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众人笑闹一番,颜幼卿推辞不得,被两个爱玩的伙计硬押着到了离鸿顺楼最近的高档理发馆大豪华。有同伴一旁撺掇,理发师也不问本人意见,照着时下最流行的男士头型下手,剪发、洗头、吹风、修面,各种滑粉香膏发蜡头油轮番上阵,最后镜子里出来一张青涩素净少年脸孔,顶着个油光水滑三七分大背头。
  颜幼卿简直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伸手往头上一摸,滑溜溜摸了满手蜡油。怎么看怎么别扭,实在没法就这么走出门去。一转眼看见墙上挂着的各式发型画片,指着角落里那张平头样式,道:“劳烦师傅,给我改成这样罢。”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他始终不为所动,最后理发师只得摇头叹气给他改成平头,香喷喷的头油发蜡也洗了个干净。
  剪完头,又被同伴拐入成衣铺买衣裳。颜幼卿现有的衣裳都是短衣长裤,一瞧就是干粗活的。他不肯穿西装,挑了两身厚实的棉布长衫。换上之后,整个人面貌清秀,轮廓柔和,浑然一个规规矩矩学生娃模样,哪里看得出丝毫山匪头目的影子?颜幼卿往镜子前一站,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十分合意,眼前这副样子,怕是大嫂、熙儿、舜儿见了也认不出来,更别提其他人了。所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莫过于此。
  自这一日起,库房的活儿轻省不少,王贵和果然带着颜幼卿并另外一个能言善辩的管事,为三月二十三海神娘娘生辰皇会奔走忙碌。
  皇会本称花会,有的地方又叫香会。乃是民间娱神祈福,禳灾祛邪的大型祭祀活动。海津此地因为靠海的缘故,不论豪绅大户,还是贩夫走卒,皆信奉海神娘娘。三月二十三海神娘娘生辰,自然成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比之旧历新年还要重视。花会之热闹隆重,曾经惊动天子,引得皇帝御驾亲临,迎神祈福,与民同乐。从此海津花会名震天下,且名称亦与外地不同,改称为皇会。即便如今皇帝已然逊位,然旧俗根深蒂固,老百姓口里心里,都还是叫做皇会。
  海津作为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港口城市,市井江湖文化最是发达。皇会自然也成为各家商行、门派、帮会好胜逞强,争奇斗艳之最佳场所。加上地方军政大佬、士绅名流背后推动,明面参与,能否在皇会比斗中露脸出彩,可说是关乎地位声誉的要紧事务。如此一来,海津皇会上的表演,仿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家无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力求奇巧尖新,一鸣惊人。
  只是自白莲红灯之乱惹恼列强后,外侮内乱,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海津皇会已然好几年没有人张罗。然南北和谈以来,局势日趋稳定,特别是今春伊始,传出和谈最新进展:南方临时大总统公开表示,只要北方祁保善大统帅承诺拥护共和,签订共同协定,他将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由国会重新选举大总统,并组成南北联合政府,共襄华夏复兴大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国会重新选举大总统”,十有八九,选的就是北方统帅祁保善。此决定实属临时大总统无奈之下妥协之举。
  海津本是祁保善发迹之所,拥趸遍地。有的是人争先恐后,要为他当选首任大总统造势,粉饰出一片太平盛景。这深得民心的海神娘娘生辰皇会,来得正是恰到好处。
  颜幼卿不知道这些背景内幕,他只尽职尽责,跟在王掌柜身后,替他推杯换盏,陪人喝个痛快。其实南北和谈新进展,包括皇会筹备消息,都登在他买来的那份《时闻尽览》上。然而当时只关注了招聘广告,后来又忙得无暇顾及,那份报纸被他顺手铺在床板上隔灰,压根没来得及细读其他内容。
  一场浩大的皇会办下来,花费的钱财物资难以计数,动用的人力更是令人咋舌。但作为一项历史悠久、人心向往的盛事,又恰逢祁大统帅众望所归之际,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官民协作,共同投入,真要办起来,还就是一句话而已。胡闵行卯足了劲儿,要借此机会和那些世家大族、老牌商行较个高下,让自家广源商行在皇会上好好露个脸。他手下各个分店的掌柜们,当然也是不遗余力,奔走经营,欲图赞助拉拢几个大会首,又或者寻觅招揽一些身怀绝技的厉害角色,在皇会上大出风头。
  海津各大皇会骨干人员,平时散在各行各业,每逢皇会前夕,则由会首牵头召集,进行彩排演练。皇会中断好几年,再加上跑江湖的人居无定所,除去部分长居本地的,其他人一时半会其实召集不到。好在海津码头前来闯荡者层出不穷,最不缺的就是技艺上的能耐人。会首们放出消息,擦亮眼睛,重赏之下,自有勇夫。王掌柜与重点赞助的两家会首,几天工夫,见了好些或举荐或自荐而来的“挂子行”好把式。所谓“挂子行”,即无帮无派卖艺为生的江湖艺人,这些人卖的是武行,多精于杂耍武艺。王掌柜管的码头分店,两家会首实际就是码头上苦力混混们的头儿,历来在皇会上演的正是武行。
  说是武行,真正武林高手,自恃身份,谁来凑这个热闹?颜幼卿开始还有些期待,连看几日,什么五虎棍、长短兵器,尽是些表面花哨漂亮,专为演出而练的招数,也就看懂了其中门道。好比梨园武生,样子再好,也是不能见血杀人的。
  这天看了一场大力壮士耍石秤砣。这一门拼的是实打实的力气,表演者需举起水桶般大小的石秤砣,还要做出各种动作。颜幼卿瞅着有些不对,见王掌柜与会首们拍手叫好,就要将人留下,偷偷拉扯几下另一位管事。那管事最善应变,让他悄悄退到外边等着,寻个由头将王掌柜临时支了出来。
  颜幼卿问:“掌柜的,皇会上演武行,道具能作假么?”
