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受伤的话......
阴沈著脸,段岳尧的表情让看到他的人们都急忙让路绕道,一路上倒是走得格外顺利。
等到达会场时,那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秦倦飞曾经见过战场,但是此刻他眼前的景象竟比战场更加的像地狱。
战场上有的只是人们无论如何也活下去的意志的比拼,没有在这个武林大会会场中弥漫的那种......腐臭的感觉。与男儿热血的战场不同,这里充斥了众多利益的冲突以及人们的各种妄念,让人才踏进会场就几乎被扑面而来的腥风压倒。
秦倦飞脸色煞白,退後了一步。
"你可别吐出来。"看他的脸色,段岳尧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成真。
连点头的余力都没有,秦倦飞直接选择闭上眼──为什麽会忘了,只要是在段岳尧的身边,就免不了会看见这种腥风血雨的场面?只因为他叫自己一起来,就傻傻地跟上,搞得自己现在进退两难。
拼命地分散注意力不去回忆刚才看见的那遍布一地的碎尸,努力
调息一会後,他的耳朵里终於能听见身边的声音──
段岳尧正在和他之前派来的暗探交谈著。
"他没有出来管?"原本计划是把火月这条大蛇引出来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这麽沈得住气。
"是,不过也没有他本人已经离开这里的迹象。"
"......"看著正在镇压其余乱斗者的士兵们,段岳尧在心里逐一排除火月不可能在的地方。"多派一些人手去找,不能让他从这里跑掉,否则以後会有大麻烦。"
"是!"
"他......根本不打算管吧......"靠著门席地而坐,秦倦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本来他聚集这些人的目的就是想大闹一场,现在变成这个局面不是正合他的意吗?既然如此,他为何要管。"
"他不管不行,因为在这里闹大的话,就该轮到蚩尤的首领追究他的责任了。"确信自己的分析不会有错,段岳尧拔出剑来,细细地看著剑锋上自己的倒影。"而且,火月想闹的地方是北溟,在这里闹,太早了。"
"哦。"军情朝政他不愿多想,也不愿多管。虽然是被拖了进来,但是至少......可以选择旁观。
看著对方跟自己说话连眼睛都不愿睁开的表情,段岳尧有些无奈。
"实在受不了,你就到院子里面等他们把这里清理干净好了。"差点忘了,这个人最受不了的就死人和血。
"嗯,有事叫我。"秦倦飞点点头,摇摇晃晃地走出门。
有事叫我?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才对吧?
段岳尧猜想秦倦飞已经是被血腥味熏昏了头,这才会说出如此有趣的话来。
确定了周围没有潜伏什麽危险,他举步往内苑走,准备亲自指挥接下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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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围得很彻底呢......"透过窗户往外看,举目所见都是北溟军的盔甲在晃。"真失算,他什麽时候埋伏了这麽多人进来,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一心只想著怎麽害人,当然察觉不到自己的危险。"秦出岫没好气地答一句,也集中注意看著外面的北溟将士们的行动。"看来段岳尧是打算这次就在这里堵死你,断绝所有後路。"
"大概吧。"漫不经心地答一句,火月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被逼到绝路的人。
"被发现的话,你应该会立刻被杀吧。"
"啊......无法想象他会放别人一条生路。"火月说完,回头对上秦出岫那双直率的眼睛。"拜托你一件事怎麽样?"
"你先说是什麽事。"被这个人连累受苦的经历太多,想不学得多疑都不行。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嘛,我又不会害你──很简单的事,你帮我到罗素镇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把我留在那里的士兵找来。"火月摊开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的某处,笑道。"他们不会注意你,只要混在骚乱的人群里面很轻易就可以出去。"
"既然那麽容易,你干吗不一起走?"
"我不行,段岳尧手下的士兵可都认得我的。"他说著,表情倒是一点也不急。
秦出岫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什麽破漏来,只好放弃长叹。
"好吧,我尽快回来。"掀开後面的窗户,确定没人以後一脚踩上窗台。"不过我以前和你说的事,你也要好好考虑。不给我个满意的答案,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知道了。"点头承诺,火月不再看秦出岫的脸。
"那我走了。"
木窗关上的轻响在这个到处有人在撕杀喊叫的地方听起来居然会这麽清晰,火月肯定秦出岫确实走了以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抱歉了,出岫,如果不把你支走的话,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肯定会被你阻止呐......
揉了揉额角,等到自信和骄傲重新回到脸上,火月这才对暗处下令──
"就按之前计划的,动手。"
秦倦飞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面蹲了很久,直到晕旋的感觉从大脑中消失。
不经意间回想起正式和段岳尧认识的那一天,他也是这麽躲在一旁,看周围腥风血雨,却无能为力。
当真无能为力麽?是"无能",还是"不愿"?
