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太经常吧,像你上次喝的那种就是杨梅下来的时候泡一些。”
“那怎么到现在还剩着?”杨梅下来的时候是旺季,游客多的话应该很快能喝完。
“夏天我会进些外面的酒卖,”杜云砚在糯米的中央挖出一个洞,而后扣上了盖子,“做的果酒留着自己喝或者随缘送。”
“随缘?”顾文曦听见这个奇特的字眼从杜云砚口中说出颇为诧异,“那你第一天送我……是因为觉得有缘?”
“是挺有缘的,”杜云砚平静地说,“要不是我帮你换了轮胎,你可能到半夜也住不上店。”
顾文曦默然,他就不该指望杜云砚说出什么哄人高兴的话。
午后,那位独自出行的客人先过来了,坐摩的到民宿门口,是个留着短发、戴一副细红框眼镜的年轻女性,随身行李除了身后的背包,只有一个个头不小的相机。顾文曦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人。
女生下午没出去,但也没待在房间,拿着相机到院子里拍照。她似乎对这里非常感兴趣,在顾文曦看来,拍照的角度未免过于丰富,边边角角的地方都照顾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拍纪录片呢。
后来,她主动找杜云砚闲聊,顾文曦一回房就看见了。他们在后院,正冲着他窗口下的位置。
杜云砚干完活在水槽边洗手,女客人走上前去。他看见她得体的笑容和不断张合的嘴唇,杜云砚那边不时客气地点头,没太多表情,但也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
这个人就是这样,三分真七分淡,即使内里真诚也总像戴着副面具。
顾文曦突然意识到,杜云砚面对其他客人与面对自己,可能并没有大的差别。
他只是个过客,如果向对方辞行,绝不会得到任何挽留,说不定那人会再给他塞几百块,祝他一路顺风。
想到那种画面,他心里不太痛快,匆匆拉上窗帘,背靠墙站着。
另外五个同行者于傍晚时分到了民宿,三男两女各一辆山地车骑行至此。几辆车虽然不是特别高档,但应该在大几千左右价位,整齐排开,停于楼前。几个青年也都一身户外运动的衣装,年纪看着倒不大,像是学生或刚毕业不久的。
顾文曦到后院找杜云砚,告诉他客人来了。女生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打扰你了”,暂时离开。
那几个人登记的时候,其中两个男生叽喳个不停,原本安静的旅社餐厅一瞬间闹哄起来。顾文曦无意中听见他们说起“S大”。
“你们是S大的?”他意外于在这个地方遇见校友。
“是啊,”说话的男生留着瓜皮状发型,“明年就毕业了。”
“那你们是毕业旅行吗?”顾文曦的双眼放大,“不会是从S市骑过来的吧?”
“对,”瓜皮头有些骄傲地说,“我们经常骑车出来玩。”
一个女生告诉顾文曦,他们策划的旅行时间不算太长,路上用了两天,骑到这边再住个四五天就要返校了。
“我也是S大毕业的。”顾文曦对他们说。
“真的啊?”刚才和瓜皮头吵闹的黄头发男生问,“学长你哪个学院的?”
“外院,你们呢?”
“我们是不同专业的,”黄毛伸着手指点了一圈,“她俩中文,然后经济、计算机、设计,都是在户外运动社团认识的。”
“能聚到一块真不错。”顾文曦略微感慨,他也热爱外出旅行,但并没有长距离的骑行过,一般会选用更轻松省力的交通工具。
“学长你也是出来玩的?”
“住得习惯吗?”
……
学弟学妹很活跃,发现是校友后毫无顾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哎,”顾文曦打断他们,“难得这么有缘分,明天我请你们吃烤肉怎么样?”第二天就是周日了,他将脸扭向吧台后的杜云砚,“老板,我上次看见你这有烤架,明天我去镇上买些肉回来——”话说到一半,他的表情便僵住了。他现在根本没钱请这么多人吃烤肉。
“还是我请吧,”杜云砚看着他摇摇头,“你当司机就行。”
“没问题,谢谢老板!”顾文曦从善如流。
其实——还是有点特别吧?
