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道衡感觉身上的衣服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心情非常烦闷和焦躁,他拿起毛巾揉了揉湿发,小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喝完去换衣服。
翁道衡抿了一口,下意识看向片场另一端的任野,任野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呼了一口气,然后直接拽下毛巾捂住整个脸。
在黑暗里胡乱地擦干自己的泪。
翁道衡心里又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拍完这场激烈的雨戏,翁道衡当晚回去就发高烧了。
小唐于是直接送他进了医院,因为生病,翁道衡整个人看起来颓唐又安静,他身体素质其实还可以,生病不完全是因为被水淋的,还有一部分是唐海的情绪气压在身体内压迫着他,那场哭戏既耗费情绪也耗费嗓子,等他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人就已经烧了起来。
有时候情绪气场会影响身体,因为唐海连续几场戏的低气压,翁道衡需要一场病释放出来。
只是他这病一生,剧组进度就耽搁了。
翁道衡虽然看起来一脸脆弱地躺在床上吊点滴,心里还想着戏呢。
唐海和阿山的戏只剩下几场了,很快a线就结束了,如果他不生病,这几天肯定能一下子拍完,这么一想他有点焦急,觉得挂完点滴还是得回去把戏拍完。
这时候,梁羽过来看他,听他说起演戏的事情。
气不打一处来:“我看起来是虐待狂吗,你把身子骨养好再拍吧。”
翁道衡于是点了点头,心里想,也好,晚点拍也行,我也不舍得阿山。
这个想法刚出来,他震了一下,舍不得阿山的是唐海,他为什么舍不得阿山,难道他真的完全共情唐海了吗?
任野是买了一个花篮来看他的,翁道衡看了一眼花篮,觉得有些夸张,于是说:“你做什么,我只是感冒而已。”
任野却不说话地坐在他病床旁边,垂眸看了他一会,生病的翁道衡眉眼里的阴郁的锋利都少了许多,脸带着高烧的潮红,声音也沙哑,看起来很脆弱,有点好欺负的样子。
于是他直接抬手摸了摸翁道衡的额头,翁道衡还没反应过来,任野已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说:“还是有点烧,师哥,你好好养好身体啊。”
翁道衡猝不及防地被他摸了额头,有点惊讶地看他。
任野眉眼微微压下,说:“师哥,你看我干嘛,你又想要拍我手背吗?”
翁道衡愣住,他神情带着迷茫的柔软,他下意识开口:“对不起,我那次是情绪上头……”
任野看着平常冷淡的翁道衡因为生病整个人都便柔软了,心里突然荡了一下,他于是有点上头了,孩子气地说:“你拍我手背我也要继续摸!”
猝不及防地,他的大手摸上了翁道衡因为发烧泛红发烫的脸颊,翁道衡直接没脾气了,他的手心有点凉,摸上发烫的脸还有点舒服。
任野看见翁道衡没生气放任他了,于是得寸进尺地在翁道衡脸蛋子上轻轻捏了一下,又摸了两把揩油。
第34章 A线落幕
翁道衡在医院打了两天点滴,就出现在片场活蹦乱跳了。
唐海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在下雨,那雨大得好像是从地上往天上砸的一样,连成一线,看不清来去的方向。
他是被人摇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阿山的副驾驶上,身上盖着阿山的外套,阿山人不在车里,而是站在雨里,他穿着一件齐整的毫无褶皱的白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束身的黑色机能斜肩马甲,下身黑色长裤,显得腰细腿长,手里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半侧着脸,露出干净利落的侧脸线条,直着身条跟手下说话,身上那种矜贵的气度,让唐海想到了一个电影《教父》。
他交代完事情,上车,发现唐海已经醒来了。
唐海感觉脑子嗡嗡的,阿山看到他瞳孔微张了一下,上手摸他的脸,很温柔地说:“你怎么了?”
