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要换个手机。
苏知云算了算自己手头的余钱,抬起眼睛来:“什么副业?”
……
这儿到了晚上就格外人声鼎沸了,从一条破烂的泥路上拐进小巷子里,就能看见里头有许多窄小逼仄的老店,店里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店外的牌子变幻着五彩斑斓的色彩。
女人是白色的。
腻白腻白,略微摇晃的大腿,看起来像站不稳了似的,衣服穿得很紧,看得人勒得透不过气,脸上妆也重,笑起来花枝乱颤。
她们斜倚靠着门,颤盈盈地笑,见了男人就十分热切地靠上来。
走过来这一路上有许多女人同年轻男人打招呼,个个都神情殷切。
苏知云叫年轻男人带到了楼上,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开了门。
他上去之后就问苏知云:“会打架么?”
“会。”
“那就留在这吧,你也别问什么。”年轻男人笑了笑:“你应该也能看出我是干什么的。”
“你是晚上十一点下班吧,到了点过来就行,也不要你干什么,站在外头帮忙看看就行了,偶尔见了来闹事的就帮忙赶开,这屋子里都是一群女人,免不了会遇上些事情。”
苏知云应了,那男人又说自己叫李哥,还给苏知云配了台电话,说是有事随时联系他。
临行前李哥冲他眨了眨眼,指了指噔噔噔爬上来的一个卷发女孩:“你要是有需求可以去找燕子,她有时候心情好会不收钱。”
那女孩穿了件紧身裙,嘴唇涂的通红,听了就瞪大了眼睛,娇嗔了一句:“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赔本买卖!”
“你上次不就没收我的钱……”
李哥压低了声音,凑过去捏了她的腰一把,像是搔到痒处,逗得那女孩咯咯直笑。
叫燕子的女孩揽着男人的脖子,凑上去要亲对方的嘴,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叫我女朋友看见了可坏事了,你也知道晓晓的脾气,还不将你撕碎了。”
“我怕那个泼妇么,她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嘛,一个暴发户而已。”
两个人又你拉我扯了一会儿,燕子总想亲近男人,对方也只是半推半就地受着,欲擒故纵,颇为享受的样子。
苏知云靠在角落里站着,店里的灯恍恍惚惚,映得他又生起一些困倦。
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破旧的阁楼在雨季有一点轻微的霉气。
苏知云为了避免自己真的睡着,点了根烟。
有人就在蒙白的烟雾里近了,是一双贴了夸张假睫毛的大眼睛,眼皮上还涂了一层俗艳的粉红色,布灵布灵,非常打眼。
“我可以拿一根吗?”
燕子讲。
“不可以。”
苏知云看了下四周,李哥已经走了。
燕子就嘟起嘴,使劲撒娇,拿胸脯在苏知云胳膊上反复磨蹭,她非常懂得如何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得一些小恩小惠。
“怎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贵。”
苏知云往后退了一步,燕子以为他在害羞,变本加厉,欺身过去。
“你刚刚跟李哥讲的话我都听见了,一天打两份工,怎么会没钱呢?”
燕子身上喷了很多劣质香水,香得人鼻子发痒,苏知云不大喜欢有人靠得太近,敷衍不过去,就把自己嘴里的抽了一半的烟塞进了对方嘴里。
女孩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抽完了那剩下半根,然后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呼小叫起来:“这样我们就是间接接吻了吧!”
苏知云只觉得她吵,又开了根烟,戴上了耳机,全然当做听不见对方说话。
燕子见他不理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这破店子,来的男人都是又穷又抠搜的,有的做完了就翻脸不认人,有的还是变态,又捏又掐,疼死老娘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像青青姐一样去大城市工作。”
“这话你可别跟李哥讲啊,他知道了肯定会找人揍我。”
她一边这样讲,一边眯起眼笑了,红红的嘴唇弯起来,廉价乌黑的睫毛眨啊眨的,衬得她眼睛里的光很亮。
她看起来这么快乐,又充满希冀。
苏知云没说话。
燕子默认他是答应了。
所有人都知道燕子是个很少会露出倾颓神色的人,她好像每天都很快乐,有时候仅仅是晚餐的时候加了颗蛋也能很让她很高兴。
她欢欣雀跃地找到苏知云,夸张地比划:“那可是一颗双黄蛋!老板说这是他今年第一次打出一颗双黄蛋。”
燕子笑嘻嘻的。
“我今年一定是要发财了,我马上就会跟青青姐一样到大城市工作了!”
