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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季爷爷出走后,他的弟弟继承了家业。
但由于自家生的三个都是闺女,迟早要外嫁出去,就又把主意,打到了季爷爷的儿子身上。
季爷爷不能算完全有事业心,他更多是想要妻儿过上舒坦日子,而去奋斗的。
除此以外,比起花天酒地的社交应酬,他更愿意留出时间来,待在家里。
他的那点家底,自然也就比不了季家原本的盘子。
二叔叔找过来时,季绥宁的爸爸刚大学毕业,正是心比天高的年纪,听了对方抛出的诱人蛋糕,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回季家。
而季爷爷是已经被家族除名的人,季老太爷临终前都留下遗言,说不原谅这个儿子,也不准和解,季爷爷本人也说过不会再占季家一分便宜的话。
这就意味着,季爸爸如果选择回去,就要抛下自己的父亲。
一个已经失去了妻子的普通老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要变得更好,这有什么不对?”年轻的季爸爸理直气壮道。
“你知道这些年,人家背地里在说什么吗?他们嘲笑我,小姐身子丫鬟命!如果我比他们强,他们又怎么敢说这种话!而你……”
季爸爸越说越气,激动时,甚至随手抄起了一个季爷爷从国外带回来的摆件,泄愤般砸在地上。
“你就会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待在这个破房子里,捣鼓这些破东西!”
“你管过我要什么吗?不,你只管你自己,一点都不为你儿子的前途考虑!”
季爷爷沉默了,坐在靠窗的摇椅前,低垂的头颅在阳光下,暴露出他华发丛生,不再青春的事实。
他终究是老了,自夫人去世后,时间的流动在他身上,就体现得尤为明显。
最后,老人只是挥挥手,疲惫地说:“去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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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季绥宁听到这个故事时,发自内心的感到迷惘。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了钱、为了权,可以铤而走险、可以灭绝人性。金钱、权利,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坐在书房的那张大办公椅上,手里还拿着本从架子上取下来的书,从竖起的书本间,偷偷看懒洋洋坐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
季绥宁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和补课老师打好关系后,就会时不时偷溜出来,躲进爷爷的乐园城堡里。
他搞不明白补课的意义,这些在他看来简单的题目、简单的乐谱,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强迫他重复去做?
后来他明白了,是爸爸妈妈不想自己和爷爷接触。
他们怕他耳濡目染,变得和爷爷一样。
可是变得和爷爷一样,有什么不好呢?
他多有趣呀,常年笑容可掬,会教他玩游戏,还会扶着膝盖弯下腰来,认真听自己说话。
季绥宁这么想着,对父母的强硬不以为然。
晚年的季爷爷,每天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度过,他的手上总会拿一样和奶奶有关的东西,一握就是一整天。
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段时光,那些美好的记忆。
他有时也会摸着小季绥宁的脑袋,说:“宁宁啊,你要早点得到自由,到那时,你就能找到像奶奶那样的宝贝。”
八岁的小孩好奇问:“爱情吗?它真的有那么好?”
比金钱和权利还要好?
“非常非常好。”
老人迎着窗外的阳光,由衷地笑起来:“不单单只是爱情那么简单。你会得到的,远要比你付出的多,会让你觉得这一生都没有遗憾。”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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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小孩,到底翻不出大人的五指山。他翘课的行为,终究是被发现了。
季绥宁看着自己日理万机的父母,就这么风风火火杀到爷爷家,厉声指责他打算带坏自己。
就连平常最注重仪容仪态,在外讲求面子的季夫人,都放下脸来,对儿子冷冷道:“天天来这干什么?还逃课,还知道贿赂老师,那么有小聪明,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丢人?是不是也想让妈妈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也想变得和他一样不要好吗?”这是他爸爸说的。
爷爷拄着拐杖,看着眼前的一团乱局,问自己的儿子:“你当年说,我不管你的需求,你想要什么,那你现在管过你儿子了吗?”
