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俩第一次来S市,东站又大,弯弯绕绕和走迷宫似的不太好找。陈桓估算着时间,提早了二十分钟去高铁站等人。
说来也巧,他才刚到出站口,远远的就看见手里拖着行李,拎着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冲他招手的李女士和老刘。他俩头上还带着旅行团发的小黄帽,活脱脱像是来旅游的,就差手里举小红旗,别着小蜜蜂喊大家集合了。
陈桓立马迎上去,接过他俩手里的行李,“我妈其实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还麻烦叔叔阿姨亲自跑一趟。”
李女士听了可不乐意,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佯装有点生气的样子,“长大了还和家里生疏了不是?”
陈桓被家长训了,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自觉理亏,于是赶紧给李女士道歉,“阿姨您别这么说,我以后一定改。”
老刘一边帮着陈桓把行李放后备箱里,一边不忘给李女士帮腔,“你阿姨说的是,以后有啥需要尽管和家里提,咱先说好是正经需求啊。”
说音刚落就遭李女士一记暴锤,“老没正形的东西!”
老刘小声嘀咕,“大家都是男人嘛。”
李女士爆锤x2
老刘并不敢反抗。
他俩打情骂俏全落陈桓眼里,他打心眼儿里觉着这样的生活还挺温馨。看那行李的量不太像是来接人的,于是等他俩在车里坐稳,陈桓转头问,“叔姨,咱直接去医院吗?”
“啊,是的。”李女士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和老刘小声嚼完舌根才反应过来。
陈桓得到答案后,回头发动起车往医院开。潜意识告诉他,这俩人绝对在密谋什么事。
不过等不到他深究,李女士就把谜底摆在他面前了。
车后座夫妻俩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时断时续,在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彻底消失了。李女士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冲老刘使眼色,老刘拒收,并且冲她努努嘴,那意思是“这事儿你来问”。李女士有些不满地推了他一把,点点老刘又点点后视镜里的陈桓,正准备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
非常不凑巧,陈桓恰好也通过后视镜在看他们演哑剧,俩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对视了。
有一丝尴尬。
红灯还没变。
李女士毕竟作为长辈,率先用尴尬的微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呵呵呵,小陈啊,阿姨有件事儿想问下你。”上车前李女士还说别和家里生疏,这会儿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陈桓看她坐直身体,像是的确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要问,“什么事,您说。”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李女士搓搓手,“我和你叔从小对刘子衿要求就不高,好好念书考个大学,工作后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就成。”
陈桓在听到刘子衿名字的时候,瞬间被点亮的眼睛,在李女士继续说后半段的过程中,逐渐阴沉下去,深不见底。
“既然都是一家人咱也就不掖着藏着,刘子衿这臭小子和我们说话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但你俩关系好,他肯定和你说实话。”
李女士说着往前趴了趴,扒着陈桓的靠背,像说悄悄话似的,“你给阿姨说说,他究竟处对象没?”
陈桓把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的缘故,青筋清晰可见。如果李女士是和他面对面,不难发现他其实完全挂了相,机械地用肌肉带动嘴角抬起,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李女士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有点儿不甘心,“那他们科室有几个女孩儿啊?”
“也没有。”
“啊——”俩夫妻颇有些遗憾,还想继续商量什么,医院到了。
刘子衿之前交代过陈桓,让他给林女士办出院前来自己这儿一趟,有些注意事项和康复训练的方法,他还是得和陈桓强调清楚。这会儿陈桓干脆先带李女士和老刘,一块儿去刘子衿办公室。
科室里的医生对陈桓简直不要太眼熟,见是他来,纷纷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去了。
李女士一进办公室就探长脖子东张西望,明明办公室就那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底,人也就那么几个。她还是不信邪反反复复搜索了好几遍,最后万般不情愿地换上了失望面具。
“这位女士,请问您在办公室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刘子衿从李女士后面进来,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特意压低声音,磁性中透露着做作。
显然他们仨,只有陈桓在刘子衿刚出现在门口,就注意到了他,李女士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转头见是自家儿子,又是一记暴锤,“你们老刘家怎么大小都没正形。”
刘子衿连忙讨好地帮李女士捶着肩膀,“是咱家,咱家。”
老刘虽然莫名中枪,但他没有怨言,他只能比儿子更加谄媚,满脸堆笑,“看儿子说的多好,咱们是一家人嘛。”
李女士各瞪了他俩一眼作为警告,“我真是吃饱了撑着和你们俩老爷们掰扯,有这时间不如看看我好姐妹去。”
说完李女士和她的小跟班老刘就前后脚离开了。
刘子衿收起嬉皮笑脸,转头和一直站在旁边的陈桓正色道,“手续办好了吗?”