女孩讲这话的时候没有化妆,脸洗得很干净,耳后抹了一点花露水,闻起来很柔和。
她的快乐好廉价,伸手可得、随处可见。
苏知云不懂、不理会、不理解,他一天打两份工,几乎无休,大部分都没什么精神,因此总是犯困,有时候还能靠着墙睡过去。
燕子曾在私底下一脸严肃地问过他:“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欠了很多很多钱,然后还不起跑了?你老实告诉我,我可以借你钱。”
苏知云没有理她。
他大部分时候是不跟任何人讲话。
可是即便这样,这个街上还是有很多小姐妹偷偷关注他。
燕子这么形容苏知云,她努力地榨干自己贫瘠都词汇:“因为你看起来很洋气,跟我们这里很多男人都不一样,我和那些小姐妹都觉得你很像城里人。”
“我们这儿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你这么年轻的男生了,我们都觉得你应该还在读大学,甚至可能是在读高中。”
她也好奇过苏知云的来历,但苏知云大多时候都在闭着眼睡觉,或者是戴着耳机抽烟。
沉默寡言、不发一语。
苏知云好像很累,像是一团火烧尽了,连灰烬也要冷了,没有一点炽热或者烈烈作响的可以再叫他燃起来。
燕子观察到他有个很老很旧的翻盖手机,偶尔自己跟客人上来的时候能看见他靠在角落里玩贪吃蛇,手机音乐就叮铃铃响。
粉红色的灯光朦胧打在他鼻子的脊梁上,人中很深,从侧面看过去,上唇有一点微微翘起。
燕子有时候会觉得苏知云有点儿可怜,他看起来年纪那么小,但是没有上学,也没有朋友,总是孤零零的。
燕子讲:“你好像总是看起来不快乐。”
“要是能把我的快乐分你一半就好了。”
苏知云拿烟的手不自觉地有一瞬间的轻微发僵,因那句话的冲击,大脑产生了一点轻微晕眩。
这只是个巧合,同样的话只是恰好从同样性别的女孩嘴里说出来而已。
但苏知云确信自己讨厌这种巧合,仿佛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魇,兜兜转转都无法从这个圈子里彻底逃离出去。
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
在此之后,燕子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苏知云的疏远,或许不能说是疏远,毕竟这段关系一直只不过是女孩的一头热罢了。
但她还是为此感到失落,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青青姐早说过她不应该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善良与共情,这儿的人都丝毫不怀疑她是个在路上看见受伤的流浪动物都要捡回家的天生圣母。
从她房间里养的五六只油光锃亮的流浪猫就可见一斑。
对于拯救他人这事燕子总是抱着莫名其妙的冲劲与执着,原本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她都已经察觉到苏知云有一些接受她的倾向了。
然而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之后好几次寻找苏知云都被对方无视,因此恼羞成怒的燕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章节差不多是用来解释云仔为什么会变成开头那个样子。
第96章 燕子
之后燕子真的就再也没有找过苏知云。
然而她的消息还是会时不时地像长了翅膀的信封一样突兀而毫无征兆地飘进苏知云的耳朵里。
对方交了个男朋友,是这条街对面发廊里的一个小哥,长得很乖,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跟燕子很像。
他偶尔会送燕子一些不值钱的玩意,都是夜市摊贩上买的发饰,很俗气,镶满五颜六色水钻的一只蝴蝶、亮晶晶的塑料发卡,或者是没有花纹的木簪子。
燕子喜欢得不得了,平常也舍不得戴,而是郑重其事地收在自己房间的箱子里。
只是她休息的时候总要忍不住拿出来向其他人炫耀:“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好看吧?”
偶尔能看见她洗完澡之后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窗台上吹风,额头上戴着镶满水钻的蝴蝶发卡,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心翼翼。
但也不敢多摸,怕弄疼了发卡似的。
期间有其他姐妹带着顾客来了,是个满脑肥肠的商人,胳肢窝里夹着个皮包,他掐掐她的大腿,拍着她的屁股,一脸轻佻:“小燕子呀,上次哥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燕子就半眯起眼笑,那俗气又客套的笑容使得她洗干净的脸也变得廉价又风尘:“我哪里有这个福气跟着王哥呀。”
“可惜了,你真是想不开,跟着哥哥我不比在这要好多了?”
