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飞————飞砖

段孤桐的表情似懂非懂。
那种即使是亡魂也想见对方一眼的感情太过深沈，并非现在的他所能了解或承受。
"呐，孤桐，晚上要小心点哦，说不定会有哪只孤魂野鬼不小心迷了路跑进你的房间呢......"
再眨眼，对上的已经是秦倦飞平常七分温和，三分调侃的笑脸。
"师、师傅......"
"要记得准备好水酒，给它们喝了，说不定它们就不会因为喜欢小孩而要带你走了。"说完，秦倦飞一脸的凝重表情，好像段孤桐即将命不久矣一般。
受不了被秦倦飞刻意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段孤桐尖叫著跑出门。
轻笑著看少年惊慌失措的背影，秦倦飞笑声愈低，最後终於凝成一声叹息──
"为何我年年等待，你却不肯......入梦？可是你，还在怨我麽......又或者，你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门外站了一段时间的段岳尧听见他这一声长叹，终於打消进屋的念头。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他人打搅的时机。
长恨锦屏空......想寻梦里路......这是怎样一种缠绕不绝的感情？他忽然想知道，那让表面淡漠的秦倦飞念念不忘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自己，是否也有如此思念的......对象呢？

下午些时候，北溟的主道街口已经搭好了法师台和施孤台，法师座跟前供起了用来超度地狱鬼魂的地藏王菩萨，下面放著一盘盘面制桃子、大米。一边的施孤台上立著三块灵牌和招魂幡。
而各家各户供奉的全猪、全羊、鸡、鸭、鹅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也都摆到了施孤台上。特意请来的法师分别在每件祭品上插上一把写著"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的蓝、红、绿等颜色的三角纸旗。
接下来就是在一阵庄严肃穆的庙堂音乐中开始的仪式。紧接著，法师敲响引锺，带领座下众僧诵念各种咒语和真言。然後施食，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复三次。"放焰口"的仪式这才算完成。
以北溟之主的身份等到所有的仪式完结，不管看了多少次，段岳尧始终觉得这样的事情根本是在浪费时间，但也不能以自己北溟将军的身份强行撤消这个仪式，以致於年年的这个时间他都会郁闷非常。
对此韩渊却是不以为意地问了句"你哪次有节庆活动不觉得烦"而彻底堵死了他的嘴。
回府的路上有不少店铺已经关门，沿路的街道正中每百步都摆放著各家准备晚上供奉过路野鬼的桌案，可以说此等景象颇为壮观。
当年在京城里虽然也有这样的仪式，不过由於京城的地位特殊限制多，所以反而不及北溟过节的热闹凝重。
有这麽多仪式，哪里还能见到什麽亡魂呢？
不经意间又想起秦倦飞那怅然的低语，段岳尧默念著秦倦飞吟过的那首《临江仙》，心里滑过一种莫名的感受。
自己是否在什麽时候，也曾经於梦里寻过谁？否则，怎会知道，秦倦飞那声低语里面揉进了多少的失落，多少的愁？

夜晚的北溟府出奇冷清，只因为大家都去街上听道士们唱祭鬼歌去了，反而显得这偌大的府邸变成了阴司一般。
秦倦飞在院中凉亭里摆了一壶酒，自饮自酌。
从五年前开始，年年今日，他都会放纵自己一回，因为或许喝醉了，就能看见自己无法忘怀的那个人。
只可惜，年年期盼，年年成空。
到了最後，心已成灰，剩下的只是一点点固执的坚持而已。
矮树丛中忽然传来隐约的响动，秦倦飞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不敢回头确认，是否真是自己所想的那个鬼魂，却听到段岳尧的疑问──
"你怎麽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那个人......希望终成失望，秦倦飞不想说话，只勉强以一笑作答。
段岳尧却不请自来地在桌边坐下，拿起另一个空杯倒满。
"独饮伤身，不如同醉。"
忍不住还是为对方难得的关心感动，心里的伤感也因此淡去了一些。
"还有，你在这里是永远等不到想见的那个‘人'的，因为这里不是秦府，那人会找不到路。"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秦倦飞蓦然笑了出来。
知道这是对方好意安慰，还是觉得......在北溟府等"人"的自己，实在很傻，傻到想笑的地步。
"说得是，那就麻烦将军，陪我一次了。"举杯相敬，心里的悲哀已经化做思念淡淡萦绕，不复痛苦。
仰头看亭外广阔星空，秦倦飞在心里静静低语──
如果今生都无法再见的话，那就等我也离世时，黄泉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