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欢讲:“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吃糖?”
“因为我希望你长蛀牙,疼到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从牙髓逐渐坏死,最好无药可医,就这样死去。”
“可事实上牙疼不会死人,如果会死我也会觉得这样死掉对你来说太轻松。”苏知云掌心蜷缩起来:“所以还是希望你能被我杀死。”
“在此之前,让一些无伤大雅的痛苦磨砺你也很好。”
“仅此而已。”
顾泽欢没说话,他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半晌,苏知云又笑了,嘴唇弯弯。
他眨了眨眼睛,小扇子似的扑簌。
“当然了,我是开玩笑的,顾学长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我也不知道
胃里缓慢地涨起一股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苏天鹤苏天麟的脸像胀气的海绵蛋糕,散发出一股子融化的、腐败的奶油味道。
一盘子鲜亮水灵的青菜被推到了面前,李妍娇的指甲油是叫人毫无味口的宝蓝色,乃至于那张脸仿佛都被明亮的灯光映得惨白而没有血色。
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饭桌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且肃穆地凝望过去。
苏知云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下去,他嚼得后槽牙几乎要跟着一起咯咯作响,动作标准,礼节完美。
“很好吃。”
他说完之后,擦了擦嘴,又露出个笑容。
李妍娇慢慢地点头,饭桌上又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大伙儿都仿佛很高兴似的,刚刚凝滞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吃完了,可以上去吗?”
他像往常一样礼貌地询问,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起身回到楼上。
桌子上的药瓶叫苏知云拧开了,他像吃奶片一样一颗一颗地放进嘴里,慢慢嚼烂,那股子腻得发慌的奶油味道才从他鼻尖消失了。
他的脑子终于不再那么眩晕,所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变得不再那么突兀且无处不在。
苏知云又去洗了个澡,期间扣着喉咙把吃下的青菜吐了出来。
他讨厌吃青菜。
热水淋在他嶙峋苍白的脊背上,顺着尾椎一路往下流,浴室里的镜子受了热气,雾蒙蒙的一片,他擦了两把,刚好看见自己的眼睛。
黑色的,黑色的。
除此之外他仿佛找不着什么其他的形容词,好像想象力早就从他贫瘠的人生之中死去。哪里需要这些浪漫的想象。
那里不需要。
这里也不需要。
苏知云忽然间觉得难以喘息,他跪在浴室的地板上,额头抵着洗手池,冷得他牙齿都开始发颤。
等到浴室门再被推开,随着蒸腾热气出来的,又是那个衣冠楚楚,毫无破绽的苏知云了,除开面色有点儿苍白,他一切都很好。
打开抽屉,里头放了许多糖,苏知云一颗一颗地慢慢吃,细细嚼碎了。
这是在疗养院留下的习惯。
疗养院每个礼拜都会发一次糖,那里唯一可以尝到的甜滋味。
发的橘子糖,最便宜那种。
从前他还给顾泽欢用橘子糖糖纸折过千纸鹤。
顾泽欢在那待过,很显然,苏知云点了点头,这也是他让苏天鹤送自己过去的原因。
但究其根本,他为什么想要自己留在那儿。
苏知云不知道,他也不在乎,他疲倦枯死的思绪不允许让他过多地去思考与揣测。
他咔哒一声嚼碎了嘴里的糖果,想起了顾泽欢。
对方低头吃掉那颗沾满鲜血的糖果的样子,顺服柔软得像一只纯白无瑕的小羊羔没有区别。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吃糖而已。”
他这么说。
然后顾泽欢就吃掉了,没有用手,低下头用唇齿拾起。
出于一些粗俗下流的想象,苏知云被舌头舔过去的时候毫不客气起了反应,他手指上还有伤口,叫人舔得湿漉漉。
他依旧对顾泽欢抱有情欲,甚至是爱意,这没什么奇怪,苏知云在注视着对方的时候,每一根理智的神经在绷紧了发出尖叫,述说着想要挣脱一切,想要靠近,想要臣服,想要交出一切。
但他还是冷漠,就像面部神经坏死了,脸冷白而居高临下。
疗养院机械而生硬的一切叫他成了同样畸形僵硬的奴隶。
他想起了这一切,收回了自己叫顾泽欢舔得湿漉漉的手,然后给了他一耳光。
他猜顾泽欢不会生气。
对方果真没有生气,也没有反应。
于是苏知云又给了他几耳光。
这可没留情,但顾泽欢还是不生气。
苏知云觉得无趣,他转身要走,但顾泽欢拉住了他。
然后呢。
然后他们俩睡了。
大概是顾泽欢先开始的,他脱了自己和苏知云的衣服。
苏知云将顾泽欢的肩膀、手腕、脖子都咬出了血,像打标记一样,留下了很多个血淋淋、不能见人的牙印。
然后他又轻轻地舔,感受到每次亲吻伤口时顾泽欢会有一点微不可见的颤抖。
他真想杀了顾泽欢。
真心的,无可置疑。
苏知是这么想着,然后他亲了亲顾泽欢的嘴唇。
做完之后,苏知云走了。
那地方大概已经一地狼藉了,剧本桌上椅子,一切都乱七八糟。
但是他懒得管,顾泽欢倚在窗户边抽烟目送他离开,苏知云路过他面前的窗户,从他手里拿走了吸了一半的香烟。
顾泽欢手腕上还有一点印记。
一个尚未愈合的牙印。
苏知云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将手里的烟头摁灭在顾泽欢的手臂上。
“小少爷要出去吗?”