别的客人不会像他一样需要杜云砚倒贴钱。
-
最近去镇上购物都是开顾文曦的SUV,早上当了一回司机,顾文曦得到休息三十分钟的机会。
他跟黄狗阳阳混熟了,往门口一站,那狗就跟过来,顾文曦蹲下来,抚弄狗背上的毛,没留意到有人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
“你好,”顾文曦抬起头后,昨天和杜云砚说了半天话的女生开口,“可以帮你和它拍个照吗?”女生手上依然抱着那台高级相机,“放心,我不会发出去。”
“可以啊。”顾文曦爽朗地应道,手上持续着撸狗的动作,等她拍完才站起来,“你到这里,是为了拍照?”
“哦,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女生向她解释,“可以说是我的职业病吧,我是一家杂志的记者。”
“记者?”顾文曦没想过这个可能,这么看来昨天他找杜云砚很可能另有目的。
“我从微博的一个博主那里看到对这个地方、还有这间旅社的介绍,决定自己来看看。”
“我也一样,”顾文曦想到一个月前的自己,笑了笑,眼睛瞥向篱墙外,“随便走走吗?”
女生点点头,他们从前院出来,以极慢的步速走在村道上。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她问。
“一个来月了。”
“这么久?”些微惊讶过后,她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顾文曦背着手,配合她的脚步,减慢了速度,“但是感觉怎样还是因人而异吧,只有自己才明白。”
“嗯,”她说,“其实我对旅社的兴趣大过山村,毕竟我就是在南方乡下长大的,习惯了山野风光,但这个住宿的地方一眼就喜欢上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她昨天不急着出门,光在院子里转悠。
“我原本想做一个专题报道,甚至写进自己的书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顾文曦猜到个中缘由:“你和杜老板说了吗?”
“嗯,”女记者说,“他没有同意。”
顾文曦听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以杜云砚的个性会答应才不正常,但对这个记者而言,毕竟是件失望的事,他试着安慰对方:“杜老板那个人吧——”
“其实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大概知道顾文曦要说的话,“此行不完全是功利的目的,我喜欢结识有故事的人,能够遇到这样的人,哪怕我没有资格去讲述他的故事,也是一种收获。”
“有故事的人?”顾文曦听出她的话外音,“是说杜老板吗?”
“对,杜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告诉我多少,”女记者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哈哈哈……你准备采访我吗?”顾文曦跟着开玩笑。
“说不定呢,”女记者说,“照片我之后发给你吧?你有邮箱吗?”
顾文曦给她报了一个常用的电子邮箱,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杜云砚之后还等着他帮忙准备午饭:“我要回去了。”
“那我再多走走。”她告别,留了张名片给顾文曦。
“岑菲……”这不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很有名气的记者吗?难怪有点眼熟。顾文曦收好名片,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咋舌,不愧是杜云砚,天大的馅饼都能当成垃圾扔掉。
他摇着头往回走,阳阳在门口迎他。
第15章 醉酒
晚上的烧烤派对安排在旅社二楼的平台。杜云砚没有搬楼下的桌椅,而是支起两张折叠桌拼在一起,十个人以内没问题。民宿的烤炉是烧木炭的,架在桌旁,易于操作。
气温略低,好在没什么风,露天环境用餐也不至于太冷。
杜云砚提出请客,几个年轻人不好意思当甩手掌柜,擦桌子、搬椅子、准备餐具……有什么活就干什么。
岑菲从田间回到民宿后,杜云砚从露台上叫住了她:“岑小姐,晚上一起吃烧烤吧?我请客。”
“合适吗?”她收起了相机。
“嗯,人多一点更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笑着说,之后也和其他人一起帮着布置。
天黑得早,淡紫色的天幕中,一些颜色稍深的云仿佛晕染开的墨痕。
为了吃着方便,杜云砚叫上顾文曦一起将买来的肉类切成小块,一部分用竹签串成了串。顾文曦的刀工有所进步,虽然样貌不怎么整齐,好歹能按照指定大小完成了。
露台早早亮起了壁灯,杜云砚在桌边空置的凳子上另放了一盏高亮度的户外灯。
两波客人,加上杜云砚和顾文曦一共八个人,又都是年轻人,围在一起,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岑菲是中文专业出身,一直在和两个中文系的女大学生聊天,几个男生兴奋地侃着这几天的见闻。
“我觉得这地方冬天来更好啊!”瓜皮头大声说着。
“你夏天又没来过?”
