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安裕容将他拉到怀里,轻轻抚拍后背,心下感动得很:“怪我,没考虑周全,害你担心了。”
  颜幼卿被他扣在胸前,瓮声瓮气道:“胡老板插手鸦片生意,我之后自然会想办法请辞,不再给他干了。”
  安裕容道:“只怕不容易。你如今知道他许多生意上的机密,想要脱身,还须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颜幼卿挣扎坐起,才发觉峻轩兄襟怀大敞,自己一张脸刚刚紧贴着他健硕的胸膛。那肌肤上犹有许多湿滑水痕,沾得满脸颊都是。赶忙抬手抹一把,拉开距离坐正。意识到二人姿态如何之不妥当,当即羞得面红耳赤。安裕容却恍似没看见他的窘态,起身取了毛巾替他擦拭。
  “那个……我自己擦……”
  安裕容根本不理他。
  颜幼卿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别别扭扭被擦了一通,红着脸看对方自然而然就手擦起了头发。他是家中老幺,自幼受父兄宠爱,实则惯于接受来自年长同性的亲昵照顾。即使独自闯荡许久,到了安裕容,甚至徐文约面前,因彼此信任亲近,不由自主便拿对方当了兄长。这时候不好意思,不过是一方面觉得失了应有的礼貌分寸,另一方面因自己被如同幼儿般对待莫名羞赧。
  安裕容见他这副模样,暗中咬咬牙,叹口气。系好浴袍,擦干头发,自保温壶中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喝口水。还没吃饭吧?我给你要点吃的。西餐面成么?”
  颜幼卿点头。
  安裕容看他眼底一片暗青,知是连日没能安心歇息之故。昨夜至今更是绷紧了弦,不曾喘半口气。打电话点完餐,又叫送一身小号的换洗衣裳来。
  颜幼卿站起身:“峻轩兄,我不能久留,得赶回去向大东家报信才行,迟了恐怕引起怀疑。”
  安裕容摁住他:“不急,你且歇息两个时辰,半夜再走。我是阿克曼发话,做样子交足了罚金才出来的,其他被抓的人,可都还在联合警备队牢狱房里关着呢。你凭借身手独自逃脱,欲图将功折罪,滞留港口打探消息,又潜入联合警备队查看虚实,折腾个一日一夜再回去报信,不是正好?这会儿外头灯火通明,何必出去犯险?”
  颜幼卿觉得他说的有理,复又坐下:“那也不必替我张罗衣裳,我须得还是这一身回去。”
  安裕容道:“那就不换衣裳。”自己出去接了东西,没叫侍应生进门,“来,吃饭。”
  颜幼卿闻到香味,忽觉饿得厉害,几乎是半刻钟工夫,便把一大盘子肉丸西餐面,连带配菜汤饮,吃了个干净。吃饱之后又开始犯困,安裕容与他说话,渐渐有一句没一句搭不上茬,脑袋直往下点。
  安裕容还有许多话,暂且不说了,扶住他肩膀,道:“去床上躺着。”
  颜幼卿半睁着眼睛摇头:“不了,身上脏,在这靠会儿就成。”
  “我不嫌你脏。去不去?走不动的话我抱你。”安裕容一面说,一面就抱着人双脚离了地。
  颜幼卿噌地吓醒,推开他蹦回到地上:“我自己走!先去洗一把。”冲到盥洗室洁面净手,且脱鞋洗了个脚。
  室内安装了西洋大陆最新流行的铸铁暖水管道,毫无寒意。安裕容叫他脱了外面衣裤,在被子里躺下。颜幼卿问:“你也是一夜一天没歇息,睡么?”
  安裕容给他扯了扯被子:“你来之前我刚睡醒。你安心睡,到时辰叫你。”
  颜幼卿阖上眼睛,转瞬间便沉入黑甜梦乡。安裕容摸摸他额头脸颊,丝毫没有反应。无端想起当初那个时时警惕处处小心的少年四当家,心中泛起无限柔情。挨着他靠坐在床头,闭上眼睛慢慢盘算。
  过了子时,安裕容才把颜幼卿唤醒。却叫他先不忙起床,与自己并排躺在被子里说话。
  “幼卿,此番去见胡闵行,他定要仔细盘问于你。我把我所知晓的消息尽皆告诉你,如何与胡大老板交代,你自己斟酌。”
  颜幼卿睡得浑身暖融融,学安裕容的样子,将两条胳膊伸出被子,枕在脑后,听他在旁边絮絮叨叨叮嘱。
  原来前日半夜那一场三方对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叫阿克曼尽收渔翁之利。人赃并获,连鸦片带现银,装满了好几艘海关巡船。只可惜死伤逃脱者亦有数人,好在货物都截下了。逃出去的若干人里,最重要的当属鑫隆段二老板。此人极有决断,兼且心狠手辣,混乱中抢上一艘梭子船,直接射杀了船上伙计,又把跟随自己的通译踹进水里,拿枪逼迫船工突围成功。另有三名黑衣持枪人抢了两艘小船逃脱。反倒是王贵和等人被胡姓管事拖累,老拐操船手段虽高,终被洋人海警围截逮捕。而原本留在水上接应的另一管事与胡闵行身边护卫,因舍不得抛下船上数万银元,以致拖慢船速,同样成了瓮中之鳖。
  颜幼卿问:“既知道跑掉的是段二老板,不能直接上门搜捕么?”
