心痛的回忆,现在化成一把把刀子,对准心脏,狠狠刺下。
“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画多少……”林痕一字一字地重复贺景对那男生说的话,明明是崩溃的,嘴角却勾着,他想笑,真的想笑,从没有一刻这么想笑。
他自己就是个笑话,大笑话。
贺景确实对他有一点点特别,但贺景对别人却是对他的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好,他还在因为这一点点好处欣喜若狂、摇摆不定的时候,早就有人享受着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而且是“无限度”的。
说到底,他的特别就是个笑话,毕竟,谁会对“外客”特别?
外客啊。
林痕攥紧拳头,仰起头,拼命遏制住眼底的湿热。
他忍不住对自己说,不就是幅画吗,至于吗林痕,不要就是了,贺景不想给你的东西,你跪着求来,也不是真心的。
虚假的感情寄托,有用吗?
林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人在情绪极端的时候真的会短暂失去记忆,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浑身湿透了,他狼狈地打了个冷战,摸了摸裤兜,才发现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手机进水,开不了机。
他敲了敲门,费尽全力挤出一个笑,眼底却一片湿热。“来了,谁啊?”
“妈——”林痕用力闭上了嘴,声音抖得他自己都害怕,转身用力呼吸了三次,情绪却越来越汹涌,这种无法自拔的难过和委屈在看见老妈的时候到达顶点,林痕一把抱住了她。
林月秋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他把他带进屋:“怎么了小痕,出什么事儿了?别吓唬我啊。”
林痕用尽毕生力气忍住了眼泪,心口疼得他连呼吸都是种折磨。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数不尽的情绪想要宣泄,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没什么,就是……没考好。”
林月秋愣了一下,赶紧拍了拍他后背,安慰:“没考好我们就补课,知识又不是吃饭喝水的,说进肚子就进肚子,来让妈看看……”
林月秋捧着儿子的脸揉了揉:“看把我儿子委屈的,哪科不会呀,我看你周姨儿子就补课呢,妈给你打听打听,咱们也补。”
林痕再次抱住她,脑袋放在她肩膀上,短暂地,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老妈的面前。
就一会儿,他想靠一会儿。
……
晚上林月秋把冰箱里的排骨炖了,林痕连着吃了三碗饭,又和她一起看了会儿电视,才回卧室。
睡觉之前林月秋又过来陪他聊了会儿,林痕把她推回去了:“我没事儿了妈,你儿子小名林坚强,下次肯定考好了,我们班班长天天给我补课呢。”
“那不能白让人家补啊,”林月秋操心,“哪天有空买点东西谢谢人家。”
“谢过啦,睡吧睡吧,你明天还上班呢。”
“你也睡吧,别玩手机了。”
“嗯呢,晚安老妈。”
林痕躺回床上,拿起手机按了按,完全亮不起来,吹干了也开不了机。
坏了。
坚持好几年了,也该退休了,正好高三,也不适合拿手机了……反正,他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林月秋就去上班了,林痕翻了个身,想再睡会儿,却被敲门声吵醒。
老妈忘带钥匙了?
林痕揉着眼睛,穿上拖鞋出去开门。
敲门声又急又重,林痕不得不跑过去,连猫眼都没顾得上看,直接拉开门。
贺景站在门口,看见他的一瞬间眼底闪了闪。
作者有话要说: 阴间作者不请自来(自信放光芒):这是29号的更新,29号的我自由了~(端着大茶缸子咕噜走.gif)
第27章
空气仿佛被凝固,贺景还穿着昨天那身西装,睫毛沾了点水汽,发梢是潮湿的。
外面下雨了。
贺景看了林痕一会儿,忽然绕开他往里走:“冷死了,让我进去。”
林痕侧过身,贺景不由分说走进屋,林痕带上门,转头看见贺景坐在了沙发上,拿纸擦着手上的水珠。
“昨天那个只是生意上的朋友,为了合作不得不陪他们看画,烦死我了。”
“嗯,”林痕转身往卧室走,“知道了,我去睡觉了。”
贺景扔了纸,冲过来拉住他:“林痕!”