唐海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他张了张嘴,发现嗓子有点哑,喉咙也疼,好像哭喊之后的遗留。
他脑子里瞬时闪现了一个场景,他在雨里哭喊,而阿山一去不回。
这个场景真实地宛如发生过一样,他好像真的哭喊过一通似的,可是阿山怎么会连头也不回地离开呢。
阿山担忧地看他,唐海于是瓮着声音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不要我了。”
于是,阿山安抚性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就算死也不会不要你的。”
唐海看着窗外的雨雾,陷入了沉思,好像每次下大雨都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他那种被人抛弃的心悸感还留存在他的骨血里,看着还在眼前的阿山,他一把突然搂住阿山,说:“阿山,你不准不要我,不要丢掉我……”
阿山有些心疼地回抱住唐海,他侧着头微微亲了亲唐海的发梢,说:“你要信我,唐海,除非我死,我这辈子都不会丢掉你的。”
抱住他的唐海听到这句话,抱紧了阿山,把阿山的白衬衫都揉皱了。
他心里清醒又霸道地想,阿山,这是他的阿山,答应和他一辈子好的阿山。
如果阿山的手下看到这副场景,估计会惊讶,因为谁也不敢相信暴脾气出名的玉面罗刹阿山私底下居然会这样温柔和温声细语地说话哄人。
阿山抱着唐海,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句很矫情的话,他是我的人间。
在唐海醒来后的雨雾时间戏里,阿山没有离开,没有抛弃他,而警察几天后也打电话通知他,他对于萧晓燕的杀人嫌疑已经没了。
“那指纹呢?你们之前不是说萧晓燕身上有我的指纹,这是怎么回事?”唐海皱着眉头问。
“哦,那是法医失误,经过几重复查,您的指纹和萧晓燕身上的指纹完全不匹配,您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也确实属实。”
唐海心才放下,就又听到警察问:“唐先生,您认识罗海兰女士吗?”
唐海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罗海兰,好熟悉的名字,这是谁呢?
他站着思考了一阵,想起来了,是他租城中村时期的女房东,他不知道为何就想起来她在门缝里阴恻恻的眼神和高楼坠落的死相。
他心里紧张了片刻,他记得罗海兰的尸体是在他床底出现的,后来是阿山给他处理掉的,难道警察发现了罗海兰的尸体?
他心跳加快了,如果,如果,警察发现了罗海兰的死,那么他是真的说不清了。
他于是用最平和的声线故作镇定地问警察:“我想起了,罗海兰是我前房东,怎么了?”
电话里的警察于是说:“杀害萧晓燕女士的凶手我们找到了,就是罗海兰。”
唐海差点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还好他控制住了,罗海兰明明几个月前就死了,一个几个月前的死人怎么会去杀萧晓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掉了。
他稳住心神,问电话里的警察:“那你们抓到她了吗?”
毕竟现在的罗海兰还是“失踪人口”。
警察不无惋惜地说:“哎,今天早上,嫌疑人罗海兰跳楼死亡。”
唐海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或者警察在诈他,罗海兰今天早上跳楼?他想了想几个月前和阿山亲眼看到的罗海兰死状,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句话真是一个恐怖故事。
“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呢?”他装作八卦的样子问道。
“罗海兰是今早凌晨确定死亡的,死因就是高楼坠落,具体细节关系到案情也不方便和你说。”
挂了电话的唐海感觉人还在做梦一样,怎么会这样呢,几个月前就已经死掉的罗海兰今天又死了一遍,死前还杀了萧晓燕……
就突然这两个和他有干系的两个死人突然跟他没关系了,他突然清白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认知或者记忆出了差错,于是他问阿山:“我原来的那个女房东是什么时候死的?”
阿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几个月前。”
唐海突然心里舒了一口气,他的记忆没有出差错。但是他心底那种熟悉的违和感又来了,他心里开始有了好多层的疑惑。
海城的雨在他的思考之下突然又停了。
唐海神态里蒙上了一层猜疑,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对劲,处处不合逻辑,处处不合常理,所有的真相都像蒙在雾里,人都在无感情机制的机器,就像被设定好的那样,唯一鲜明的只有阿山。
阿山看着他的神情微微蹙了蹙眉头,他也看了看窗外忽然停下的雨,好像也发现了什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
唐海觉得很奇怪,明明阿山比他高比他壮,人也能打,为什么他会这样想要保护阿山,阿山日渐沉默,常常看着远处发呆。
有时候唐海站在他身后看他,心里也会想,阿山他在想什么呢,在别人眼里的阿山是美丽强大的大佬,可是在唐海眼里,阿山只是阿山,是脆弱需要救赎的。
他常常做梦,梦到阿山下沉的命运,然后在心底偷偷害怕。
有一天阿山突然跟他说:“唐海,我出来了。”
“什么?”