这么说着时,老人清醒的眼神里,还带着丝悲悯。
季爸爸一时语塞,梗住了。
季绥宁的父母是联姻关系,两人间并无感情,更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而生孩子,就是他们最主要的任务。
所以在季绥宁出生后,夫妻俩就各玩各了,只在需要撑门面时,再到社交场所秀一下恩爱夫妻。
对于知情者,则意味着两人的和谐,是利益同盟牢不可破的象征。
他们对季绥宁的严苛,与其说是望子成龙般热切的爱,不如说是一种对品控的坚持。
他们不允许自己产出劣质的后代,这仿佛否定了两人在教育方面的能力。
而对于季爷爷,季爸爸的看法则是他把天赋才华,浪费在了不必要的地方,完全没发挥出聪明大脑的优势。
之后,更是安于现状,不想着把事业推上更高的一层楼,只专注于小情小爱。
沉寂了几分钟后,季爸爸像是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说辞,继续喋喋不休。
“我这是为他好,他现在才八岁,懂什么?”
“而且他以后可是要继承季家的,难道让他学你,也在关键时刻条链子吗?外面多少人盯着呢!”
看着大放厥词的儿子,老人痛彻心扉,最后,也不过是化作一抹行将就木的颓靡。
安静片刻,他叹息一声,说:“是我没教好你,我认。”
“既然你已经是季家的人了,那就是这里的外人,是客。现在,我不欢迎你们,请你和你的夫人出去。”
爷爷指指门外,道:“但宁宁是我孙子,他可以留下,你们以后不准再来。”
季爸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从未被如此指摘过的他面上有点挂不住,负气地大步离去。
但在走出大门前,又回过头来,狠狠剜了季绥宁一眼,说:“今晚要是不回来,就永远别想踏进季家的大门!”
但那一刻的季绥宁,却并未将他的威胁听进去。
他只是仰望着自己的爷爷,觉得对方此刻像山般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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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个月,季绥宁和爷爷同住。
早上坐车去上学,晚上在家里慢慢探索,把一件件东西都翻出来,向老人询问它们背后的故事。
休息日,他们还一起去湖边钓鱼,季绥宁聪明又有耐心,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然而这样惬意悠闲的时光,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季爸爸就食言而肥了。
他在学期末、放假的前一天,季绥宁放学回去的路上,让司机把他扭送上了车,将人在家里关了一个暑假。
到新学年时,他强制将孩子转去了更远的寄宿制私立学校,平常只有节假日才能出来。且严令司机和保镖,不允许再带他去庄园那。
季爸爸将这条命令,和司机的工作前程挂钩,只要他带季绥宁去,他就辞退司机。
生活再次恢复到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时,季绥宁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成长中,很少再能看到那位有趣的老人。
起初他反抗过,既然司机和保镖不听他的,那他就自己去。
但在这样无休止的拉锯战中,季爸爸厌倦了,夫妻俩决定,把儿子送出国。
“为什么你就不肯听话呢!”
“真是一点都不像我们,你这个不要好的东西。”
“你要再这样不懂事,我就要惩罚你了。”
处罚两个字,季绥宁向来是不怕的。
他骨子里倔得很,被无数次骂过像你那个没出息的爷爷,直到父亲,又一次提及了爷爷。
“你那么想找他,好啊,你李叔正好开了间疗养院,这两天我就把人送过去。你尽管去找吧!”
正值青春期的季绥宁闻声,竟一时失声了。
好半晌,他怒极反笑:“你可真给我树立了个好榜样。”
初三那年的秋天,准备出国的季绥宁第一次逃课,背靠着天台的铁丝网,点燃了他人生里的第一支烟。
有点苦涩呛鼻。
但在辣到眼眶发红,直冲脑门的瞬间,他望着头顶碧蓝广阔的天空、听着耳畔细细略过的风,品尝到了一丝自由的味道。
那天,他还尝试了打架。
封闭式管理的学校里,就会有小社会,天台此前归另一帮人使用,而季爸爸给他找的学校,能来这上的,基本非富即贵。
有见风使舵看眼色的,有眼高于顶精英风的,自然也有纨绔子弟混日子的。
对方抓住季绥宁的衣领,看着他手里未燃尽的烟,不由弹了下舌,和小弟们阴阳怪气。
“呦,优等生?优等生也会偷偷躲着抽烟啊?”