  王掌柜一听,忙道:“那哪儿成?叫人瞧出来,脸面往哪儿搁?若是遇上另一家也演这个,定要现场做出许多花样,比个高下,弄虚作假还能不露馅儿么?”
  颜幼卿听他这么说,道:“掌柜的,那石秤砣恐怕有假。”
  “啊?此话当真?”
  “我从前给人帮工,共事的人里有老江湖艺人,听过一些门道。那壮士举手抬腿,有些不协调之处。掌柜的若是细察,当能看出端倪。”从前傅中宵手底下,有不少跑江湖改行做山匪的,颜幼卿曾听来许多经验。况且他有真功夫,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了几年,眼力自是比一般人好得多。
  “这……”王掌柜颇为犹豫,“若是你看岔了,这等江湖人士,最重脸面,得罪了他,怕是不好收场。”
  颜幼卿想想,道:“掌柜的只要想个法子,叫他不小心将石秤砣掉到地下,多半就能一目了然。”
  之后管事的送那壮士出门时,特地领人走在背阴面。台阶下一小滩积水结冰没化,那壮士被管事的几顶高帽送得飘飘然,不留神脚下打滑,一个趔趄,手里提溜的石秤砣摔到地上,翻滚着撞上门前石狮底座,碎成好几大块。果然里头是空心的,不过一个壳子吓人罢了。
  经过此事,王贵和对颜幼卿愈加信重。临时抽调一个伙计顶替他看守库房,叫他这个月协助大账房,专管皇会物资筹备事务。颜幼卿收拾铺盖往店面搬,带出床板上几张报纸。三文钱买来的字纸,颜幼卿并不打算扔掉。弯腰捡拾,看见免费赠送的《新春特刊》有一页平落在地上,中间一行大标题:《仙台山历险记》,作者署名:怀谷散人。


第15章 会当盛事隆
  “……却说自申城上车的旅客中,有一位海外归来的游子。欲问此人姓甚名谁?只得一个闲号曰‘怀谷散人’。原来他海外浪荡多年,虚掷光阴,一事无成,自问愧对父老同胞,只敢把个闲号示人。这怀谷散人欲体验一番故土新貌,特意购买了申津铁路特快列车二等座票。孰料正为这二等座位,后来竟遭遇仙台山两月历险。古人云,福兮祸兮,不可知兮!……”
  颜幼卿手里这份《时闻尽览》,是该社海津分社面向北方读者发行的第三期。为扩大影响,打开销路,特地推出《新春特刊》,作为文艺副刊免费赠送。内容以供人消遣的新旧诗文、传奇小说为主。结合主刊上关于兖州仙台山劫车案的新闻报道,此次《新春特刊》的重要专栏之一,正是由亲历者所撰写的长篇纪实连载小说《仙台山历险记》。如反响良好,之后将作为主刊保留栏目,持续连载直至完结。
  颜幼卿读了个开头,便知怎么回事,这所谓《仙台山历险记》一看就是出自安裕容之手。然而明知怎么回事,还是读得津津有味。文章沿袭旧话本风格,文字半文言半白话,用语略夸张,故事七分实三分虚,读来颇有趣味。
  “人质列队而立,众匪兵挨个搜罗随身细软财物。但有异动,轻则呵斥,重则笞挞,然并不辱及妇孺,行止间井然有序。令人不禁疑惑,彼方乃匪耶?兵耶?或亦匪亦兵者耶?中有少年,安静沉默,绝类良家子。然西人有暗携武器者,彼一视即知,出手令人心惊,方知其身负武功,不可轻忽。……”
  颜幼卿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热,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把,却并未出汗。不过三月天气,库房隔间虽然闭塞,终究还没到闷热时候。敛了敛心神,接着往下读。未料三五行之后,写到山坡小憩,前方有枪声突兀响起,便是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没下文了。
  颜幼卿放下报纸,不由得露出笑容。停在这儿,可真是吊人胃口得紧。自己一个亲身经历过的,都觉得意犹未尽,何况不知情的其他读者?十六开的《新春特刊》,《仙台山历险记》占了大半版面,整整三页,才写到丘百战第一次半路伏击。他翻到报纸刊头,发现《时闻尽览》十日一期,乃是旬刊。心中暗忖,照这个速度连载,得写到什么时候去?岂不是一年半载都完不了?也不知徐先生给了多少稿酬。