新来的保姆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长相并不算多出挑,只是笑起来还算有几分姿色,梨涡浅浅,眉眼温柔。
乐乐很喜欢她,想来是没少被她在私底下偷偷投喂,尾巴摇得很欢。
苏知云招了招手。
“过来。”
乐乐并不理他,而是拿屁股对着他。
保姆有些尴尬。
苏知云就走过去,乐乐见他走过来,便示威似的呜呜叫起来,苏知云不重不轻地踢了他一脚,口吻听不出喜怒:“见人下菜。”
好像察觉到了苏知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凶恶,乐乐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试图蹭一蹭讨好他。
“蠢东西。”
苏知云反而用脚尖推了它一把,不让肥嘟嘟的金毛靠过来。
王秦通知他们第二天要过来排练,从这里到学校,要一段距离,为了赶时间,苏知云起得很早,他脸色惯来不好,对着小保姆还尚且寻觅得到一点人气,对着金毛就只剩下冷淡了。
那小保姆平常对苏知云印象就很好,只觉得这雇主的儿子性子极好,从来不发脾气,讲话也温柔,便下意识想要帮乐乐说话:“他平常不是这样的。”
而苏知云闻言就笑了笑,又不见着一点冷淡了。
“我知道的。”
他拿了脸红彤彤保姆递过来的伞,一个人往学校里赶。
到了活动室的时候还是晚了一点,其他人还没什么,只是拿着剧本的柏月脸色格外难看,阴阳怪气:“有些人真的是做事没一点分寸,都不知道自己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吗?”
苏知云就很歉疚地讲:“路上有一些堵车。”
柏月还想说什么,叫王秦喝住了。
“还有其他事,就别耽误时间了,先说说剧本的事情。”
《俄狄浦斯》是王秦根据传说重新改的剧本,他一连写了好几天,才将剧本赶出来。台词极多,冗长又复杂。
大大小小有二十几个角色,选角也废了好一番功夫,这还是第一次所有人一起训练。
柏月因为角色一事还有些不满,委屈地看着王秦,见对方的确毫无变通的想法,才不得不咬牙拿过了剧本。
外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或许是到了梅雨季的原因,驱散了不少暑气,顾泽欢坐在椅子上,穿了件长袖衬衣,领口扣起来了。
柏月就问:“阿欢你很冷吗?”
顾泽欢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柏月就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最近是降温了,还有人感冒了,阿欢你要是冷,多穿点也没什么……”
那花季少女漂亮白皙的脸庞,涂了脂粉,还喷上了恋爱般甜腻的果香,每根头发丝上都在往外散发粉红泡泡,像极了一块巨大的水果蛋糕。
苏知云终于觉得有些累,他生出了一些混沌倦意,昨夜梦里乱七八糟有许多面目可憎的怪物,他没有睡好,脑子胀痛,就渐渐低下头去。
柏月注意到顾泽欢这已经是第三次往那伏在桌上睡觉的苏知云那里看去,气得暗自咬牙,故意装作惊讶的模样说道:“苏知云你怎么睡了啊?这可不好吧,大家都在这里背台词,你是主演,怎么还一个人睡着了呢。”
只是她没想到,苏知云还趴在那里,像睡熟了,一点儿声音没听见。
柏月见顾泽欢目不转睛看着苏知云,心头火起,走过去“啪”一声将剧本砸到苏知云面前。
“喂!”
