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原来彼此都拿对方当了幌子,可说歪打正着,各得其所。颜幼卿不由得心底失笑,侧耳听峻轩兄如何回应。
  安裕容道:“我一见古先生,便觉十分投契,可惜认识得太晚了,竟无缘共事。”
  安迪摊手耸肩表示遗憾。他不知伊恩请下这个长假,多半一去不复返,却很清楚尚古之不可能在林西煤矿停留,只是无法明言。
  安裕容满面真诚惋惜,仿佛欲攀扯深交,问:“不知古先生此前在哪里高就?”
  尚古之略加沉吟,答道:“是北方一家商行。前东家不大信得着外乡人,故颇遭排挤。底下的掌柜们拉帮结伙,打击异己,弄得乌烟瘴气。我便寻机出来了。”
  安裕容微笑:“古先生擅长审时度势,这机会寻得甚是不错。林西煤矿生意蒸蒸日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呐。”
  尚古之含笑颔首:“然也。没想到偶遇贤兄弟,在下同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两人越说越热络,你来我往,暗藏机锋。这些个文绉绉的夏语对白,听得安迪似懂非懂,转头逗颜幼卿:“幸运男孩,你怎么光吃饭,不说话?”
  颜幼卿想了想,道:“我们夏人的规矩,年长的人在说话,年轻的不能插嘴打断。”
  安迪正无趣,又拿他当小孩子,笑道:“你这么怕你表兄的吗?犯了错会不会挨打?我听说夏人家教很严厉的。”
  颜幼卿看他一眼,不说话。心想真打起来,几个峻轩兄也不是我对手。忽而想到什么,面上一红,低头喝粥。
  旁边安裕容似有所觉,换回盎格鲁语,不动声色把话题抛给安迪:“古先生既负责销售,想必不能在矿区常驻?”
  安迪听他这般问,正好求之不得,省得特地找机会编造古先生去向,忙道:“接下来,古先生会主要跑海津。我们林西矿区的煤,在海津本地销量日增,另外出口也增长迅速,正需要有个语言相通经验丰富的人去联系。”
  颜幼卿收拾了情绪,听见这番话,不由得抬头,与安裕容悄然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安迪如此说,尚古之应当是打算自海津港口离开,乘船南下。如此看来,革命党在北方虽被迫居于暗处,实力并不可小觑。能获得花旗国公使大人鼎力协助,不仅逃离京城,且借煤矿送货之机借道海津港口,交情匪浅是一方面,其间必然还有某些诸如利益合作之类不可言说的深层缘故。
  那三人就煤矿经营与发展聊了半晌,均知此话题不过一时敷衍,却无不装模作样,认真投入,听得颜幼卿大感佩服。他放下碗筷,正思量自己是不是先行回房间收拾行李,忽听尚先生道:“冒昧问一句,不知伊恩请了长假,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要回一趟南方老家。”
  安迪在一旁补充:“伊恩要回去办婚礼,祭拜祖先呢。”
  尚先生大感意外:“回去办婚礼?”
  “正是。他要带新娘子回老家——说起来,伊恩,你的新娘子如今是在京城还是在海津?这一趟完了你去哪里接人?”安迪忽然想起来问道。
  安裕容抛出早已备好的答案:“我的新娘子已经和家里亲戚一起提前出发走了。毕竟婚礼仪式繁琐,风俗不同,先回去多熟悉熟悉。”
  这几句盎格鲁语并不难懂,颜幼卿听见安裕容一本正经与人讨论“婚礼”、“新娘子”,忍不住又要脸红,极力掩饰。
  尚古之又问:“不知伊恩老家在南方哪里?”
  安裕容并不隐瞒,透露打算投奔的约翰逊所在地:“岭南蕙城。”
  尚古之思忖片刻,道:“你的夫人既已先行出发,想来你兄弟二人是预备矿山事务了结,直接出发南下?”
  “正有此打算。”
  “虽说火车比之轮船,速度确实更快。不过从林西到蕙城,中途经南岭,需转乘多次。前后算下来,所费时日与乘船相差无几。我近日便要往海津送货,不瞒你说,在海津船行也有个把朋友,购票较为便利。伊恩若是有意,也可考虑同我一道,随货运列车前往海津,再乘船直下蕙城。蕙城本是大港,如此免去一路转换颠簸,安逸轻松不少。况且船票比之火车,还能便宜少许。不知你以为怎样?”