阿山笑着抱住他,他说:“唐海,我们离开海城重新开始吧,大佬放我离开了。”
“真的?”唐海高兴极了,他抱紧了阿山笑了起来,心里莫名轻松了起来。
阿山摸了摸唐海的左耳垂,突然说:“你这里打一个耳洞吧。”
唐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扫了扫阿山右耳的耳洞,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阿山掏出一个首饰盒给唐海。
唐海打开,里面是一对漂亮的猫眼石耳钉,阿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带一对了。”
唐海拿起一颗猫眼石耳钉,在阳光下,猫眼石闪过青色的光泽,有点像他漂亮的眼珠子,阿山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有些心醉,在愣神的空隙,唐海就把手里的那颗耳钉给阿山戴上了。
于是阿山的右耳垂多了一个耳钉,和他的脸看起来风格还挺统一。
唐海一边给阿山戴,一边在阿山耳边吹气,阿山半边身子都麻了,他笑了一下,脸上是幸福的光泽。
唐海说:“离开海城,我去找个工作养你,我大学生不去体制里,也能干很多不错的工作。”
阿山想了想,他跟着说:“离开海城,我打算做点生意,其实我念书的时候想过做很多事情,现在却想不起来干什么了,哎。”
“没关系,慢慢想,会有事情做的,我总会陪着你的。”
“嗯。”
两个人对视笑了一下,好像看见了就在眼前的美好未来。
阿山问唐海:“那我们去哪个城市呢?”
唐海陷入了沉思,然后列出条件:“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知道我们的地方,那里要气候宜人,风景也要好,生活节奏不缓不急,最好有点靠海,因为我名字里带着一个海,我也喜欢吃海鲜。”
于是阿山也开始列条件:“那也要有山!我名字里也有山这个字!”
他们那天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以后的期待。
就好像他们真的有以后一样。
……
离开海城的前几天,阿山和唐海在月色下走在海城的街道,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巷子的拐角处,那里黑漆漆的,也和城中村那里一样,没个路灯,旁边只孤零零地有个邮筒。
唐海从来没有来过这个街道的拐角,可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他会来这里一样。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很不妙的预感,他在心底疯狂叫嚣,不要靠近这里。
他拉紧了阿山的手指,阿山被他攥得生疼,于是停下问唐海,怎么了。
唐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说:“我们走吧,这里好黑啊,我怕迷路。”
阿山于是勾了勾唐海的手指,笑话他:“你还怕黑啊,胆小鬼。”
唐海于是回忆道:“我那天就是这样黑漆漆地在垃圾桶旁捡到了你呢。”
……
离开海城的那一天,阿山和唐海选好了要去的城市,一起买了两张火车票离开,可是白天阿山在组织还有最后一件事,于是他和唐海约定好,晚上唐海收拾好先去火车站等他,他待会就到。
唐海有些不满地皱眉,说:“我们要一起走,才不要等你。”
阿山亲了亲他的脸,哄他:“会一起走的,等我,我晚上去火车站找你。”
唐海于是点了点头,也回应地亲了亲阿山的脸。
阿山套上外套,迈出大长腿出门的时候,唐海看见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喊住了他:“阿山!”
阿山站在门前回头,阳光打在他脸上,笑着说:“怎么了?”
“没事,我爱你。”
阿山在阳光里笑得柔和,带着无限的爱意,他说:“我也爱你。”然后离开了家门,走得洒脱。
这是他和唐海的最后一面。
唐海在火车站,从夜里等到天亮,没有等到阿山,而载着他们以后和未来的那个列车早就夜里开走了。
天亮的时候,唐海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场景,他的阿山走过那条有邮筒的街道拐角的时候,突然拐角出来一个黑影,一刀猝不及防地捅进了阿山的身体里,阿山倒在街道,血染红了他的火车票,他最后说:“唐海,我要迟到了……”
他眼底的光熄灭了,右耳垂的猫眼石耳钉还闪着光泽。
唐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他站起来了身,感觉心猝然一痛,好像身体和灵魂缺失了一块一样,眼泪低落下来,他看了看火车站窗户玻璃里倒映出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