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飞————飞砖

作者:飞砖  录入:12-19
倦 飞
楔子 天涯孤身

玉照国都内,一间豪华显赫的大宅中隐约传出女人痛苦哀号的声音。
这里是玉照天朝的北溟将军府,今夜,对於将军府中的所有人都是极为重要的一夜──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即将诞生。
产房内外的侍女奴仆们都忙成了一团,惟独一个孤高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门外仰望夜空。
今夜无风。
那个静静站立著的人就是威慑天下的北溟将军,是那传说中的玉照四位"鬼神"之一──而实际上,他才二十岁。
二十岁,才刚刚脱离少年的年纪就要当爹了,平常人也许会有些喜悦,有些不知所措......却绝对不会像他这麽冷漠。
冷漠得好像自己站在这个地方只是在履行著一种义务,而不是在关心著自己的妻,还有那即将出生的,自己的骨肉。
房内女人的哀号仿佛传不进他的耳中,他只是站著等待一个结果而已。

产房中的女子汗湿了双鬓,泪满脸颊,紧紧地咬著红唇。
她感觉自己仿佛浮沈在清醒与梦幻之间,只是本能地按著产婆的声音使尽全身的力气。
有那麽一瞬间,她有一种明确的感知──她要死了。
不是因为承受不了痛苦而产生的幻觉,而是冥冥之中仿佛有神在她的耳边轻语一般。
於是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夫。那个成亲两年,却从未和她说过一句体己话的,小她三岁的冷漠男人。她知道那个男人现在就站在门外,因为即使人影穿梭,那个人的气息也冰凉地从房外传递进来。
那个男人,从来也没有忽略过身为一个丈夫该为自己妻子做的事──除了爱。
她却无法怪他,因为她知道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不会爱。
他孤决到连他自己也不爱!谁也不爱!
所以这两年来,他们在外人面前扮演著合格的夫妇,实际上却从未交心──他甚至连当初和她圆房也只是在履行一种义务,只因为他娶了她,哪怕是被她的父亲硬逼著迎娶的。
所以她无法怪他,不怪他,却也无法不怨他。哪一个女人不希望嫁一位优秀的丈夫,与他相亲相爱,百头到老?她的大把青春却都放在了对他的期盼和等待上,到如今,一切成空。
下腹猛地抽痛,她感觉灵魂在那一瞬间几乎离开了身体前往遥远的彼方。
然後,忽然爆出的婴儿啼哭声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恭喜夫人!是小公子!奴婢这就去告诉将军!"
贴身丫鬟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强行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
"翠儿......你......去请夫君进来......"
她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却舍不下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至少,至少──

他迈著沈稳的步伐走进来。
成亲这麽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吧?她是个本分的大家闺秀,是所有人眼中无可指摘的好妻子......但实际上,他却连她的脸都记不清。
他对女人没有兴趣,或者该说,他对所有人都没有兴趣。
他在乎的只有他的沙场驰骋,血色残阳。而这一切,都因为这个女人而被束缚了很久。
恨她麽?他还没无聊到去怨恨一个无力的女人。
他只是,倦了而已。
掀开重重帷幕走进屋子的里间,斜靠在床头的女人苍白的脸色教人看了触目惊心。
她对他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於是他上前握住。
礼节性的,不带一丝情愫,然後他看见她淡淡地笑了,像是遗憾,又像是理所当然。
"我知道......你从来不爱我......"
他为女人的这句话皱起眉头──爱与不爱,为什麽人们总是喜欢这样的话题?这些东西对於他们的人生有什麽用处?
"我真想看......看你爱......看你会爱上什麽样的人......有什麽样的结局......可惜......我看不到了......"
她的话语和她的手一样的虚弱无力,他终於愿意分给她多一丝的在意。
"你想太多。"
话音刚落,女人忽然笑了出来,笑得无比苍凉,无比怨恨。
"我恨你!我恨你啊!!!我恨你不爱我,更恨我爱上了这个不爱我的你!!我好想诅咒你,咒你哪一天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让你也尝尝这煎熬著我的滋味!!"女人一边流泪一边笑著,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然後她的脸缓缓转向旁边自己那初生的孩子。
"儿啊......真可惜娘不能亲自把你带大......你要原谅娘......岳尧,岳尧......我只求你这一次......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请你爱这个孩子......爱我们共同的这个孩子......求你爱他......好好照顾他......"
他看著女人痴狂绝望的眼神,终於点了点头。
紧抓著他的手腕的纤细手指猛地松开,她终於闭上了眼睛。
而他盯著自己手腕上被那柔弱妇人抓出的青紫印记,再转头看著刚刚诞生的,自己的儿子,紧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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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玉照北溟 