  “只怕不能——除非王贵和等人或者我出面指控他。即便如此,也是空口无凭。洋人既已截获鸦片,又得了大笔现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再费工夫去搜捕他。况且不论王贵和还是我,都不会出面指控他。”
  颜幼卿心下明白,峻轩兄若是出面指控,等于暴露与阿克曼合谋之事,后患无穷。而王掌柜若出面,则损人不利己,彻底断了与鑫隆斡旋的后路。以王贵和之精明,加上生意人习性,亦不会这般行事。
  “如此一来,抓住的岂非都是广源的人?难道就任由那段二逍遥法外?”
  “倒是还抓住了一个带枪护卫。可惜那护卫其实并非鑫隆之人。我收到洋人要提前一天与他人交接货物的消息,马上通知了阿克曼与段二。阿克曼好说,虽然仓促行动,毕竟人马都是现成的。只不过原本打算先行潜上鸦片船,拿下洋人贩子的计划,临时改为埋伏于附近围截。至于鑫隆那边,大老板盛怒之下,雷厉风行,向韩三爷借了几个人,还有几把好枪,专门来堵广源的人和船——韩三爷,你是知道的吧?”
  “嗯,听说过。”
  便是颜幼卿这般深居简出,也听过韩三爷的大名。此人早年混漕帮出身,前朝亡了之后,便上岸经营黑道,一度声势显赫,可说一手遮天。奈何随即洋人进入海津,多年盘踞,渐渐将这座城市整饬成了他们的地盘。本地黑帮再如何厉害,也不敢明着挑事。只不过在夏人当中,韩三爷仍旧大名鼎鼎,不可小觑。
  “据说就为借这些人和枪,鑫隆应下让韩三爷出三成货。前夜率先跑掉的,都是韩三爷的人。唯独一个没跑成,如今也关在洋人牢狱房里。”
  鑫隆大老板担心自家护卫武力不足,特意借韩三爷的人马,要将广源前去交易者彻底制服。却不料这些人毫无忠诚可言,遭遇洋人海警围捕,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脱。
  安裕容冷笑一声:“所以,他段二虽然一时跑了,受的罪可不见得会少。韩三爷是什么人?赔了夫人又折兵,能轻饶了他和他家大老板?除非他就此隐姓埋名,不再出来混了。”
  颜幼卿听安裕容提及韩三爷,便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皱眉道:“那韩三爷吃了这般大亏,会不会追查此事?万一……”
  “别担心。等天一亮我就上鑫隆找麻烦去。段二背信弃义,扔下合伙人不管。我白赔了一万块银元,还搭进去一千罚款,在警备队牢狱房里蹲了一白天。怎么也得打上门要个说法,是不是?”
  颜幼卿禁不住咧嘴一乐:“有道理。如此一来,可就没人会怀疑你了。”
  “我这边好说,倒是你那里……”安裕容侧身,揽着颜幼卿面向自己,悄声道,“胡闵行问起,只要不提我,别的都能照实讲,看他接下来如何办。阿克曼不知道你在船上,你记得千万别露了馅儿,更不能叫胡闵行的人知道你与他认识。还有一件事,被咱们毙了的两个,都是韩三爷的人。这一桩推到洋人头上便可。当时情形混乱,想来无人留意,往后再不要向人提起,明白么?”
  颜幼卿原本被他揽着有些别扭,听他越说越严肃,及至说到射杀的两名黑衣人与韩三爷,氛围顿时凝重,立刻忘记那别扭,一心一意听他嘱咐。
  “韩三爷的人,自比普通护卫厉害。若几人互相支援配合,不但可能全部逃脱,甚至可能造成洋人海警死伤。倘若当真如此,事后阿克曼必定严加追查,广为牵连,难免累及你我。再说那些人手上无不沾着无辜人命,死不足惜。真是全跑了,叫他韩三爷干干净净抽身出去,也颇有点儿可惜。如今这等情势,你只一口咬定你的枪早被段二夺走便是了。”
  颜幼卿一一答应。见安裕容接下来半晌没说话,却又不像是交代完毕的样子,遂道:“我这趟回去,再出来见你,可不知什么时候方便。你几时回学校去?这地方很贵罢?是阿克曼付钱么?”
