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违停记录累累,是上了辖区内交警大队黑名单的,主人也是老面孔,执勤的交警路过,敲敲车窗,还打起了招呼。
车窗降下,车主对年轻的交警挥了下手,指着地上的临时停车线说,“警官好,今天没违停,孩子马上出来,很快走!”
交警手上还拿着记录仪,笑道:“急什么,今天又不准备给你推团购礼包。”
五分钟过去,穿着校服的少年从校门口疾奔而来,二人隔着马路对视一眼。
陆景率先移开视线,低头系安全带,少年原本兴奋焦灼的神色马上被讪讪所替,他足下速度渐缓,来到车前两三米远处便堪堪刹住了身形。
陆景透过车窗给了他一眼,“还不上车?”
乔以棠默默上了车,车载蓝牙自动连接手机,G小调换切成风格迥异的电音舞曲。
“连你都叛变。”陆景敲敲中控屏,意有所指。
乔以棠手忙脚乱掏出手机要关蓝牙,陆景斜去一眼:“坐好了!”
于是放下手机,双手放膝,乖乖坐好。
车窗升起,黑色迈巴赫在爵士电音中如箭离弦上了路。
小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街上无论上班族还是学生党,都明眼可见的雀跃。
乔以棠本该也是当中的一员,高三假期不轻松,但陆景不用上班在家歇着,哪怕是两个人窝在家里各忙各的,到了吃饭时间碰个面,随意聊上几句,那也舒服。
却被自己给毁了。
乔以棠从后视镜偷偷盯着人。
陆景神色平静,目光专注在前方,像是没发现乔以棠的小动作,红灯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乔以棠抠着安全带,欲言又止。
决定在乔旗学这事上退让,但怎么开口还是个问题。
“景哥——”
“晚饭外面吃。”陆景视线始终驻留在挡风玻璃外,打断他道,“吃完我俩好好谈谈。”
下班放学高峰,上路没多久便堵着了,车龙慢慢往前挪,陆景把车窗降下来一些,透了新鲜的空气进来。
立秋后,黄昏变短,途中沿街路灯亮起,车窗折射出斑驳,映了一路流光莹闪。
电音之后转入一曲八零年代复古港风歌,缱绻的烟嗓女音,慵懒的吟唱,半呢喃在昏暗而狭窄的车厢里。
乔以棠的歌单风格之多变,跟他素日里稳当的处世作风截然相反。
大抵人总是要在某个方面显出点儿与众不同来。
到达餐厅时,天已然黑透。
领班带他们上二楼,落地窗外鲜花锦簇,铺满了玻璃栈桥。
乔以棠接过菜单飞快点菜,“香草大虾,海鲜浓汤,炭烤T骨,黑椒汁。”
他迫切地想要表明心迹,却又不得不听从陆景“吃完再说”的安排。
一会要开车,便没要餐前酒,二人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等上菜。
二楼视野很好,偏过头可以直观一楼舞台的竖琴独奏,餐厅环境清幽,实在适合说点儿什么。
陆景视线沿一楼舞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乔以棠身上。
他双手交叠在下颌,唇角一勾,浑身凉意便淡了下去。
少年人的蜕变,不可谓不惊人。
一年前尚且对着菜单发懵,如今已能神色自若地按前汤副主基本程序安排点餐。
柔和优美的竖琴曲,情调满满的灯光,都在陆景沉默不语的打量中变了调,乔以棠整个人发虚,联想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不冷不淡的相处,更加坐立不安了。
“谈过恋爱吗?”陆景放下杯子,漫不经心似的出了声。
乔以棠猛地抬起头,“啊?”
陆景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嗯?”
乔以棠挠头,脸上发臊,还是乖乖回答,“没……”
陆景点点头,“看出来了。”
撩拨完把人晾着,期间,餐厅经理过来打招呼。
“小陆先生。”经理笑道,“好久没见您过来了。”
陆景点点头,“方先生倒是经常来。”
毕竟是方舟廷的相亲第一胜地。
二人笑而不语,经理打过招呼后离开,侍应生过来上菜。
隐蔽的空间,幽静的环境,挺适合谈点儿什么。
喝完汤,陆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突然笑了一下,“行吧,看在没经验的份上,原谅你这一次。”
乔以棠懵逼脸,“啊?”