  看见刊头下方有报社地址,心头一喜。将其他版面也仔细读完,才把整份报纸连同特刊,还有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本洋文书,一并收在包袱里。
  后来几天,颜幼卿问了许多人,手里都没有近几期的《时闻尽览》。最后还是找了天天跑码头的报童,花五文钱从他手中买到了自《新春特刊》之后至今,统共三份过期存货。那《仙台山历险记》果然大受欢迎,得以在主刊连载。颜幼卿兴致勃勃,一口气读到玉壶顶上洋人与绑匪初次交锋。翌日叮嘱报童,记得把下一期按时送到“广源商行”。因了他的举动,商行伙计管事,包括一些顾客,都凑热闹般借了报纸去看,倒是叫不少人知道了《时闻尽览》这份由南方进入北方的新生报刊。
  海神娘娘生辰皇会筹备事宜有条不紊而又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与“广源商行”下河口码头分店王贵和掌柜关系最密切的,以码头苦力混混为主的两大皇会,一为高跷会,一为演武会。此二者皆为武行,也是“广源商行”赞助的几大皇会中唯二的武行。其他分店筹备的都是诸如抬阁、花鼓、旱船、秧歌等歌舞器乐一类的文会。至于每一届皇会中人望最高、名气最大、表演最精彩的狮子、龙灯会,胡闵行的广源商行则还差着点儿火候。凡是班底过硬的狮子、龙灯会,或直接隶属于某个大势力,或早已被有地位有财势者拉拢。因了武行最能出新出彩出风头,胡大善人一早向王贵和下了命令,务必搜罗高手,展现绝技,打出广源商行的名头来。
  皇会持续三天,正日子在三月二十三。之前两天预热,于海神娘娘庙前演些高跷旱船秧歌之类的常规节目,反倒是各种小商小贩更多些。寻常百姓向海神娘娘烧香祈福,也都在这两日。第三日海神娘娘生辰当天,各家皇会在娘娘庙前广场集合列队,沿河滨大道至下河口码头,然后走东南西北四方主干道,绕旧城一周,再回到娘娘庙前。这一趟约摸用去小半日工夫。午时三刻,庙中祭祀仪式正式开始,庙前精彩纷呈的娱神斗会节目也随之拉开序幕。各家皇会打出旗号,轮番上阵,尽显其能,以求博得最响亮的喝彩声。
  皇会前夕,广源商行赞助的高跷会与演武会日夜不息,紧张排练。码头上的搬运活计,凡是能停的,都暂时停下了。因真正武术世家帮派并不参与皇会武行表演,故而由码头混混们组成的演武会,已经算得海津城头一号。相比之下,高跷会则稍显逊色。
  高跷一行,在海津民间极为流行,最盛者莫过于武跷,不唱不舞,无乐器伴奏,只看杂耍动作。跷高四尺至六尺不等,演者需在跷上做出金鸡独立、怀中抱月、平沙落雁、鹞子翻身、铁板桥等等套路。谁能踩着跷做出繁难复杂的动作,谁就当得行家里手。
  码头上扛活的苦力成百上千,自然不止这两家皇会。与“广源商行”不相上下的“鑫隆商行”,底下也有一家大型高跷会。其中兄弟二人,是出了名的高手,最擅顶灯绝技。即踩在六尺高跷上,头顶灯碗,碗中点燃一支蜡烛。演者顶着灯碗做出摸爬滚打、蹲坐起立各种动作,不但灯碗不能落下,还不能洒出一滴蜡油。这门绝技可说称霸津城,无人能及。王贵和花了许多心思,欲将此二人拉拢到广源商行高跷会来,最终也没能成功。
  眼看距离三月二十三不过十余日,高跷会中能担大任的高手尚无着落。王贵和四处托人,打探牵线,始终找不着合适的。最后没招了,拉上颜幼卿等,直接跑到把式们卖艺的小梨园外鼓楼前边空地,挨个筛检过去。
  接连跑了好几日,几人一日比一日沮丧,差不多准备放弃时,忽然听说出现了一个玩水火流星的厉害角色,不是本地人,刚打南边越州一带过来,专为闯海津码头。要说这水火流星,端的是门绝技,一个大铁环上系若干绳索,每根绳索末端拴个小铜碗,铜碗里通常白日盛水,夜间盛油。白日耍水碗,夜间耍火球。演者手持铁环舞动,铜碗尽数飞起,不论是水是油,必得一滴不漏,还得一边舞动,一边做出各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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