  尚古之说完这番话,另外三人尽皆注目看他,心中全是狐疑。安裕容与颜幼卿尽量不表露出来,安迪却忍不住道:“货运列车不方便多搭乘旅客,况且伊恩早有计划,临时改变肯定很不方便。”
  尚古之藏身机器箱中潜出京城,再乘林西煤矿送货的列车入海津,从海津港乘船直接回申城。这是尚古之本人与花旗国公使威廉姆斯再三计议商定的路线,且已安排了革命党内部人士在火车站与港口两处接应。安迪虽不知全部详情,但出京到离开林西煤矿这一段,却是由他负责照应。尽管出发前公使大人亲自给矿区经理打了电话,他一路都在担忧如何掩饰。新来的工程师好说,安裕容却没那么容易糊弄。他甚至想到达矿区后定要设法隔离双方,免得叫伊恩看出尚古之对矿区事务比自己还陌生。他无论如何想不通,尚古之为何要开口邀请安裕容二人同往海津。
  安裕容一面思索,一面沉吟:“计划确实是早就定好了的……不过古先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侧头看颜幼卿,“如果改乘轮船,你会不会晕船?”
  颜幼卿一愣。他正在心中琢磨,尚先生言语究竟何意,不想峻轩兄有此一问。
  尚古之又道:“不瞒二位,海津火车站与港口我都有相熟的朋友,抵达便可安排车辆接送,船票也能直接购买预留的位子,不用耽误一点工夫。洋人的大轮船稳当又舒适,只是顺海岸线南下,即使晕船应该也无大碍。”
  颜幼卿这下听出来,尚先生是有意邀请峻轩兄与自己同行南下。车站与港口既皆有熟人等候,想来早已安排妥当,比己方两人临时上路要安全舒适许多。三个人走,较之一个人走,风险与麻烦都成倍增加。尚先生此举,意在回报恩情。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安裕容望着他,神情坦荡,又问:“没乘过大轮船罢?想试试么?”
  峻轩兄大约也不好决定,竟是把选择权彻底交给了自己。颜幼卿看看尚古之,又看看安裕容。与尚先生同行,各有利弊,还真不好作答。
  对面安迪同样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看了两圈,心底恍然大悟:伊恩与他这小表弟,多半也是暗藏在北方的革命党。之前尚古之和他们说了许多不好懂的话,恐怕就是在对暗号了。怪不得,恰好这个时候,伊恩突然就要回南方去。公使大人与这位革命党领袖,果然经验丰富考虑周到,除去交代自己,原来还另外安排了暗藏的人手一路掩护。他们这是在讨论接下来的路程到底分开行动,还是一起行动?
  安迪这厢浮想联翩,颜幼卿已然做出决定。这些天一直没顾上与峻轩兄仔细商量路线问题。若南下之前,能回海津与嫂嫂及皞儿华儿悄悄见个面,当放心不少。峻轩兄特意如此问,应是也想到了此点。遂道:“我不晕船的。”
  安裕容笑了,向尚古之道:“如此便劳烦古先生帮忙。”
  尚古之含笑应下。三人神态越发轻松,唯独安迪越看越觉得对面兄弟二人像深藏不露的革命党。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自己居然今天才觉察出来,革命党人果真厉害。
  一行多了个尚古之,他是特地前来迎接洋秘书大人的,自然陪同坐在后座,颜幼卿还坐在司机旁边。安裕容知道尚古之名为迎接,实际大约根本不知林西煤矿位于何方,寻个由头叫自己坐的那辆车打了头阵。
  到达煤矿天色已黑,吃了个闹哄哄的晚餐,收拾停当便至深夜。矿区条件有限,一下子来这么些大人物,住处顿时紧张,安裕容顺理成章与颜幼卿同住一屋。关上房门,安裕容目光扫视一圈,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轻声道:“没想到这几间客房都新添了电风扇,钱经理确实会办事。床虽然有点窄,倒是热不着。”
  颜幼卿眼神扫过那张床,又匆忙闪避开去。
  “幼卿,你睡外侧罢,外侧离风扇近,凉快。”安裕容说着,掀开蚊帐坐上床。
  “我不怕热,我睡里面。”颜幼卿急急说完,噌一下窜进蚊帐,贴墙躺平。
  安裕容笑笑,也熄灯躺下,侧过身冲着颜幼卿。黑暗中看不清五官表情,却气息相交,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安裕容手指摸上颜幼卿额角:“还说不热,都出汗了。”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冷不丁施力,就着抱在怀中的姿势翻了个身,里外换了个位置。
  “你睡在里头,风全被我挡住了,岂不是又闷又热?”安裕容下巴抵在颜幼卿头顶,“这么着你我都能吹到,两全其美。等到了冬天,还让你睡里头,暖和。”
  颜幼卿浑身发烧,一点点从对方胳膊圈往外挣脱:“那、那你松开一点,这样不是更热么……”感觉安裕容不但不肯松手,反而收得更紧,凑得更近,小声急切道,“这里不方便呐。你、你不要……”
  安裕容故意在他耳朵上亲一下,问:“不要什么?”