陈桓一一拿出单据、药单和出院通知,“其他都好了,就剩通知单需要你盖章。”
刘子衿点点头,从抽屉里翻出印章,“接下去我说的话,你务必记清楚了。”
他盖完后递还给陈桓,退后一步靠在桌沿,双臂交叉环在胸前,俨然一副医生的架势,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良性骨肿瘤治愈后一般就不需要太多的外界干预,但还是需要三个月复查一次,后续会根据恢复情况调整时间。生活中注意低钙饮食,适当锻炼,但要注意发力部位,尤其是腰腹以下,否则容易造成病理性骨折。”
在刘子衿结束医嘱前,陈桓移开了视线,不是他怂,而是刘子衿那么认真地盯着他,虽然完全只是公事公办,但陈桓有点招架不住了。如果继续对视下去,他还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如狼似虎的表情。
陈桓接过单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握了握刘子衿的中指和食指,又立马松开了,“记清楚了,刘医生。”
刘子衿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虽然不想小题大做,但看向陈桓的眼里还是带了些警告。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刘子衿今天不值班也没有手术,于是脱下白大褂就往外走,“去看看林阿姨。”
陈桓迈大步子走到他身边。
既然李女士在车上已经提到了刘子衿的感情生活婚姻大事,看他俩带的行李,显然是有备而来,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刘子衿年纪也不算小了,如果他也有那么点儿这方面的意思,再加上李女士的临门一脚,万一真就成了呢?
陈桓警铃大作,他本想找个机会打探一下刘子衿的想法,但碍于李女士和老刘一直在旁边,所以没法开口。
现在是个好时机。
他谈判中伶牙俐齿一针见血的本事,在刘子衿面前自动失效。陈桓侧头看着刘子衿,努力让自己问的委婉一点,“你有成家的打算吗?”
刘子衿无语了,匆匆加快了脚步,用陈述句说,“……陈总又改开婚庆公司了。”
陈桓也加快脚步跟上他,“别误会,是李阿姨想给你介绍对象。”
刘子衿不明白俩人像竞走一样是怎么回事,索性停下脚步,把板子往陈桓胸前一拍,“没、有。”
别说成家了,他现在连搞对象的心思都没一星半点儿。医生比谁都更了解这个职业,说起来光鲜亮丽受人尊敬的,本身白大褂就自带光环,更别说刘子衿这种不仅长得帅,还对患者温柔又亲切的了。就算来看骨科的老年人居多,但被要联系方式,或者约他出去吃饭,这种事情也还是经常发生。
可也由于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医生承受的压力往往比一般人大的多。他们也是普通人,在经历了一天的摧残,下了班脱下白大褂之后,脾气那是一个比一个暴躁。要真处了对象,人姑娘不仅要平白无故忍受你的暴脾气,还得安抚你,多不容易啊。
所以刘子衿真挺佩服何云川爱人,那得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经历过丧偶式恋爱,还能义无反顾地陪他走下去。至于他自己,现在压根儿没闲功夫操心这事。
但李女士有。
刘子衿和陈桓到病房的时候,两位女士正坐在床沿握着手,像已经有一辈子没见过面似的,两眼泪汪汪地唠着家长里短。而我们辛勤的老刘,自然在任劳任怨地收拾行李打扫卫生。
这会儿三人听见脚步声,齐刷刷看向他俩。明明视线那么直接,又好像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李女士自然在盘算自己的相亲大计,来之前她可谓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先是费了老大劲找到在S市的老同学,老同学在政府机关工作,没什么年轻的面孔,不过人正巧就认识一小学书记。老师嘛,在相亲局中简直就是铁饭碗,李女士看过姑娘照片,文文静静的,和刘子衿在一起正巧性格互补,多好。
至于林女士,她的视线在刘子衿和陈桓中间转了一圈,有些抗拒的收回视线,未了,又抬起头多看了陈桓两眼。
李女士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嘻嘻地冲他俩招手,“刘子衿啊,我和你爸打算多待两天。你看你林阿姨来这儿俩月了,就成天待病房里,赶巧碰上这机会,咱一块儿出去转转。”
重音,“顺便认识认识新朋友。”
第12章
李女士已经决定的事儿,八个老刘也拉不回来,于是出院的时候陈桓车里满满当当坐了五个人。
按理说一家人春节也就匆匆见了一面,这会交流起感情应该挺热络,但车内的氛围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女士从上车起就开始给刘子衿洗脑,全面又主观地跟他分析了,他这个年龄处对象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妈不是担心你找不到对象才安排你相亲,再说了,这又不是件丢人的事儿。我儿子条件多优秀,好多姑娘都上赶着呢。张瑶这姑娘真不错,语文老师工作稳定,接触的人也单纯,文文静静的挺好。”