像是故意吊着人,陆景说完又不接话了。
一餐饭,吃得乔以棠心里头七上又八下,挠心还挠肺,好不容易吃完出来,陆景也不急着回家,勾着手示意乔以棠随他往小花园深处走。
走一半,陆景突然笑了出声。
乔以棠一颗心本就高高吊起,这会儿被他一笑,更懵逼了。
“一年前。”陆景指了指地上,说,“就是在这儿,方舟廷喊我回鮀城接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是指谁,不用明说乔以棠都懂。
当时刚结束一场糟心相亲宴,简直就是被陆太太逼得往老家逃,没想到这一跑,就接回这么一个宝贝儿。
一想到这,陆景又没忍住笑了下。
笑声打破沉寂,气氛便也松懈了下来。
乔以棠呆呆地看着他。
陆景伸手在乔以棠头顶胡噜了一把,搭上他肩膀将他推着往前走。
小道两旁的绿植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晃得灯光摇曳,蜿蜒的石头小路上,二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乔以棠回头看了陆景一眼。
他还是不安,没安全感。
陆景便不推他了,拉起他手腕,将人带到几步外的长椅上坐下。
手要收回的时候,被乔以棠抓住了。
“景、景哥我……”
乔以棠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陆景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手背。
小陆先生活了快三十年,也犟了快三十年,就连他爸都没能让他低头过,如今要他主动跟乔以棠示好谈和,说不别扭是假的。
现在看小孩儿紧张成这样,他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既然决定在一起,这场对话就避无可避。
陆景松开手,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他安静地看着前方整片绿意盎然的绿植,片刻后,说:“十八岁那一年,因为我,程烁丢了保送名额。”
乔以棠吃惊地转过头,他万万没想到话题的起点竟然是程烁。
他以为那是陆景的禁忌,如今却被坦然地摆了出来。
“那时候,我挺喜欢他的。”陆景直言不讳。
“喜欢”这词儿从陆景口里蹦出来,指向对象还不是自己时,乔以棠像是焦躁着低头示出牛角的小牛犊,忍不住要龇牙刨地。
陆景没看他。
“程烁很优秀,自尊心很强,也很不容易。”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歪着头看了乔以棠一眼,“我曾经以为你跟他很像。”
乔以棠下意识反驳:“我不——”
“别急着否认。”陆景打断乔以棠仓惶的发言。
骤然被质疑,乔以棠登时心跳如鼓,两耳发鸣,脑仁儿像是过度运行的CPU,出现了发热的征兆。
“原生家庭催生出早熟、冷静、克制的你们,聪明,也理智,你们的人生就等同于一份列项明白的规划,等着你们按部就班一步步执行过去,而我,就是路过途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支线,过与不过,都不影响最终结局。”
一个人足够优秀时,势必会匹配对等的傲气。
程烁如此,乔以棠也一样。
是,当年他跟程烁确实有过一段快乐又沙雕的少年热恋期,但比起发展出一段相爱相持的亲密关系,程烁更乐于以高姿态的导师自居,“改造教育”任性妄为的男友。这个“改造项目”本就不是必需的,只是增强人生娱乐趣味的一个附加项。
所以前程受挫时,程烁可以毅然抛下。
陆景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程烁的人生,一如程烁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作一个有独立人格、能担当的男人。
如今乔以棠虽积极融入他的世界,但这种一出事就把自己推开的做法,本身就是问题。
作为独立的个体,有想法、有选择可以,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要学着去经营,去分享。
如果爱情只有温存甜蜜,那世上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他是来找乔以棠谈恋爱的,不是来当他祖宗的!
陆景曾因想不通这点而钻牛角尖,但十年前想不通的事,十年后他还会不懂吗?