林痕掰开贺景的手,却被攥得更紧,他微微皱眉,看向贺景的眼睛:“我昨天也看见画了,不愧是一气呵成画的,特别好看。”
贺景脸色一僵,甩开他的手:“好什么看!我给你画的花才漂亮,要不是你当时气我,我也不能——”
“对不起,”林痕揉了揉手腕,合着在贺景那儿,这些都是他的错,那他道歉,“不好意思。”
贺景被林痕的态度哽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不讲道理地抓住林痕的手把人按坐在沙发上,又坐到他旁边,气得看什么都不顺眼。“老周是不是老的脑子不好了!也不知道和你一起待着!”
“老周脑子没问题,是我自己没注意,进了‘外客’不该进的地方。”林痕把视线落在茶几上,不想看贺景的表情,多看一眼他就多想起一点昨天他和那个男生说的话,多记起一分自己有多像个笑话。
贺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茶几上摆着的小画框,地摊两三块钱的玩意有什么好看的!还能比他好看吗!他咬牙道:“我当时不这么说怎么收场?”
“嗯。”林痕点点头。
贺景深吸口气,“我再给你画一幅行了吗?”
“不用了。”林痕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和贺景之间的沉默让人窒息。
“什么?”贺景一愣,眼底闪过难以置信,旋即愤怒地抢过遥控器,扳住林痕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我给你画你不要?!”
“别他妈碰我!”林痕一把推开他,手攥成拳,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用了全力克制,才没让拳头砸在贺景身上,徒劳地瞪了贺景片刻,终究只是转回头,拿过他手里的遥控器用力按着换了个频道。
目睹了他曾经那么想要的东西,被贺景轻飘飘地对别人许下“要多少给多少”的诺言之后,他只觉得恶心,就连贺景碰他的动作都和昨天对男生亲近的动作重合,让他想吐。
“你和我喊?”贺景被他的动作震得好半天才问出这句话,眼底的不敢相信全部化为恼羞成怒,站起来,一脚踹在茶几上,“多大点事儿你他妈和我喊?你是傻逼吗林痕,我上赶着给你你不要,我不给你的时候你求我,你是不是贱!”
“……对,”林痕抬头,眼底平淡地看着他,点点头,“对。”
贺景的火突然发不下去了。
林痕不想客厅遭殃,关了电视,走回卧室,想了想,还是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不想和贺景说话,不想看见贺景,不想去想。
贺景孤零零地站在客厅,望向卧室的眼神有一丝茫然,他用力地呼吸了几下,攥紧拳头,还是跟了过去。
几乎是一进门,就看见了挂在林痕床边的画,位置是在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回到家一进门就能看见,画框被擦得干干净净,周围的东西全都清走了,在不大的卧室里,专门给画留下一片神圣的小天地。
仅仅一眼,就能看出主人有多重视这幅画,平时有多精心呵护……
贺景走过去脱鞋躺到了林痕旁边,伸手轻轻摸了摸林痕的后颈,上面的疤痕还没有消失,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半晌,他小声说:“林痕,你生我气了?”
林痕紧紧地闭着眼睛,他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个还好笑的问题了。
好笑过后,却只剩下可悲。
贺景没等到答案,僵了僵,视线再次落在那幅画上,画里的少年笑得很好看,是他提笔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画面……贺景整个人都凑到林痕身边,紧紧地挨着他,鼻尖贴着林痕的后颈,搂住他,小声问:“那我给你画两幅画,行了吗?”
