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数[现代耽美]——BY:fiveseven/悄悄过去

作者:fiveseven/悄悄过去  录入:08-24

  祁白露跟程文辉出了审讯室,在走廊走了一段,那个警察忽然追出来在他身后道:“等等。”
  程文辉看到祁白露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独自回头道:“还有什么事?”
  “你们不想看看他吗?”
  祁白露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程文辉道:“不了……”
  警察把目光移向祁白露的后脑勺,还在等他的回答,祁白露短促道:“逝者已逝。”说完之后他就向前走,没再回头看。程文辉又跟警察道了句“麻烦你们”,跟上祁白露穿过走廊。
  外面还在下雨,程文辉走出大厅,一手拽住祁白露的胳膊,一只手撑伞,结果半天没把伞推开。祁白露甩开他往台阶下走,程文辉顾不得伞了,伸手就去捞人,如果不是他这一下捞得及时,祁白露差点就在台阶上踩空。
  程文辉觉得自己的手里像是栓了一头牛,他好不容易把伞抖开,撑在两个人头顶上,推着祁白露去拿车,中间还没忘了别让祁白露的脸露出来。有三四个人经过,往他们这边看,他死死掐着祁白露的后颈不让他抬头,压低祁白露的鸭舌帽挡好他的脸。
  他就这么一路把祁白露按回车上,不知道祁白露是不是被他弄痛了,程文辉听到了他在帽檐下的一两声压抑的啜泣。
  程文辉道:“……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他以为祁白露会哭,会爆发,结果也没有。把祁白露扔进副驾驶之后,不管他说什么,祁白露都不说话。半晌之后,车子在一个路口急刹车,程文辉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帘,道:“你还是哭吧。”
  祁白露“嗯”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哭,他的心像沉眠的火山一样烧得灼痛,没有知觉,也没有能力去哭,身体所有的水分都被烤干了。他仿佛自言自语,红着眼睛道:“他的罪赎清了,那我呢?”
  程文辉不是软心肠的人,听到这句话却有些狼狈地转过脸去,不敢面对他。祁白露向后抻着脖子,又问了一遍:“那我呢?”
  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北京反而不像北京,因为北京很少下雨,这就是祁白露不喜欢北京的原因。红墙长街一时被洗得干净,拂去了一层灰尘,但太阳一出来,仿佛从没生过锈、上过漆,蒙着尘的齿轮依旧转。这座城市想起来永远灰蒙蒙的,没有人情味,红也是灰蒙蒙的红。
  他第三次对时间失去感知。
  第一次是被关在精神病院,从窗户看出去,活动操场是一片野草地,杂草茂盛得可以织成一张毛毯,草有膝盖那么深。医院组织他们去割草,每个人都发了镰刀,他对旁边的人说我是正常人,那个人也对他说我是正常人。草里什么都有:各种咬人的不咬人的虫子,蚯蚓和蛇。护士无精打采地远远看着他们。那些草一共割了三天才割完,他却觉得割了三个星期那么久。
  第二次是在三年前的那间公寓,后来的那几天,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求过郑昆玉,有没有为了让他放过自己曲意逢迎。他刻意不去回忆那些事,这样就能当做没发生。他只记得自己最清醒的时候,提着一只酒瓶朝郑昆玉头上掼过去,结果被郑昆玉捏着手腕反按住。郑昆玉掐着他的下巴,将那只细颈的酒瓶捅进他的嘴里,也捅进他的身体里。他整个人被泡在酒水中,泡烂了,泡透了,只剩下麻醉和荒唐。
  第三次是现在,他人生的词典就像半路掉在了这场雨里,翻烂了整部词典,也找不到一条指引他的正路。上面的字迹一点点褪色,页与页之间,黏连、软化、坍塌。
  他的过去越来越多地属于公众,属于那个猎奇的流言,却越来越少地属于自己。
  祁白露对外面的变天毫不关心,也不关心阮秋季是在哪天来看自己。直到雨停的前一天,阮秋季准备离开,林悦微送他出门,把那只八音盒还给他,说:“白露说这是给你的,他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阮秋季不接,林悦微又道:“你总不能让我替你们扔了。”
  那张卡片也在,如今一切的因缘都分明了。当时他误打误撞送给他的玩意,没想到刚好是一份“投机取巧”的安慰,或许当时祁白露也在心里想过,他们两个这样有缘。但即使有缘,却也总是错过一点,又错过一点。
  阮秋季问道:“他是在怨我吗?”