段岳尧安静地坐在书房内看书。当年他的结发妻子死去以後他就立刻离开了让自己全身不舒服的京城,回到自己的地盘北溟来过著无拘无束的日子。
唯一剩下的麻烦是妻子给他留下的那个儿子孤桐。
他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那个小孩,但实际上他连怎麽照顾小孩都不知道。
最後干脆就雇了个不多嘴的奶妈,把孤桐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她管理──但这个奶妈也在半年前过世了。
不希望再有外人介入自己的家中,好在孤桐很早熟懂事,省了他不少麻烦,也就任著那个孩子自生自灭。
军营里的兵士们倒是很喜欢孤桐的样子,更加为段岳尧承担了不少做父亲的责任。
其中尤其是和他知交多年的军师韩渊最常抽空陪孤桐玩乐。
也因为这样,所以这个北溟府经常──
"岳尧!!!"
来人莽撞地把门推开,甚至直呼北溟将军的名讳......但段岳尧只是挑了一下眉。
"又怎麽了?"
上次他这样冒失的冲进来是因为教孤桐习武时一剑挑掉了大厅内的前朝花瓶;上上次则是不知道怎麽的差点放火烧了段岳尧的书斋......这次呢?
"孤桐不见了。"
韩渊看著坐在太师椅里面的男人瞬间变冷的不耐烦神色,觉得此刻的自己真的很"冤"。
"什麽意思?"
骨节分明的手在椅背上敲打著均匀的节奏,这是段岳尧动怒的前兆。
"刚才我和他在花园里面练武,因为有人找我所以就离开了一下,回来以後他已经不见了。"他已经叫人翻遍了这个北溟府上下,但是却完全不见孤桐的身影。
"是跑到外面了吧。"
神色不变地下了结论,段岳尧又重新拿起刚才看到一半的书。
韩渊被他不痛不痒的态度气得跳脚──如果不是对方的官位和实力都在自己之上,他真想揪著对方的衣领教导一下他什麽叫"为父之道"。
知道在这里不能指望有什麽结果,韩渊终於又急冲冲地跑出去继续寻找被自己搞丢了的小孩。
而段岳尧坐著的姿势从头到尾连变都没有变过。