“两个人在一起,你进我退,相互磨合很正常,但一味强求单一方的退让与改变,那就不现实了。”
在跟乔以棠的这段关系中,他是成熟一方,有些问题,他必须提醒乔以棠。
“以棠。”陆景微微偏过头,喊了他一声。
就这正儿八经的一个称呼,喊得乔以棠蹭地坐直了。
陆景说,“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乔以棠猛地抬头。
陆景笑笑,眼底有温柔的暖光,“可以啊……”
【作者有话说】:
主要处理一下陆景的想法和他俩的矛盾,小乔说是冷静理智,但他这种做法是真不适合恋爱关系,所以得让陆爸爸给他上一课。
本来码了五六千字想一次性放上来,可是后面修修改改一直不如意,实在是拖得太久了,就分成上下篇发~下一章应该这两三天能修好放上来,姐妹们等我!!!o(╥﹏╥)o
有姐妹提到文中的一些bug,这里说一下,你们提的我都有记录,错词,错字,bug等等等,完结后会统一修文(主要是工作生活比较忙),真的特别感谢姐妹们的提醒~(鞠躬~)爱你们~
第94章 恋爱 (下)
搞定。。。他俩终于开始了。。。by:头秃的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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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说,“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乔以棠猛地抬头。
陆景笑笑,眼底有温柔的暖光,“可以啊……”
这记直球快狠准,乔以棠震惊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他看起来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几经张合,抖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他急得几乎嘴角冒泡,陆景伸手在他耳廓上轻轻摸了一下,那只耳朵变戏法似的倏地变红发热,趣致无比,叫他更爱不释手了。
纯情的小孩儿真是可可爱爱。
“景、景哥!”不管在方舟凛面前表现得多游刃有余、在车里能把陆景堵得退无可退,又或是在陆太太面前坦然郑重地承认感情,乔以棠始终是个在新手村里摸索着兜圈圈的纯萌新。
他抓着膝盖的布料,磕磕巴巴地:“我想跟你在一起的……”
但陆景刚才说的话,他还有必须自辩的。
“还、还有——”乔以棠忍着面上的躁意,小声说,“你不是无关紧要的。”
陆景眨眨眼,往乔以棠那边挪了挪,像是逗趣似的凑近了问,“真的吗?”
乔以棠侧过脸和他对视,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我读商科是因为你,推翻计划重新调整学习任务也是因为你,虽然我很笨,至今听不懂你听的音乐,看不懂你爱的画,但你是我规划人生的中心,是最关键的一环,我必须更努力更优秀才配得上你。”
爱情使人怯懦,饶是附中第一屠版狠人的乔以棠,也对心上人存在着一种几近高山仰止的崇拜,但这种崇拜又是克制的、理智的,跟他本性相抵交融。
“我承认我是恋爱脑,放弃了保送,也没想出国,面对你,我也犹豫过茫然过……”
生平第一次心动,对象是个男人,说完全没迟疑是假的,他得为自己、为陆景负责。陆景说得对,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乔以棠敬他爱他,更要谨而慎之,绝对不能为了一时好奇与欲望而对陆景有所冒犯。
所以,他曾宁可“疑罪从无”。
程烁跟乔以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为了前程放弃了陆景,而后者却在几经思虑后,付诸行动调整人生。
同样是清贫家境,给程烁带来的是期盼下的层层重压,却教会了乔以棠什么是责任。
“就——”乔以棠摸摸鼻子,“我观望了挺久,大概比你想象中还要久一点……”
从钦慕到心动,中间又数度否决、挣扎、逃离,迟疑不决了那么久,理智终究还是被瞬间溃堤的情感淹没。
“你说我有完整的人生规划,但到底我才是掌控它的人,日子要过,还得是跟你过的,所以我肯定要在未来和你之间找到平衡点……”
这是一场不在规划中的表白,没有胡里花俏的七里香和晦涩难懂的纯理论,更没有兵荒马乱的矢志不渝,乔以棠很紧张,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一下勾勾鼻尖,一下又抓抓裤腿,实在忍不住了偷瞄陆景一眼,那局促的眼神下蕴藏着悱恻缱绻的温柔。
静僻的小道,街灯晕暗,少年低沉不失温柔的嗓音揉碎在枝叶跳动的簌簌声中,随着夜风轻拂过耳际,穿过脸颊边的碎发,入了耳,钻了心。
太犯规了!
寸头霸气的小酷哥,学校里是令班主任愁白头的孤僻本疏离,高订礼服也压不住的一身硬朗,耍起狠来一挑九,偏生对着自己红了脸、露了怯。
陆景一直以为自己随遇而安缺乏恋爱动力,可眼下被乔以棠这么一番话说得,心都热了起来。
但现在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
陆景清了清嗓子,重新坐直了身子。
“我没有拿你跟程烁比的意思,你是你,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