……
两幅画,换他的感情,林痕觉得他应该点头的,贺景一幅画几百万,他的感情镶上金子嵌上钻石也不值那么多钱吧,在贺景眼里,他一定赚翻了。
身后的呼吸逐渐均匀,林痕却没有一丝睡意。
这是那次生病后两个人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挨得这么近,心意却搅碎得天翻地覆。
细数才过了多久,原来感情的变化不需要多长时间,只需要最不在乎的那个人举起刀,往最在乎的人心口捅去,再能忍痛的人,也是会死的。
他现在就像一张已经绷得太紧太紧的弓,如果不缓一缓,下场不会比死强多少。
好累,是不是真的坚持不到黎明了……
八点半,闹钟的声音惊醒了林痕,他伸手关掉。
差点忘了,今天也要找邱书补课。
起身的时候贺景的手臂还搭在他身上,林痕看了两秒,拿下去,越过贺景下了床。
刚走了一步手腕就被一把抓住,林痕回头。
贺景手肘撑着床,皱眉看着他,还没睡醒,眼底却一片警惕,“干什么去?”
“补课。”
“谁给你补?”
“班长。”
“邱书?”贺景坐起来,怀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和他走这么近了。”
林痕眼底闪过淡淡的讽刺:“在你谈合作的时候吧。”
贺景一下站起来,拉住他衣领,脸上闪过恼羞成怒:“林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痕推开他往外走。
贺景一把拉住他:“不许去!”
“我要高考。”
“不是说了我帮你你不用——”
“不用了,我有脑子能自己学。”
贺景一把把他拽回来,烦躁地喊:“你还和我生气呢?你至于吗!昨天那是我爸生意上的朋友和他儿子,我不得不忍着恶心敷衍他们!”
林痕没说话。
贺景看了他一会儿,皱眉道:“你是不是生气我叫你‘外客’了?我当时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你能不能懂点事儿,我都答应你给你画画了。两幅不够是吗?三幅、四幅、五幅都行!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画什么,还不行吗?”
“不用了,”林痕都数不清他说了多少次“不用了”,“不用忍着恶心给我画,我去洗漱。”
“给你画我不恶心!”贺景烦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大步过去拦住林痕,“那你不要画你想要什么?手表?跑车?房子?你怎么这么善变,之前不是最喜欢我的画吗!”
林痕平静地看着贺景的眼睛。
其实我压根看不懂那些艺术作品,我喜欢那些画是因为那些是你画的,我的愿望一直只有一个——我想和你认认真真地谈恋爱。
如果是从前,他此刻肯定乐不可支地说出这个坚持了五年多的愿望。
但现在不会了。
贺景不想给的,他不会再开口要,勉强的产物让彼此都膈应得想吐。
“不用给我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林痕说完绕过贺景走了出去。
“你他妈——”贺景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焦躁不堪地喊,“我都哄着你了你还——”
林痕站定,回头:“你不用哄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真的。”
贺景僵住。
昨天去晚了,今天林痕想早点过去,不能让邱书再等他。
刚接好牙缸里的水,贺景就走到浴室门口看着他。
林痕收回视线,继续刷牙。
“我忙了一晚上,”贺景忽然说,“早上四点就在你家楼下等你妈出门,她出来我就过来了,我一宿没睡。”
“那你睡觉吧。”
贺景气得冲他喊:“我他妈等你那么长时间,你现在要去找别人?”
林痕含着牙膏说:“我是去补课。”
贺景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那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少有的从林痕身上感到了不安,就仿佛,就仿佛林痕不那么喜欢他了似的,他忍不住说:“我给你补。”
“你不是困了吗?”
“我不睡!”
“算了,不用了。”林痕吐掉嘴里的牙膏沫,真苦。
“你拒绝我就别后悔,”贺景“哼”了一声,眼睛却紧盯着林痕,“你不陪我,有的是人排着队往我床上爬,我挑都挑不过来。”
林痕在镜子里看了贺景一眼,西装有些乱了,但还是勾勒出身高腿长的身材,头发沾了雨水,反而显得更有魅力,这个人,通宵的狼狈下依旧好看的不像话。
这么优秀的Alpha,就站在他家小小的浴室门口,看起来像场不真实的梦。
“……你今天还是睡觉吧,通宵不好。”
“你心疼了?”贺景的嘴角进门以来第一次弯了弯,“还是吃醋了?”
林痕低头洗脸。
贺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皱了皱眉,又说:“你不要画我就给‘小梵’画了,他特别喜欢。”他加重了“小梵”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