黄昏时还不见孤桐回来,段岳尧终於受不了好友的念叨而移动大架出门找人。
其实外面孤桐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他唯一一次带他去逛过的河边。
凭著记忆中大致的方向走,没过多久段岳尧果然在自己的前方看见了一条蜿蜒流转的河,而河堤上则坐著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身影。
"孤桐。"没有声音起伏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段岳尧清楚地看见那个小小的背影颤抖了一下。
和段孤桐一起转过头来的还有一个段岳尧以前没有见过的年轻男子。
长得很清俊,大约在二十岁上下。
段岳尧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和我回家。"
无视儿子要辩解的表情,段岳尧只想快点办完事回去,他的公事很繁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消耗。
孤桐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微笑著的男子,终於拖动著步子跟在段岳尧的身後离开。
而段岳尧由始至终没有再看过那个人一眼。
他唯一记得的大概只有那个年轻男子在夕阳下温暖的笑容──而这一点他相信自己也会很快遗忘。
段岳尧从来不会多废精力去记对自己没用的东西,这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一直如此,直到今日也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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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
北溟郊外一片荒凉,自古以来这里就不断地爆发出因外族入侵而引起的战争。时日久远,连土地也被染成了猩红。
古来白骨无人收......
秦倦飞孤身一人站在这广袤的猩红土地上,洁白的衣摆随风扬起,他看著满目苍凉,由衷地感受到一种悲哀。
他本来是住在玉照都城内的寻常商贾,这次纯粹是为了不久以後秦家即将运往北荒的货物来事先调查地况,寻找最恰当的路径的,却没想到自己会目睹如此的惨状──北溟郊外方圆百里几乎没有任何植物,即便有,也是不知何年就被火焰焚烧成焦碳的枯木。
他带著必须的干粮和水来到这里已经两天,至今还没有看到任何的人烟。
这北溟郊外方圆二百里的土地被人们称为"修罗场"。会留在这里的,只有死魂。
听说夜晚有时还能听到鬼魂们的啼哭声......
秦倦飞想著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昨夜和前夜他都因为太过紧张而没有睡著,鬼哭的声音虽然没有听见,但是修罗场这里独有的修罗鸟的叫声也不是那麽悦耳动人的东西。
感觉一个人走在这种地方就算出现了什麽也不奇怪似的......
这麽想著时,身後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凝重感觉,秦倦飞回头看见後方出现了一些密密麻麻的黑影。
那堆黑影是一群骑著战马,黑衣黑甲的士兵。修罗场本来就经常发生战乱,有士兵出现是理所当然,让人吃惊的却是......他们的战马踩在这片土地上居然没有扬起一丝烟尘或发出一点声音!
远远望去,那安静前行的部队就真如幽冥来的军队一般。
沈默,坚决。
为自己的联想感到胆寒,再沿著那队士兵前进的方向看向前方时,那里不知道什麽时候埋伏著的红衣军队已经因为秦倦飞後方的那队人马的到来而骚动起来──这时他才终於知道,自己竟是不小心闯到战场上了,慌忙拉了马匹藏身到一旁的土丘後面。