看著方兴未艾的撕杀,秦倦飞知道会看到血就觉得恶心,主要还是自己的心里始终在逃避──逃避担负属於自己的责任,逃避来自过往时光的痛苦。
是该学著改变的时候了。他不像段岳尧有平天下的才华,但是至少可以帮忙身边这些受伤的人。
走进屋里把没被弄脏的垂帘扯下作为包扎伤口用,不管对方是哪一边的人,秦倦飞开始了他的无差别救助。
那两个北溟士兵的尸体是在内苑的花丛下面发现的。之所以会引起段岳尧的注意,是因为那伤口很不寻常──除了被砍伤以外,伤口周围还像被火灼烧过一般,有著焦黑的痕迹。
这伤口让段岳尧想起他曾见过的,火月手上的那把朱红色的剑。
传闻远古时有名匠按五行规律铸了五把名剑,如果火月手上的是属"火"的剑的话,要造成这样的伤口并不困难。
但是却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就在段岳尧耐心快要告罄时,却发现了火月留下的明显痕迹──一路躺倒的尸体。
其中有北溟士兵,也有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上的伤口都伴随著烧焦的痕迹。
段岳尧来不及细想为什麽火月要留下这麽明显的记号,他只知道,按照尸体蔓延的方向去,是秦倦飞所在的庭院!难道说──
把剩下的部分交给北溟军小队长指挥,段岳尧施展出久未使用的轻功掠往前方。
到达前院时,他最先看见的是正在给伤者包扎的秦倦飞,还没来得及把心放下,紧接著就看见了坐在院落中,假山上的火月。
对方看见他的到来似乎很高兴,微微地笑眯了眼,就好像刻意等段岳尧到来的这一刻一般。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滑过,段岳尧忽然知道了火月究竟想做什麽。
──他想要秦倦飞死!他要在段岳尧面前杀了秦倦飞!
漆黑的眼眸中有暗藏的疯狂闪烁,火月现在看到的景象并非段岳尧或其他,他看到的是九年前被赶出玉照的自己,看见的是七年前因生产死去的玉飞霞......看见的是这漫长的岁月中,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心里加深一分的恨意。
朱红的剑缓缓举起,剑光如火。
段岳尧连出声警告的闲暇都没有,只能尽力奔向还没发觉危险的秦倦飞。
如果再让重视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的话......那是绝对不容许出现的错误!!
火月看著对方脸上难得出现的惊慌失措,惬意地笑著,剑尖开始下沈,眼看著秦倦飞就要在还无察觉的情况下化为冤魂。忽然──
本来还集中精神给伤者包扎的秦倦飞竟像背後长了眼睛一般往旁边一滚,避开了火月那无声斩下的剑!
秦倦飞当然不可能脑後长眼睛,他只是看到了,那个正在接受自己治疗的人眼中的倒影而已──那倒影中,有身穿红衣的人,长剑劈下,干脆利落。
所以秦倦飞才会下意识地闪开。
只可惜,没有武功的他只能闪开实剑,却闪不开剑气。
剑气切入肌肤的感觉很奇怪,就像用一块寒冰在自己手臂上划过一般,只是还来不及仔细思考,灼热的痛楚就从被划伤的部分传来。
秦倦飞咬紧牙,虽然他没有彻底避开火月的攻击,但是他知道有自己这一闪已经足够。
因为段岳尧已经仗剑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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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又倒回了战场上的那一天,火月与段岳尧针锋相对,秦倦飞在一边旁观──只是这一次被围攻的人变成了火月,而他没有一个韩渊那样的人来救他。
没有吗?
正在秦倦飞下意识这麽问时,火月已经在与段岳尧的交锋中渐渐居於下风。
他们的武艺本来是在伯仲之间,但是段岳尧胜在经验更丰富,且耐力更强。最主要的,是他很冷静。无论什麽时候,无论是怎麽样的战斗,总是冷静的人占优势的。
火月的性格本就比段岳尧激烈,更何况他现在满心都是对段岳尧的恨,又怎麽能够充分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来?
眼看他就要被斩於段岳尧剑下,长空里忽然传来一声清啸。
秦倦飞为这一声和随後出现的人影变了脸色。
来者穿著宝蓝绸料制作的衣服,苍穹下跃起的身影如同一只展翅!翔的大鹏。但他的超卓身姿不是秦倦飞吃惊的原因,他吃惊的是,对方的身份!
"二哥!你这是做什麽?!"他竟然帮助......敌人?难以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秦倦飞忍不住吼出声。
秦出岫没有看这边,因为他忙著护火月退出段岳尧的攻击范围。
"你怎麽这麽快回来了?"配合著闪到一边,火月低问。
"因为你那些蚩尤军队来不了了。"吃力地撞开段岳尧的剑,秦出岫答道。"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部队把他们堵在了罗素城门外,现在打得正激烈,我是回来带你走的。"
"我不走!"