……
顾文曦半支着腮看他们,想起大学的自己,也是那么不管不顾的。他歪了下头,发现杜云砚不太在状态,隔一会儿瞥一下手机。
“有什么事情吗?”他不经意地往那边探了一眼。
“没事,”杜云砚按下锁屏,“下午问一个朋友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他没回我。”
“朋友?”
杜云砚没说是哪个朋友,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些,顾文曦便未加追问。
“哎,我们还是早点开始吧,”他岔开话,“快饿死我了。”
“对对,”黄毛站起来招呼另两个男生,“咱们给大家服务,让老板他们歇着!”
“好!”那俩人也很爽快地站起来。
杜云砚还是不太放心,想起身帮忙,顾文曦一把按住他的肩:“切了那么多肉还穿串你不累啊?你等着吃就行!”
“那你怎么不去烤?”杜云砚觑他。
“我白天又没少出力,”他嬉皮笑脸地说,“你见不得我清闲是不是?”
杜云砚难得“噗”地笑了一声,极不明显,几乎无人注意。
黄毛大概善于此道,不必杜云砚指导,利落地为烤架刷一层油,生肉放上去,滋滋地响,冒起白腾腾的热气,一面烤差不多,马上翻到另一面,来回交替。
“对了,”男生们把第一波烤好的肉端上来,杜云砚对一桌人说,“今天忘了买啤酒饮料,冰箱里还有些自己泡的果酒,我拿来请大家喝吧。”
“好!”几个人声音响亮,“老板太实在了!”
顾文曦一听是自己昨天还在打主意的那些酒,有点别扭了。杜云砚说随缘送,他这“缘”还真是来得“随便”。
“你不是舍不得吗,都拿出来啊?”顾文曦拽了下他的袖子。
“这种酒放时间长了也不好,”杜云砚轻声说,“反正夏天又可以做新的了。”
顾文曦微微恍神,夏天,应该就不在这里了吧……不过他还是主动代劳端酒上来。
切过的肉基本都烤好了,帮忙煎烤的男生把酱料刷上去。露台上种了两盆生菜,杜云砚提前采了一些生菜叶,吃肉的时候配生菜,降低了油腻的程度。
杜云砚自己不太爱吃荤食,象征性地各样尝一点。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大学生这几天活动量大,胃口极好,顾文曦也是个能吃肉的,不多久,桌上的空盘垒成了一小沓。
“老板,这酱料是自己调的吗?”其中一个女学生问。
“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味道太好了!”
“外面就没吃到过……”
杜云砚轻轻微笑,未作言语。那些料是用面酱、洋葱碎、孜然、蚝油、芝麻等不同食材依感觉调制而成的,其实也没有固定的配方,每次做都会有点不同,另外准备了辣椒粉,爱吃辣的客人可以自行添加。
白酒泡成的杨梅酒即使稀释了一定酒精,度数仍然偏高,女生们喝得不多,仅稍加尝试;三个男生的酒量意外的好,一杯之后,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玻璃瓶中的酒液表面迅速下降。
顾文曦知道这酒的后劲大,喝得比较慢,清甜微酸的滋味得以回味再三,入喉的爽辣感使他不断放下酒杯,享用美食或是与人闲谈。
“有一回呢我在法国……”微醺状态下他的话比往日更多,连一贯耻于谈起的独自旅行经历也不介意向学弟学妹们分享,“那片海特别蓝,我就在海边站了很久,舍不得离开,然后过来一个大叔跟我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我二外修的是法语,可是没那么精嘛,那个人说得又快还有口音,一遍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就问他是什么意思?结果呢,他开始拉着我说他自己的事,这回我听明白了,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啊?都是什么家庭工作不顺之类的……”
“这大叔太逗了吧?”
“我就在想,他不会是想不开,随便拉个人诉苦吧?”顾文曦继续讲述,“这我当然不能扔下他不管,我还得好好听着,等他说累了呢,给他灌点鸡汤,安慰几句,那人就很惊讶地问我,‘你这不是看得挺开的吗?’我说我为什么要看不开?大叔才又说了一遍,他刚才以为我要跳海!”
“噗哈哈哈哈哈学长有点惨……”几个人夸张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