段岳尧是在三日前接到的密报──自从他驻守北溟以来一直保持著安静的北荒蛮族日前开始出现了骚动,甚至已经暗中派兵潜伏在了修罗场附近。
那只蛮族自称"蚩尤",似乎意在效仿远古时期那个能征善战的好斗民族的样子。段岳尧上任以来只与他们有过一次大规模的交锋,因为重创了蚩尤部当时的首领,所以才换来北溟这将近十年的安宁。
而如今恢复元气的蚩尤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中州的繁华从来也是所有外族的向往,为了能够占领那传说中的宝地,四方的外族野心都从来没有消停过,其中又以蚩尤部的人尤其执著。
对这种人谈和是没有用处也没有必要的。
段岳尧几乎是在接到密报的瞬间就已经决定出兵,经过两天的商议,最终派出的是北溟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他打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
"其实你没有必要亲自出战的。"
韩渊骑著自己的棕色骏马靠近走在队首的段岳尧,低声叹息──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来北溟这麽些年了,他一旦有战争就事必躬亲,不知道的人大概说他尽责,但是韩渊却很清楚段岳尧只是在追求自己对杀戮的快感而已。快感......段岳尧多年前曾经对韩渊说过,他只有站在战场上才有自己切实活著的感觉。
"再说我们都来了这里,孤桐怎麽办?"
"你不放心可以回去。"被他唠叨了半天,段岳尧终於有了一点反应。
韩渊气得想跳脚──如果不是骑在马上的话。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但是我好歹是你的军师,哪里有将军都上战场了军师还躲在後方的道理!!"
"哦......你是在怨我拖累你。"
段岳尧答得漫不经心,他现在全副的精力都放在搜寻敌人上了。
"你知道就好!当初要不是你执意要跑来这北溟,我就可以好好地和子缨在一起每天煮酒论棋了!"
"我是北溟将军。不来这里难道还要去南溟不成?再说沈子缨自己不肯跟你来这里怎麽能怪我?"
被他最後一句话踩到痛脚,韩渊终於大爆发──
"你──"
"出兵!"没有理会一旁的友人那双快喷出火来的眼睛,段岳尧冷静地拔剑下令。
顿时间修罗场上鼓声震天,缠斗在一起的北溟军和蚩尤军几乎不到一刻就把这修罗场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哀号满天。
秦倦飞藏身在土丘之後,身边时不时会有交战双方的兵士经过的奔跑喊杀声。
他听著那一声声惨叫,忍不住捂住耳朵。
真该庆幸自己是生在玉照繁华的京城内,所以不必像住在边陲的百姓们那样日日忍受刀光剑影鬼哭狼嗷。这一次,等完成了探路的任务,他再也不要踏足这修罗场片刻!
说他胆小也罢,自私也罢,人本来就是会本能地趋利避害的生物,他既然没有能力帮助别人,那麽就宁可不知道有人在受苦。
从小到大,秦倦飞的观念一直也没有变过,也因此常常惹得兄长们的叹息,不知道他怎麽就长出了这麽一副古怪的性子。
捂著耳朵,闭上眼睛。
不去看就不会觉得心痛或悲伤。
战场上谁人不是性命珍贵,又有谁人不想活著回去见到等待自己的家人?
也许是他太天真,但是在他的眼里看来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国家的士兵,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悲哀地在战场上挣扎著,所以他同情所有人,打从心里厌恶战争,更厌恶挑起战争的那些当权者。
啪。
一个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有股腥热的液体泼上了他的脸。
秦倦飞睁开一直闭著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刚刚滚落在他身边的人头──那张污秽的脸上,眼睛还不甘地圆瞪著。
"啊!"
忍不住惊叫出声,下一刻秦倦飞就听到了有人往自己这边探询过来的声音。
知道在这种时候一被发现只有死,他奋力跃上马开始逃亡,却没想到绕出了土丘才知道自己先前看到的荒凉之地现在变成了什麽样的地方──
到处都是在交战的人,红与黑两种战袍的颜色交织在一起,血腥而诡异。
秦倦飞之前躲藏的土丘本来还位於战场的外沿,但是他此刻却不慎窜入了战场的中心,而且更倒霉的是,他的位置正好在蚩尤军队的前进方向上。
简直可以称为......送死!
"......那个笨蛋是谁?"
正关心著战场上局势的韩渊忽然听到段岳尧问出这麽一句话,当场愣了半天,还不知道对方在说的是什麽的时候便看到段岳尧忽然策马朝敌军的阵营冲去了。
"啊......喂喂!!你疯了不成?来人啊!跟上将军!"
眼看著对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韩渊往身後的队伍吩咐了一声,自己也追了上去。
他没有想错的话,段岳尧是要救人?!那个以冷酷闻名的北溟将军段岳尧居然会在战场上两兵交战的关键时候去救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老实说,他之所以会追上去就是为了亲眼验证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至於段岳尧的安危──如果以他那样的身手都无法保护自己的话,别人去了也是白费的。
韩渊一边想著,一边加紧跟上那个已经冲出很远的黑影。
段岳尧这突发的举动是因为之前有一瞬间在蚩尤军队火红色的阵营里面看到了一个胡乱躲避著的白衣身影──那个人一看便知道不会武功,所以他才不知道那麽一个不会武功的平民怎麽会跑到两军交战的战场上来。
虽然说那人是自己把自己卷入乱斗中,段岳尧没有救助他的必要,但是基於对方穿著的服饰一看就知道是玉照国的居民,所以段岳尧终於还是决定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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