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问源忍不住叹了口气:“聂总,今天兴茂的顾问又给我打了俩接洽电话,您要是肯去见一见,几句话的事儿就能拿下那三十个亿,虽然算不上太大的项目,但谁能嫌钱多呢?”
聂还林挑挑眉毛:“你没听见我说我现在要办正经事吗?对了,我让你安排的那件事,你做得怎么样了。”
聂还林积威甚重,他表情上露出一点情绪来都叫人心里发抖,倒不是单纯的让人害怕,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威压,让人忍不住想要屈膝臣服。
梁问源知道他在和孟惊雁相关的事情上格外上心,也就不敢再说废话,老老实实地回答:“已经跟广告方打好招呼了,只要孟惊雁按时到场去试镜,就没问题。”他本来说完就准备闭嘴了,但到底还是没憋住:“其实我一直想问,您干嘛不直接点儿,你想帮他的方法那么多,还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二百三十一号,请携带您的个人证件到五号窗口办理身份证相关业务。”机械的女声响了起来,正叫到聂还林的号码。
聂还林站起身走向窗口,只留下平淡又诚实的三个字:“我不敢。”
第7章
其实让于晨激动了半天的也不过是一款苏打水的代言,而且还只是试镜。从前这种没名气的小品牌根本就入不了于晨的法眼,但是自从转到了灿星旗下,很多事情都不能以从前的标准来衡量。
尤其灿星虽然明面上很仗义地接过了孟惊雁这块烫手山芋,但首先灿星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庙,第一梯队主要是一些流量鲜肉,并没有真正的重磅咖。其次灿星的掌管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说一直在给孟惊雁排档期,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鸡零狗碎。
像是饮料广告这种任务轻油水足的工作,大多是广告方跨过公司直接联系经纪人的,这一部分肯定要求代言人公众形象完好,所以孟惊雁没指望过。剩下的一小部分通过经纪公司的也都顺着五花八门的裙带关系流走了,总之流不到孟惊雁这块瘦田里。
这次的苏打水广告,是孟惊雁经历了倾家荡产后接到的第一次代言机会。这种广告虽然比不上电影电视剧,但是胜在性价比高,而且这次的广告方承诺除了拍摄的酬劳,播出多长时间分红就有多长时间,细水长流,总算有一笔持续的进账,对于孟惊雁来说还是很难得的。
那邮件来得很急,上午收到的通知,试镜就定在当天下午一点。
地点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处写字楼,曾经还是孟氏名下的一处房产。如今也改名换姓去填了债,这些事情孟惊雁不过问,只是被律师推着走,他们说这栋楼给东边,这几台车给西边,孟惊雁都是千篇一律的“同意”。他曾经以为那是一种势单力薄,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一种软弱的自我逃避而已。哪怕曾经孟家和他没有太多瓜葛,他也不想知道在孟家经历了千刀万剐之后,每一片肉的具体走向。
来试镜的人不少,有的浓妆艳抹,有的袒胸露背,大多是尖着下巴的网红脸。看得出广告方是要借助数量来提高质量。
写字楼的走廊是封闭式的,空气流通不大好,虽然都快入冬了,却已经有淡淡的汗味在闭塞的空间里发酵起来。于晨跟他打过招呼,这种小商家提供的试镜环境肯定不会太好,但是孟惊雁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不好。
来试镜的人们本来正七嘴八舌地闲聊着,看见孟惊雁走过来就像是统一给人拔了电插头,一个两个地安静下来。
靠近走廊口的男孩抹着烟熏妆,正用手在胸口扇风,第一个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哎呦,这不是我们孟少嘛,今天才在热搜上见过你,你怎么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啦?”
孟惊雁没听见似的,直接站在了队伍末尾,低着头玩手机。
人群却不依不饶:“灿星不是待你不薄吗,干嘛到这种小地方来同我们抢饭碗?”
“是的呀,光靠这点毛毛钱,你还一辈子债吗?”