"别发傻!"以不输给对方的强势吼回去,秦出岫假装要攻段岳尧,然後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忽然回身击晕火月。
趁段岳尧因为估计秦倦飞的心情没有下杀手的这段时间,秦出岫扛起火月跳上墙头。
"抱歉,今天的事我秦出岫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的家人无关,还望段将军不要迁怒。"临走前,他看了一脸受伤的秦倦飞一眼。"倦飞,你回去告诉大哥,就说我可能......不会再回家去了。"
"为什麽?"神情恍惚地站起,秦倦飞问。
"因为......这家夥没有我不行。"看一眼自己扶著的火月,秦出岫的笑容很温柔。
一直沈默的段岳尧这时终於开口──
"你如果能保证他不再於玉照为敌的话,我可以当叫‘火月'的人已经死了。"
秦出岫吃惊瞪眼。
想了无数种结果,惟独没有料到段岳尧会有这样的宽容。
"我保证。火月部下的兵士已经被你们那只忽然出现的军队杀散了,以後也许也不能再振旗鼓,我保证他不会再有实力向玉照出兵。"认真思考了一会,秦出岫神色凝重地答应。"但是,我不能保证他不再找你的麻烦。"
"哼,难道我还怕了不成?"不屑冷哼,段岳尧挥手。"在我改变主意以前消失。"
深深地点了一下头,秦出岫的身影在下一刻消失於风中。
"为什麽......要放他走?"努力按住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火月的剑能够在杀伤的同时烧灼对方的身体,所以出血反而不多。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麽。"段岳尧没有解释,只伸手拉过秦倦飞替他扎紧伤处。
"不要让我觉得,欠你的情。"因为那会让我更加的无法自拔......因为,你对我的心思,和我对你的心思......不一样......
"不止是为你。"段岳尧很镇定地答著。"我只是想,如果你二哥能镇得住火月的话,日後也许能为朝廷所用。"
"真的?"
"真的。"
看著对方那双认真的眼,秦倦飞知道,段岳尧刚才所说的,更多是安慰自己的借口──段岳尧是何许人?堂堂的玉照北溟将军,什麽时候需要用这样的手段去招安敌人?一切,都只是为了不因伤秦出岫而让秦倦飞难过而已。
越是明白这一点,秦倦飞的心头越苦。
段岳尧对朋友,真的很好。只是他秦倦飞对他......不一定,能始终守住朋友这一条界限,到时候......到了无法掩饰的那一天,该怎麽办?
"倦飞!"
回过神来,那让他担忧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大门边。
"我们去看看帮忙的人是谁,等道谢之後,就回家吧。"
回......家?明白了段岳尧把北溟府当作了他们俩的家,秦倦飞的眼眶一时有些湿润。
──罢了,不管未来会如何,至少目前他们是在一起,向著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不是吗?
丢开心里未雨绸缪的顾虑,秦倦飞让笑容重新爬上自己的脸,疾步走向段岳尧。
"嗯,回家吧......孤桐他们,一定等了很久了。"
夕阳之下,两道并列的身影於地面纠缠在一起,看上去,竟然有一些温馨的甜蜜──今夜姑且醉把盏,他日再理别离难,人生得意......需尽欢。
《倦 飞》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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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梦(《倦飞》鬼节番外篇)
一大早段孤桐醒来就听见家里到处有人忙碌走动的声音,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会,看来是没有有空闲时间回答自己疑问的人,於是只好乖乖往书房走。
秦倦飞早已梳洗完毕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微笑著招了招手。
"孤桐,你可知今天大家是为什麽忙碌?"
摇头,他还正想问呢。
"因为今天是孟兰盆节。"轻轻合上书,秦倦飞今天似乎没有授课的意思。
"什麽节?"听见要过节,小孩的眼睛都亮起来。
忍不住伸手敲一下那太过单纯的脑袋,这才回答:"孟兰盆节,取自佛家追悼祖先的孟兰盆会。虽然有不少地方称鬼节,但是我觉得这种说法煞气太重,故还是叫它孟兰盆节。"
"鬼......节?"
"没错,所以不是像上次端阳那样可以大声笑著到处玩的节日哦。祭祀先祖的日子,要学得稳重些才行。"交代完,这才发现少年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怎麽?"
"会、会见到鬼吗?"低著头,段孤桐脑海中已经在擅自幻想著各种青面獠牙的鬼怪模样。
秦倦飞忍不住微笑:"会啊,不过只要晚上乖乖呆在家里就不会看见孤魂野鬼。它们只会从街上经过,然後又要回到阴间去了。"
"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段孤桐正想放心,忽然听见秦倦飞接著说──
"......会到家里来的只有自家的鬼。"
惊讶地瞪大眼,段孤桐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的那一瞬间,却看见秦倦飞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若真能相见就好了......"秦倦飞独自低语,不知在他脑海中闪过的是怎样的景象。
"师傅?"
"孤桐,你现在还小,所以才会怕鬼,等到了一定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即使是已是阴阳两隔,能够见到想见的‘人',那就是莫大的幸福。最可惜年年醉把盏,却从来不见那人入梦......"端起茶杯掩去唇间的一抹苦笑,秦倦飞目光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