“还逃课呢。”
“看来也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嘛。”
下一秒,季绥宁的拳头就砸在了对方的鼻梁上。对方捂着鼻子,只摸到一手血。
季家奉行的就是精英教育,无论诗书礼乐,还是各项防身术,季绥宁都有涉猎。
当把三个纨绔子弟打趴下后,他笑眯眯地俯瞰几人,说:“优等生还打架哦。”
而三个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纨绔,一张脸孔都因为疼痛扭曲了,只能捂着肚子躺地上哀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有什么闸门被拉开了,在留学签批复下来前的那几天,季绥宁沉迷于这种反叛的人生。这个作风还被他带到了国外,谁都知道他是个笑面狐狸,也谁都知道他不好惹。
但实际上,就连季绥宁自己都不知道,他当时在反叛什么。
事后回想起来,不过是种漫无目的的流亡罢了。
直到爷爷病危的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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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已经大一了,变得更加内敛,脸上的面具亦愈发完美。
完美到连他的父母都欣慰不已。
或许他们并不在意自己儿子的内核,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他能维持表面人人称颂的光鲜,那就一切太平。
他的父亲甚至会表扬他,说他终于有个大人的样子了。到他们这个利益圈层,唯有摒弃很多东西,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所以,季绥宁瞒着家里偷偷回国,还调查到了爷爷所在的医院,一开始并未惊动家里分毫。
“只要他想,就能办成”这点,在经年累月的历练中,被他做得愈发滴水不漏。
老人躺在病床上输氧,看到他时,浑浊的眼睛一瞬间,绽放出惊人的光。
而直到此时,季绥宁才知道,自己被父母扔到各种地方的时候,爷爷其实一直有去找他,但都被拦在门外。
他已经不是季家的人了,当年也发誓不再踏入门栏。
“现在打算食言吗?”
被这么搪塞的季爷爷哑口无言。
老人甚至动过用打官司的方式,来争取他的抚养权,但父母尚在、且无明显过错时,赢面可以说是不存在。
何况他这个儿子还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刚有点动作,就被发现了。
季绥宁已经有几年没回国了,此时握着爷爷的手,只能低头说出一句:“对不起,是我没能力。”
“回来了,就好。”老人竭力指向枕头下面,季绥宁抽出来一看,是遗产公证书。
里面包括老人自己的一点理财积蓄,和那座庄园。
而他原本名下的公司产业,已经在生病后,被季爸爸理所当然的拿走,拆分重组、并入季家的业务了。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我把、我的宝贝交给你,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
季绥宁:“别说了,您休息会儿,我在这呢。”
老人依旧固执己见,断断续续道:“找到了的……话,要好好……珍惜,可、可别像你爸爸那……”
话音未落,心跳停止。
老人就像一直坚持着,想要再见见他,现在心愿已了,终于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季绥宁第一次痛哭出声。
他常常笑,却不曾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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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来,他在医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父母。
他的父亲冷静地处理着爷爷的后事,并未过多责备他,他的母亲在人前抹眼泪,说着“怎么会这样”、“先前还好好的”诸如此类的场面话。
直到葬礼结束前,他都没有回学校。
仪式举办的那天,他站在前面,望着礼堂内爷爷的黑白照发怔。
偌大一个礼堂,无论父母还是宾客,没有人是真心来吊唁的。
父母要做场面给外人看,而他们这种家族,婚丧嫁娶都是谈事的地方,来宾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只有自己在好好记着爷爷。
季绥宁忽然感到庆幸,爷爷走了,在那个世界,至少会有奶奶等他、陪伴他。
而这种没来由的情绪,也勾起了他的向往。
可他对爱本身并没有实感,他不懂,也没人好好教过他。
或许原本,他有机会学,但命运又将他生生拽离了,那个能教他的人身边。
即便如此,伴随他年龄的增长,主动靠近他的男男女女也日渐增多。他们围绕在季绥宁身边,用明示用暗示地向他发出邀请。
“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