有些人总是这个样子,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够体面,就巴不得别人也过不好,最好能把那些体面人一把全撸到脚底下,用脚后跟碾着往土里踩。在场的大多是一些削尖了脑袋也始终在十八线外徘徊的“外围”,睫毛卷上天也够不着一个最低的台阶。曾经对他们而言,孟惊雁就是天上的云,现在被人扯下来,揉皱了捏碎了踩进泥里。他们跟着上去踩两脚,四舍五入也能勉强算是平步过一次青云了。
孟惊雁虽然没想到这试镜现场居然像是个菜市场似的,但是这种话听多有点跳蚤多了不痒的意思,他们说他们的,他就安静地在网页上浏览这次广告试镜的要求。
广告方的要求简单明确,说得挺冠冕堂皇,但是总结起来就是对艺人的咖位没有太大要求,主要是外貌过关,还要积极配合。
孟惊雁在一片哜哜嘈嘈的喧嚣声中,交叠着双腿,安静地靠在背后的门框上。他本就是腿长腰细的好身型,随随便便往那一站都是一处好景,如今又被四周这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衬托,越发显得他像是一株在幽夜中拔节而出的修竹。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短发女人从一直大门紧闭的试镜间里走了出来,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几乎不可抵抗的威仪,她翻开一本文件夹,轻声叫了一个名字。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女孩颤巍巍地举起手:“是我。”
短发女人冲她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音量微微抬高了一点:“其余试镜者请保持安静,不要干扰试镜,否则直接取消试镜资格。”说完她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轻轻一扫,就有不少人低了头,最后她的目光在那个烟熏男孩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带着双马尾进屋关上了门。
孟惊雁确定这个女人并没有释放信息素,她就是纯靠自己的气势把别人压低了一头。他在人间混迹了这么久,自认也有些识人的眼力,心中不由有一点纳闷,这种小公司居然还有这种人物。
果然,那女人回去之后,本来吵吵闹闹的走廊里安静了下来,那个烟熏男孩也发现了那个女人多看了他几眼,却完全会错了意,跟旁边的人低声咕哝:“她是不是相中我了?我是不是有门儿?”他旁边的人却噤若寒蝉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认还是在表示不知道。
单个人试镜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也架不住人多。
有几个人是直接哭丧着脸出来的,看样子是现场就确定通过不通过,也就是如果排在前头的人过了,后头的人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今天这个甲方看起来很暴躁,中间里头还传出来过摔东西的声音。
孟惊雁也不知道他们这个顺序是按照什么来的,反正到这时候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干脆闭着眼睛养神,等他听见自己的名字睁开眼,外头的天都给夕阳映红了,整个走廊里就剩下他和那个烟熏妆。
烟熏妆看着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低声说:“我就不信有人头铁到敢用你。”
孟惊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还没走进门口,孟惊雁就听见里面一个尖尖的嗓门正吊着发怒:“……你们这是耍猴呢?我们要代言的是苏打水!”接着就是啪啪拍桌子的声音,“我没说清楚吗?苏打水!不是老抽!你看看你们找的这些歪瓜裂枣,我以为你们是个靠谱的公司,结果你们…我自己的经纪公司马上就能到我名下了。这次就这样吧!后面我看也不用浪费你我的时……”
孟惊雁一进门,那把嗓子立刻就沉了下去,恢复了一个正常男人可能有的声音频率,虽然还不能算是低沉,但至少还算是悦耳:“啊,我们再看看。”
一排考官席,中间坐着个面嫩的男孩子,白皙的脸上因为气愤染着一些浅粉,他眼睛扒在孟惊雁身上下不来,可能是想挽回刚刚的泼辣形象,细声细气地问:“什么名字?”说着还把刚才散成一座纸山的个人简历拢了回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
男孩旁边还坐着一个肤色略深的清俊中年,大约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把他手里的纸拿过来理顺了,抽出一张来递还到他手上:“小少爷,这是孟惊雁,也是个Omega。”
孟惊雁还没来得及惊讶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认识自己,就听见男孩略带气恼地说:“那就开始吧!”