二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燕子就一边嬉笑着一边扭着腰跟那个商人还有女孩一起进房里去了。
窗外的夜色深重,里头的风扇咯吱咯吱地转,不堪重负。
苏知云唇齿发涩,烟瘾犯了。
他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点燃了,烟雾是白的,寡而淡,苏知云略微垂下的眉睫却黑。
“小苏也在这抽烟呢。”
李哥笑容满面地跟他搭讪,手里夹着根烧了大半的烟,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志得意满的气息。
他背后房门大敞开着,有个披着头发年轻女人在整理自己掉下去大半的吊裙子,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正在低头捡掉在床底下的内衣。
苏知云察觉到他身上升腾的热气有汗水的滋味,往旁边靠了靠。
好在李哥不在意,他自顾自抽完了一根烟,丢在脚底下踩灭了,又毫无征兆地开口:“你知道燕子那个相好的么?”
苏知云点了点头。
李哥又笑了,神情有些轻蔑:“好多干这行的人以为自己捞一把就能走,哪有那么容易,淌了这趟泥,还想要干干净净地出来,怎么可能?习惯了躺在床上就能赚钱,你真要她们累死累活干一个月拿两三千块,受不了那苦。”
“你就看着吧,这事多半要黄。”
那语气当中的笃信与傲慢,使得李哥看起来分外胸有成竹。
又过了一会儿,隔音不好的房门里传出了床架子吱呀作响的声音,还有一些女人跟男人笑骂声。
苏知云听得头疼,戴上耳机,他拿出了一板药,掰了几颗,和水一起咽下。
药粒大,硌得喉咙都生疼。
苏知云吃药这件事,李哥是知道的,只是干他们这一行最基本的就是学会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因此他也没有多问过。
只是苏知云有时候实在是吃得太猛、吃得太多,仿佛是嚼奶片一样轻而易举、毫不客气。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算是对方吃药又怎么样?
只要不妨碍他的生意,这也没什么关系。
……
今天苏知云跟小商店的老板请了半天假,要去县城里买药。
老板本来老大不乐意,直说麻烦,嘟哝着自己今天下午也有事,直到苏知云讲明天的工资也不用算时脸色才雨过天晴了,还笑眯眯地让苏知云帮他也带点东西回来。
先前苏知云帮他带过,但是到了要给钱的时候,对方就装傻充愣,久而久之,苏知云也不带了。
老板看苏知云没答应,脸色又垮了,嘴里用方言骂着脏话。
苏知云回头看他。
老板心里一怵,又端出笑脸来:“怎么了?”
“忘带钥匙了。”
苏知云讲。
直到苏知云走了很久了,老板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他暗骂自己当时就不应该招苏知云进来,简直是招了个煞神。
苏知云年轻,脾气好,长得也不错,讨这里的小姑娘喜欢,但有时候老板望着他觉得发怵,吃药不停,又生的高大,偶尔看人的时候叫人心里发毛。
他开始想换员工的事了,但又有些舍不得,苏知云便宜,只要管吃管住就行,工资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他左右权衡一下,还是决定暂且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换就是了。
这里说是县城,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个赶集的集市,苏知云去的时候还很早,在路边摊贩那吃了碗拌粉,三块一碗,豌豆金黄,浇一勺卤水,吃起来很香。
他不喜欢吃葱和香菜,耐心地把点缀的那些绿色都一点点挑出来。
他吃完就去找药店,他有认识的老板,总固定在那里买。
其实买完药之后也很早,苏知云心血来潮,又在集市上买了点苹果和梨,他不懂怎么挑,只是专捡好看的。
挑到一半有一个花花绿绿的脑袋擦着他手臂过去了,在一众黑溜溜之中分外醒目,是那个长得很乖的发廊仔,趿拉着人字拖,衣服松松垮垮,旁边有个黝黑的女生挽着他的胳膊,略胖,指使他拿这拿那。
发廊仔笑起来还是很乖,牙齿雪亮,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他对那胖女生说了些什么,胖女生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掏出了两张红票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