那人这才渐渐将眼睛睁开了,只是不带温和色彩,显得像冰一样冷。
柏月心头一寒,竟被看得瑟缩了一下。
但很快苏知云又恢复如初,他微微直起身子,模样歉疚:“昨天晚上没睡好,抱歉。”
他本就脸色苍白,加之语言温软,不见锋芒,愈发衬托得一旁柏月咄咄逼人。
柏月本就是人尽皆知的大醋坛子,故意找茬的倾向太过于明显。
大家自然更加偏向苏知云。
苏知云又讲:“柏月姐,你是因为我跟顾学长搭戏不高兴么?抱歉,我忘了你们是情侣了。”
柏月闻言脸色更白,下意识要出口反驳。
而与顾泽欢的同班同学就说:“你什么时候找对象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搞得我们大家都不知道。”
仿佛是一场好戏登台,聚光灯落在了唯一的主角身上,他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讲:“我也不知道。”
这话一出,场内霎时一片寂静,只有柏月的脸上像打翻了颜料盘一般,好不精彩。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谎言
柏月几乎要倒吸一口凉气,脸又青又白,却不敢去看顾泽欢的眼睛,只颇为怨憎地盯着苏知云,狠狠瞪着。
周围的人有意想要解围,轻轻咳了几声:“想来是学弟误会了吧。”
苏知云露出些许疑惑,往常看起来机敏得很的人,此时却傻愣愣地讲:“可这不是先前学姐告诉我的吗?”
他此话一出,柏月更加护不住面子,眼眶霎时通红,见着豆大泪水就掉了,扑簌簌地惊起众人,她咬碎了一口牙,讲话都有了哭腔。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讲过这样的话?”
美人落泪,即便是有天大的错也会叫人消气三分,更何况柏月又是个女生,这样的事叫人翻出来晒在众人眼皮底下,只怕脸皮薄一点的人要再也待不住。
苏知云果真也慌了手脚,连忙从怀里拿了手帕要给柏月,反叫她啐了声,将手帕往地上狠狠一扔,立即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苏知云捡起那掉在地上的手帕,在其他人呼喊之下才回过神来。
“我是不是讲错人话了。”
“难道学姐跟学长不是一对吗。”
王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柏月那点心思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一直没有被人挑明,你现在这样说,让她多难堪。”
苏知云这才恍然大悟了,立时露出懊恼神情。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学姐。”
王秦拦住了他。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也只是火上浇油,让我去吧。”
柏月虽然走了,但是排练还是要继续,王秦就让林禾先管着,他去找柏月。
林禾是个长相不太起眼的男生,看起来很腼腆,讲话音量都不大,很小,总有些中气不足的意味,非常拘谨地站在众人面前,他仿佛想讲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期期艾艾,结结巴巴的话——“你……你们自行排练吧。”
那些人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仿佛早习惯了,于是都各自散开练习起来。
没有一个主导人,大伙排了几个小时,大部分只是在背台词,渐渐有些乏累,林禾是个非常会察言观色的人:“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的,柜子里有零食和饮料。”
有人就过去拿了两瓶蜜桃汁,正打算递一瓶给在椅子上休息的顾泽欢。
林禾刚想说话,就见一只手从阴影里伸了出来,细长冷白,指节分明。
主人的脸也露了出来,眼珠子乌黑的,睫毛长,嘴唇是红色。
没有笑。
林禾过好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那拿了饮料的学长就打趣苏知云:“这么想喝自己拿去,抢你学长的做什么。”
苏知云就微微笑了,嘴唇弯起来,衣袖干净雪白的,像冬季下的一场新雪:“顾学长不喝这个,我把我的可乐给他就行了。”
“你不喝蜜桃汁的吗?我都不知道。”
那人显得很惊讶。
林禾抿紧了唇,顾泽欢并不是一个很挑食的人,至少看起来如此,他似乎对任何食物都没有展现出特别的偏好。
旁人给他拿什么他从不拒绝或者反对。
但只有真正亲近过他的人,才能发觉顾泽欢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和善不挑剔,他是一个很挑食的人,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并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