其实广告本身很简单,森林草原海洋的背景都是后期的,孟惊雁要做的就是对着镜头喝一口水,然后闭上眼睛享受地长叹一声:“清新,健康,自然。”。
孟惊雁知道这种镜头说起来简单,但其实为了找一个好的角度,突出商品的同时又要展现出代言人的颜值,其实要做到很好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因为喝完水之后是要说话的,孟惊雁在现场试了几个不同的机位,每次都要喝一大口水,中间广告方提出过可以假喝,但是孟惊雁害怕假喝影响效果,硬是扎扎实实地灌了一肚子凉水。
最后广告方现场制作了一条简版的样片给那个小少爷看,小少爷有些疲惫地对着身边的中年人挥了挥手:“就他吧,郁夜,我想回家了。”说完又低声抱怨:“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个像样的Alpha啊……”
孟惊雁一边签着合同,一边忍不住地看着半倚在郁夜身上的小少爷。他在想是不是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知道愁苦是何滋味,是不是就会长成这种骄纵却不惹人厌烦的样子。要是妈妈没有死,要是小影子没有离开,要是孟家一直像个铁桶一样把他完好无损地罩在里头,他是不是也能像这位小少爷一样,随心所欲地往自己信任的人身上一趴,两个眼睛闭过去,就不用再理会世间的鸡毛蒜皮,只需要自顾自地一梦黑甜。
郁夜大约是听说了孟家的事的,对孟惊雁还有一些客气。他背着小少爷,跟孟惊雁低声解释:“不好意思啊,小绯是潘家最小的孩子,就这么一个Omega,惯坏了,第一次带出来磨练磨练,您多担待。”话是这么说,但他的口气里除了维护就是宠溺,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小少爷在他背上大概听见了这么一句,半睡不醒地在他背上轻轻锤了一下:“你说谁惯坏了呢?”
孟惊雁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把签好的合同递给广告方,很客气地跟郁夜道了别。
大约是因为孟惊雁最终被选中了,所以花费的时间比别的人长的多,等他结束试镜,天已经黑透了。
那个烟熏男孩的妆已经花了,还像个鬼一样的在门口守着,看见孟惊雁出来,一串小跑冲到门口就要往里挤:“到我了到我了。”
孟惊雁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地在喊:“不可能!甲方怎么走了呢?我还没……求求你们让我试试吧,我等了一整天了……”直到孟惊雁走进电梯还听见烟熏妆怒气冲天的咆哮声:“你们怎么会选中那种人?他有污点呀!”电梯门关上,把这一层的吵闹关在了外面。
孟惊雁缓缓地靠在电梯壁上,感觉那一肚子凉水把他浑身的血管都冻住了。除了潘绯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什么事儿都不往心上搁的精致少爷,谁都知道他孟惊雁有污点。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就算有污点了,为什么孟玉昆被人摆了一道弄得自己家破人亡,后老婆带着继儿子琵琶别抱,能算是他孟惊雁的污点?可能别人也都知道他没做错什么,但是没人深究这个,既然孟家出了这么个大笑话娱乐大众,那他作为最后一个姓孟的就有责任和义务成为这个活靶子。
月亮不懂人间悲欢,还是依旧慷慨地把清辉铺遍。孟惊雁走到地铁站才发现他出来得急没拿钱包,手机电池的一丝血皮也在他准备支付的前一秒阵亡。
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孟惊雁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孟宅。
远远的,孟惊雁就见到大门前头蜷着一团黑影,走近了才发现是蹲着一个人。他心里头想起来纸条上那个没被他当回事的约定,也说不出自己是在盼什么,脚底下就加快了两步。
孟惊雁一开始以为那人可能是睡着了,因为直到他走到跟前,那颗埋在双膝间的头才缓慢地抬起来。
孟惊雁手拄着膝盖,正对上那双充血的眼睛。
聂还林像是很轻很轻地松了一口气,在月光里绽开一个比水还干净的笑:“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林林:以为老婆跑了吓死我了T T
晚点我能不能有二更【大声
第8章 (二更)
孟惊雁真没想到聂还林会在这里等,但是他看见他在这里等,浑身都冻透了的血管不知道就从哪里开始有了回暖的迹象。
孟惊雁抿出一个笑:“在这等了多久了?”
聂还林一边缓慢地站起来一边回答着:“我也才回来。”说完就歪七扭八地摔在了孟惊雁身上。
孟惊雁知道他是蹲麻了,双手扶着他,用手在他后背上一捋,竟然湿凉湿凉的,不由有些奇怪:“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聂还林浑不在意:“不是汗,是晚上起露了吧。”
孟惊雁本来对这种小孩子满嘴跑火车的行为都懒得管,但是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一句:“哪到起露的时间了?”
聂还林弯腰从地上提起几个大袋子,举到孟惊雁面前:“我真的才回来,我办完各种证件,手机也补回来了。就去商场买吃的穿的,我饿死了,我们回家吧。”
孟惊雁在小时候没能和最亲近的人有一段完整的关系,以至于他在很多关系里,走到一半就觉得可以画个句号了。所以哪怕是在那些所谓的好时候,他跟一些人认识了几年,还是点头微笑的关系,而到了这些真正的坏时候,孟惊雁对人心的防备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