  林悦微道:“他不怨你,他怕你,连我也怕。当时是你建议我去大溪地的,你早就算好了我会邀白露同去。你之前问我,如果是你早遇见他会是什么样,你说你真的喜欢白露,我才牵线搭桥让你们在我工作室碰面,但现在看来,如果是你早遇见他,你也会是又一个郑昆玉。”
  林悦微道:“他从来都没有病,他爸不想管他,才把他送去那个地方,正常人到那里没有病都会有病。我看有病的是你们才对,白露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是你们两个共同造成的。”
  阮秋季静静地听完,道: “我说喜欢他,是真的。”
  “喜欢到把他当算盘上的珠子拨弄,想要了他的命?阮老板,你觉得自己就是好东西吗?”林悦微不为所动地瞧着他,弯身把纸袋放在他脚下。
  阮秋季站在细雨中看着林悦微关上大门,抬头去看那扇紧闭着窗帘的窗子。其实他没想过把祁白露关起来,关在塔楼上吗,他可能比郑昆玉还想,只是有前车之鉴,提醒他此路不通。
  他不知道曾经有个人站在跟他同样的位置抬头看过,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同情郑昆玉。阮秋季笑了笑,笑他们都是枉费心机,机关算尽反做了个输家,郑昆玉输掉了一条命,而他输掉了所有的筹码和底牌。
  行贿门此次造成的影视圈震荡,直到过了一个多月,热度才稍稍散去一些。程文辉去了云天传媒,开始带阮秋季交给他的新艺人,但他还是负责祁白露的经纪工作,阮秋季默许了。
  对于程文辉来说,现在的祁白露不需要他操心,因为祁白露在无限期休假,暂时不会重回剧组,因为那一纸精神病的病历,目前来找祁白露的本子寥寥无几。老东家倒台,祁白露还没签新公司,现在找他拍戏是有风险的事。有不少经纪公司在观望祁白露的去向,他们都觉得他会去云天传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祁白露似乎对哪家公司都没兴趣。
  《西风多少恨》因为郑昆玉被压了箱底,《泉水凶猛》也暂时推迟上映,除了一个客串的文艺片,祁白露再没有任何“存货”,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意味着今年他无法再出现在公众面前。没有持续的曝光和热度,过去再红也只是昙花一现。
  祁白露可以没心情想这些事,但林悦微不希望看到他就这样被大众遗忘。她知道祁白露跟郑昆玉续了约,现在金河影视落在阮秋季手里,祁白露的合同就会跟着送到云天传媒那边。那位宋律师在郑昆玉出事之后也因为行贿罪接受了调查,林悦微便问程文辉合同的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程文辉知道这件事终于瞒不过去了,把真相告诉了祁白露。
  当初为了留住祁白露,郑昆玉给他一份所谓的五十年的续约合同,林悦微一听到五十年,忍不住道:“这不可能!超过二十年,在法律上是无效的。”
  坐在旁边一直如木胎泥塑的祁白露眨了下眼,像是被涂上了色彩,慢慢活了过来,程文辉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所以这份合同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小祁不了解这个,郑总也知道他不了解,所以——”
  程文辉望着祁白露,把他当时签过字的合约拿给他看,特地帮他翻到签字的那一页,祁白露瞥了一眼,看到郑昆玉的名字时眼皮跳了一下。郑昆玉的字他自然认得,笔画钩连,写“玉”的那一点时,力道总是几乎破纸。他自己的签字潦草绵软,还能依稀辨认出当时的伤心。
  他们都看清楚了,合同上根本没有盖章。
  林悦微说不出话,这份合同有这么多漏洞,甚至完全没摆在过明面上,如果当时祁白露问问自己,问问别人,那他可能早就识破了这个骗局,而程文辉竟然一直都帮郑昆玉瞒着他。
  祁白露哑然失笑,他是应该怪自己太笨,还是怪郑昆玉太自负,他拿一张毫无效力的废纸来威胁自己,骗自己,自己就信了这么久。什么五十年,什么地久天长,时间明明是一眨眼就没有的东西。
  祁白露越想越觉得荒诞,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程文辉喊了他一声,这才止住他的笑,林悦微道:“那之前的合同呢?”
  “之前的合同在月底终止。小祁,过了九月你就是自由身,就算是云天传媒也没法奈何你。”
  祁白露低声重复:“自由身?”