刘子衿非常颓废的躺在副驾驶,虽然看上去闭着眼像是在补觉,实际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拖长尾音说,“妈——您饶了我吧。”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李女士可急眼了,“妈是为你好!你工作忙顾不了生活上的事儿,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我不管,你明天必须去。”
“不去,没空。”
该说的道理在年夜饭桌上,刘子衿就已经和李女士掰扯的够清楚了,可人就是完全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李女士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规划,在这一点上母子俩倒是一脉相承。
“不行,都已经和人姑娘打好招呼了。”李女士态度非常强硬,“必须去。”
刘子衿睁开眼,扭头看向车窗外,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下,“行啊,联系方式给我,作为男人应该主动点不是。”
连陈桓都听出来了,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太真诚。
李女士虽然半信半疑,但刘子衿能答应下来,就已经离成功迈进了一大步,她喜滋滋地说,“这才对嘛,回头你一定要主动联系小张啊。”
因为林女士腿脚还不太利索,所以大家商量好先一块儿送她回陈桓家。结果才刚把她安顿好,刘医生的热线电话又响了。刘子衿看了眼来电显示,给大家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匆走出屋子。
过没多会儿他又折了回来,神情严肃,“爸妈阿姨,有位危重病人出了点状况,我得马上赶去医院。”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话,大概是情况过于危急,没等李女士回答,就两步并三步飞奔下楼。
陈桓见状抓起桌上的钥匙,跟着他跑了出去,“我送你。”
俩人动作麻利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车子就停在楼下,但陈桓住的是出租房,巷子很小,倒车非常考验技术。陈桓发动车向后倒到巷子口,方向盘往右打死,拉直车头,再猛踩油门冲了出去,加速过快导致车引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出事的是应家人要求,前两天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老奶奶。刘子衿早在签病情通知书的时候,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虽然奶奶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看上去比以前有了那么点精气神,可各项指标和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相比,几乎是呈断崖式的下滑。
以最消极的想法来看,这可能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了。
刘子衿心急如焚,隔半分钟就解锁屏幕看一眼时间,他今天下班前还特意去看了奶奶,情况很糟糕,她已经连抬手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只有拇指筋挛似的间歇性抖动。
陈桓上车前看了时间,已经是晚高峰,主干道上绝对一路飘红,他只能争分夺秒地带着刘子衿在小巷里一路狂飙。
电话又来了。
铃还没响完一声,刘子衿就迅速接通。
医院里已经忙成了一锅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许多人大喊着对话的声音,好像起了什么争执。对比起来何云川的声音很小,刘子衿把声音开到最响,才听清楚他在说,“子衿!你来医院的时候小心点!那无赖带了一帮人来闹事。”
刘子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对面有护士在喊“何医生”,之后电话就被挂了。
所幸陈桓家离医院近,加上他车速开得飞快,这会儿离医院只剩两条马路。陈桓没按原路走,一个急转弯拐入另一条小巷,“你从后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