  “不要……太频繁……那个,周公……之礼……”
  安裕容笑出声,轻咬一口软软的耳垂:“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要和你说两句悄悄话。”心说日行一礼可算不得太频繁,真正完整的周公之礼,尚且还没彻底实现呢。幼卿以为,如昨夜那般便是有了夫妻之实,端的叫人怜爱到心疼。
  颜幼卿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幸而峻轩兄放开了自己,电风扇在背后吹个不停,那燥热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既然尚先生执意邀请,咱们先同他一起到海津去。至于要不要同船南下,可以抵达海津再做计议。”安裕容低柔的声音随同凉风一起拂过耳际,“明日寻机给徐兄打个电话。总要多做一手准备,方为万全之策。既然已经出了京城,最艰险的关头,就算是过去了,不必担忧。”
  颜幼卿感觉耳朵上微微一烫:“睡罢。晚安,宝贝。”
  他想这一定是所有西语中最动听的一句。连日奔波疲累上涌,闭眼便睡了过去。
  次日,尚古之推说有事,缩在经理办公室不出门,安裕容与颜幼卿只做不知。安裕容尽职尽责为安迪解说矿区事务,颜幼卿亦步亦趋紧随在后,看似不过是个小跟班,实则抓紧时机学习西语,同时担负保镖职责。
  挖矿艰辛,矿工几乎人人又黑又瘦,其中不乏十余岁半大少年。盖因矿洞狭窄,唯身材瘦小者方便于进出。前次工人闹事,缘由之一便是主事者以保持身体灵活为由,克扣饮食。安裕容替威廉姆斯出面整顿之后,此类事件乃得以杜绝。安裕容怕安迪不知内情,疏于监管,导致前功尽弃,特地带他往矿洞附近视察。谁知激起对方恻隐之心,非要进入矿洞内部看看。安裕容个子最高,勉强躬身前进数米,被颜幼卿拉住,示意自己带着安迪继续往里走。
  安裕容也觉连转身都困难,于是叮嘱几句,低头弯腰慢慢退出。这一趟是趁着矿工午间小歇来的,并未惊动矿区经理。他交代颜幼卿不得深入,没多久便见二人走了出来。安迪两脚黑泥,一瘸一拐,全凭颜幼卿扶持。一问才知,原来他只顾左右张望,没看脚下,差点在积水坑里跌个狗啃泥。好在颜幼卿眼疾手快,将人及时捞了起来。安迪出得洞口,才发现颜幼卿另一只手还提着矿灯,毫无损伤。心中惊叹不已,越发认定对方必是神秘的革命党人。
  安裕容和颜幼卿把安迪的怪异反应看在眼里,倒并不放在心上。林西煤矿完全是西洋人地盘,公使大人的秘书官窝藏着一个朝廷钦犯,绝无可能对己不利。最多不过是好奇心重一点。
  返回路上,看见有人卖井水湃过的山果,安裕容自己扶着安迪,叫颜幼卿过去买。安迪指着几个卖果子的女人问:“她们是矿工家属么?”
  安裕容道:“不是。矿工没有带家属的,最多不过父子兄弟一起来。卖果子的是附近的村民。”
  安迪坐车进入矿区,知道矿区有多大,疑惑道:“附近还有村子?”
  “也不算近,大概相隔几十里。这些人一早赶路,赶在午歇最热的时候到,好把果子卖出去。通常是管事的买,还有就是如你我这般……”
  安迪点头表示明白,矿工是不会特地买果子吃的。
  颜幼卿捧着一兜山果回来,个头不大,颜色红红黄黄。安迪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冰凉沁甜。烈日当空,酷热难忍,果子吃到嘴里格外舒适。安迪掏出一块现银递给颜幼卿:“看她们等得辛苦,都买下来吧,请大家一起吃。”又问安裕容,“钱够了么?”
  安裕容便冲颜幼卿道:“叫她们别找了——反正也找不开。就说洋大人赏的,大伙儿回去分了罢。”
  没一会儿,颜幼卿拎着两只木桶回来。每只桶里大半桶水,小半桶山果。安迪看他手提木桶,如履平地,吃惊道:“小表弟好大的力气!”惊叹半晌,才想起来问,“她们拎这么重的东西走几十里?这些女人也好大的力气!”
  安裕容忍不住一乐,旋即正容:“怎么可能?井水是在矿区里打的。通常她们会给某个管事一点好处,请求对方允许她们长期去井边打水。”
  安迪虽头一回来到矿区,毕竟不是不谙世事者。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叹口气,不再说话。
  三人均沉默下来。安裕容与颜幼卿熟知太多苦难,已无甚感慨。林西煤矿如今面貌,使劳有所得,怨有可申,已经是可能范围内最好的情况。洋大人一时善心,且叫村民占一时小利罢了。这季节女人们日日前来卖果子,洋秘书总不能每天送出去一块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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