  安裕容笑了:“是阿克曼付钱。我过几天就回学校去住。”
  颜幼卿见他又不做声了,却始终未曾舒展眉头,道:“我得走了,你还有什么事,一并抓紧了说。”
  “幼卿。”
  “嗯?”颜幼卿等了一会儿,身边再次没了动静。挥手在被子上猛拍一下:“究竟还有什么事?你不说,想叫我回去又睡不着觉么?”
  安裕容早已纠结半夜,这时心思转了又转,终于开口道:“幼卿,我恐怕还要麻烦你帮一个忙。”
  “峻轩兄,你要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值当委婉到这地步?”
  “说的也是。幼卿,阿克曼缴获了这批鸦片,我很担心,他不见得会如前所约,全部销毁。”
  “你怀疑他转手再卖掉?”
  “未必无此可能。他若转手再卖,就不是你我轻易窥探得到的了。”
  “那……怎么办?”
  安裕容望着颜幼卿清亮的眼眸:“鸦片这东西,祸国殃民。不看着这批货销毁,我总觉得不放心。”
  颜幼卿自然知道鸦片不是好东西,但也没到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地步。他自己不会沾,也瞧不上瘾君子,倒没想过非得设法销毁了不可。听安裕容这般说,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情,很为峻轩兄之胸襟感佩。脱口而出:“那咱们就想办法盯着销毁了吧。”
  安裕容点头:“这事我没法独自办成,又得拖累你。只怕还要麻烦徐兄和别的朋友。”
  颜幼卿有点不高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该如此。你不要又想瞒着我,自己去犯险。”
  安裕容摸摸他头发:“我明白。只是……算了,假惺惺的废话就不说了。我知道眼下这批货临时放在海港码头海关仓库。你看有没有机会寻得确切位置。万一阿克曼要换地方,也要想办法盯住了。”
  颜幼卿琢磨一下,道:“大东家得知被鑫隆的人截个正着,且海关抓的尽是我们广源的人,多半要一面查内鬼,一面派我出去打探消息。我偷空悄悄去海港码头转悠,应当不是难事。”
  “夜长梦多,咱们动作务必要快。你只要找到货在哪里,立即送个信到徐兄处,其余的事,听胡老板吩咐就是。若有什么不好办的,想法敷衍拖延几天。待我这边办成,你也就好过了。”
  颜幼卿露出紧张神色:“你想怎么销毁这些鸦片?”
  安裕容笑笑:“不会是什么危险法子。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你只管办好踩点这一桩,便是立了大功。等你的信一到,就是我动手的令箭。”
  颜幼卿见他恢复戏谑嘻笑模样,知道是问不出来了,悻悻然起身收拾。安裕容又细细交代一番安全事宜,目送他轻捷如狸猫般钻出窗户,消失在昏暗的庭院当中。心知他必然借着花木亭台掩护翻过围墙去了,犹自站在窗前吹着冷风,极力定睛搜寻,终究什么也没能看见。
  次日,新近改为日刊的《时闻尽览》报纸,以醒目头条刊登了海关缴获走私鸦片的消息。紧接着,多家本地及外国报刊,纷纷大肆报道此事。甚至有许多记者蹲候在联合警备队总部楼前,就为了追问详情。也有人千方百计寻访其他知情者,欲图还原夜半围捕、惊魂枪战之真相,做出几篇引人入胜的社会新闻。
  不过一二日间,此事坊间热议,妇孺皆知。阿克曼一心想要低调处理,奈何无力做到,只能气得大拍桌子。


第29章 斡运且从容
  《时闻尽览》首次报道海关截获走私鸦片案件在腊月二十四。次日,还是这份报纸,又刊发了跟踪报道。文中宣称,联合警备队队长阿克曼表示,本次截获鸦片将全部公开销毁,以示严格遵守盎格鲁与华夏十年禁烟协定之约,从而利于两国友好邦交,届时欢迎民众至现场观看监督云云。
  与新闻报道相呼应,副刊版面登载了两位本地清流人物代表的社评,颂扬海关此次行动堪称义举,端正风气,警戒世人,利于促进文明向上之新风尚。又提到祁保善大统帅南下参加选举之事,此前因兵变短暂搁浅。近日南北重启会谈,南方态度转变,表示选举将依旧进行,而祁大统帅一旦当选,则同意其直接在京师就任。如此一来,华夏新政权中心将重归北方,统一与革新必将成为北方热点,如吸食鸦片这等沉疴陋习,自当彻底去除。
  又过了一天,阿克曼才知道昨日本地报纸上刊登的具体内容。这回不止拍桌子,差点气得摔了杯子。他依稀想起,事情被报界公开后,有几名不知道哪个报社的记者,从早到晚赖在警备队办公楼前不走。自己被纠缠不过,在对方追问是否销毁收缴鸦片时,不得不明确回应说“是”,然详情无可奉告。什么“全部公开销毁”,“欢迎民众至现场观看监督”,显然全是记者随意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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