  这几个字就像是在密封的山洞凿开了一个口子,往前看,仿佛若有光。
  林悦微道:“以后如果你不想签公司,来我工作室也好。”
  程文辉道:“有好几家经纪公司你可以选。”
  祁白露看着那份合同上郑昆玉的签名,什么都没说,林悦微看他表情,合上合同递还给程文辉。程文辉犹豫片刻,道:“小祁,合同到期之后我就不会再带你了。可能会是好事。”
  剥去一层旧皮,砍去一根枝干,移栽进一个新的花盆。新生活的代价就是伤筋动骨,甚至不停告别。祁白露看着程文辉欠身离开的背影,顿了一下,道:“谢谢。”
  林悦微一直没跟祁白露谈过郑昆玉的事,或许说,她知道祁白露可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她知道祁白露把手机重新开机之后,最后又把手机丢进了浴缸里,也知道他这一个月只在沙发上睡觉。有天晚上她睡在客房突然醒了,下楼倒水结果看到祁白露在花园散步。没看到过祁白露哭。
  程文辉跟他道出真相之后,这样的情况似乎改善了一些。有一天她路过书房,看到房间门开着,祁白露在里面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她问祁白露找什么要不要帮忙,祁白露说找一个DV,林悦微走进去帮他一起找。桌子上倒扣着看了一半的剧本,林悦微看到封页上有郑昆玉的签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他们从书房找到卧室,没有找到。林悦微在衣帽间里看到一件挂得整整齐齐的夏威夷衫,想到衣服的主人已经不在,会有呼吸一窒的感觉。她对郑昆玉没有感情,甚至有些反感,但是想起他们四个在大溪地的好时光,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生死两端,物是人非。
  她无法想象祁白露的心情。或许祁白露应该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全丢掉,把房子重新装修一遍——可是这栋房子都是郑昆玉买给他的,甚至连花园的那些花,都是郑昆玉亲自挑的。她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人会喜欢种花。
  郑昆玉的卧室被他们翻遍了,最后也没找到DV。祁白露甚至连浴室都翻过,架子上搁着老式剃刀,那把剃刀看起来还是很锋利,说不定能像电影里一样一刀割喉。
  林悦微问他那个DV里有什么,祁白露没回答,而是道:“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肯把事情做绝了,为什么不彻底毁了我。他不是心软,他知道如果那个视频被曝光在公众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死,我就算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他。但他不要我死,他就是要我半死不活,好永远记住他,活在他的阴影里。”
  “如果不是呢?或许他是对你感到抱歉。”
  林悦微也知道只是或许,她不想看他自苦。
  “为什么要在那间公寓?”祁白露扭头看着她问,却好像目光透过了她问别的人。
  他跳下去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是怨恨,羞耻,悔悟,不甘,惦念,还是浓度具有腐蚀性的别的东西。为什么要在那间公寓,那是他们的开始,是雾封的巫山,是犯罪现场,是牢狱,现在是绞刑架,是行刑台,是一切的结束。
  郑昆玉到底在想什么,最后的时刻,他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祁白露无法知道,这是一个永远的谜题。他的爱本身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沉重的秘密——那是爱吗,一颗偏狭的自私自利的心也会爱人吗,不管那是什么,从今往后,都会像蒙尘的珠玉一样永远锁在死亡的匣子里。
  林悦微道:“他对你做的事不可原谅,但他死了,你还活着。”
  他的确还活着,他差点死过一次,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他抱起来时,还记得他的声音终于变了形,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还活着,因为他永永远远不想再看到郑昆玉,他第一次想要长命百岁,活够个一千年一万年。
  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梦到了郑昆玉,梦到他们在那间第一次□□的公寓,那天晚上他想要跳楼自杀。
  他梦到自己穿过玻璃门,穿过飘拂着的窗帘,一直走到阳台边上。阳台上的蔷薇科植物蓊蓊郁郁,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用手扶着栏杆往下看。他就要跌下去了,可是郑昆玉从后面抱住他,用力拖着他的腰将他抱回来,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的Jack抱着Rose那样。郑昆玉将下巴放在他的颈窝,一根一根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在他耳后说:“You jump,I jump。”
  二十六楼,投下去就像投进湍急的江河,再无生还的可能。
  太滑稽,太荒唐,太可笑了,他竟然梦到他说《泰坦尼克号》的台词,梦到他用那么坚定的语调说生死相随。
  后来梦里又发生什么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跳下去。反正祁白露是笑醒的,他咯咯笑了好一会儿,笑得肚子都发紧了,这才去擦自己的脸,但泪水怎么也擦不完,他知道自己醒来时就已经满脸都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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