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笑是不是?我和何迎寒非亲非故,我妈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我俩的关系。”许月讲得自己笑了起来,“她凭什么啊?”
“小寒老师答应了?”小原问。
“嗯。”许月沉声说。
“那他怎么...”小原想问那他怎么放着你不管,话到嘴边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不合适讲这些。许月听明白小原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那他怎么消失这么多年?”
“我有次在我妈墓前问过他。”许月感觉嗓子有点发痒,咳嗽了两声,说,“他没回答。我刚刚突然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是种绑架,他是不情愿的。”
小原一时也找不到话安慰他,只说让他不要多想,很多事要问过本人才知道。
“无论是我现在成熟些的样子,那是过去稚气的样子,我都试着表现过。”许月声带像结了层冰渣,嘶哑地说,“他不愿意。”
于他而言,我是困住他的牢笼,我妈是那把锁。
第二天一早,许月拎着热水壶出门打水。锅炉只有两个热水龙头,许月刚把热水瓶放好,何迎寒过来了。水瓶里汩汩冒着声,盖瓶塞时热气喷了何迎寒满脸,睫毛也挂上了水珠。
许月余光早就瞥到了他,说了声早。何迎寒也说:“早。”
临转身前,许月想到什么,说:“老师,我买了初七的票,这些天麻烦您了。”
何迎寒闻言转过头,无意识皱着眉心,眨眼之际睫毛积聚的水珠顺着眼睑流了下来,有种美人落泪的错觉。他低头拿手背擦去,不经意间看到许月手指在颤抖。
“好,我知道了。走前来找我一趟。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何迎寒又看了眼许月的手,说,“热水瓶太重了?”
许月不明所以,“什么?”
何迎寒不答。两人并排同行,走过学生宿舍时看见学生们都起来了,有几个在晒太阳。何迎寒放重脚步走过去,蹲在他们面前,柔声问:“早上想吃什么啊?”
“小寒老师!我想吃油条!”
“包子!”
“葱油饼......”
何迎寒摸了摸其中一个的头,想了想说:“只能选一样。豆浆油条好不好?我今天起晚了。”
“好!”几个学生齐声答应。
穿过走廊,到了教室宿舍。小原已经起来了,看他们走过来,正想说话,何迎寒先开口:“昨晚睡得怎么样?”
小原盯着两个大黑眼圈,“没睡好,我打呼。”昨晚从阳台回去他就没睡着。
“没睡好也要跟我做早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何迎寒放好热水瓶,在自己宿舍说话。两个宿舍一墙之隔,传过去的声音很清晰。
“那还用说?”何迎寒出来时,小原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他往小原身边一瞥, 许月果然也在。视线相碰,一触即收。许月谦卑又平和地说:“老师,我也去帮您。”
何迎寒的目光在许月脸上流连,他发现一夜过去,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许月既没有前几天那种幼稚的讨好,对也没有成熟的逢迎。平和的神态里终于有了成年人的样子。
但何迎寒却并不高兴,许月的平和里藏着漠然。
转眼到了初六,雨势没有消减。到镇上的小路被雨浸得全是泥浆,大路积水深,运泥沙的货车不得不暂时停工。
离镇的客车也受了影响。许月决定回去,又迟迟买不到票。而何迎寒靠着校长的关系弄来了车票。不过不是给许月的,而是给自己。
初七一早,何迎寒在电话里向何水远辞行。何水远劝他:“老一辈说七不出门八不归,小寒,过两天再走,等雨停了。”何迎寒少见地犹豫了。然而他奶奶不见了,他不得不回去。
以前何迎寒总是独自离开,这次有许月相送。两人穿上雨靴走的小路,泥浆飞溅。
走到柏油路上,脚步声渐小。像是嘶鸣的蝉骤然噤声,无形的沉默蔓延开来。一个没说为什么急着走,另一个也不问。许月至今没有提问何迎寒当年为什么如此狠绝,不留半分痕迹。
两人默契地避开,如果默契的禁忌被打破,那谁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他们知道,只有不解释,不追问,才能维持表面的平衡。
何迎寒走在许月斜前方,白皙的侧脸倒映到许月染了雾气的眼眸。
许月别过眼侧对何迎寒,离售票窗口一米开外等他。
“身份证。”人工取票,售票员僵硬地伸手。
拿到车票,半只脚已经踏上大巴台阶,何迎寒转头,罕见地解释:“我奶奶情况不太好,今天一定要赶回去。”许月“嗯”完一声,把票给了他。
“再见。”许月挥手同何迎寒告别。何迎寒手轻轻抬起又很快落下,说:“再见。”
大巴启动,何迎寒看了眼机票,还有回云州的。这时他有点庆幸天气不好,出门人少。
出门时雨基本停了,这会儿又滴滴沥沥响起来。一路颠簸,过了镇上地界就平稳了。倦意上涌,何迎寒昏昏欲睡。
邻座是个十六七岁的男生,车底行李箱塞不下就塞到了座位底下。一双长腿蜷在那里,不自觉往何迎寒那边靠。
两人近乎肩膀挨着肩膀,却始终没有碰到,何迎寒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男孩敏感地感觉到了,偷偷瞄了他一眼。车窗开了条缝隙,风雨趁机钻进来,打湿了何迎寒头发。他像没有知觉,脸朝着窗外,视野被路旁荒山填满。
就在这时,后面那辆大巴超车,司机骂骂咧咧地避让,所有乘客因为惯性身体向另一边倾斜。
后车很快没了踪影。路越来越窄,车辆夹在山壁间,缓缓前行。何迎寒注意力一直在窗外,前面是一个弯道,他低声问道:“前面是悬崖吗?”
“是啊。”
第45章 保护
“不是,他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联系我啊?”晚上十点,刘阳夏接到许月电话,不耐烦地损人,“你找不到他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没习惯呢?”。
“......”
刘阳夏还想继续说,许月那边占线了。
来电的是校长,说他们这儿雨一大就容易山体滑坡。许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就听校长说:“现场有大巴车残骸,你先别慌,救援队已经赶过去了,不一定是他。”
“他在哪儿?”许月面沉如水,“不用了,我看到新闻了。”
“现场封锁了,有二次坍塌的风险,你去了也没用!喂?许月?”校长急得想捏碎手机,吼道:“你去有什么用!”
此时的许月听不进任何话,一心只想过去。学校离事发地几十公里,许月骑着摩托车,冲进雨幕。行驶速度太快,溅起满身满脸的泥浆。他顾不得许多,一路奔驰,一个小时不到赶到了现场。
周围一圈拉着黄色警戒线,能进现场的除了救援人员只有闻讯赶来实时报导的记者。闲杂人根本混不进去。许月被拦在警戒线外。正一筹莫展之时,小原来了电话:“看到女记者左边那个矮个子没有?去找她,她会带你进去。”
“你进来也没用,整个车身都被埋了...”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偷偷放了许月进来,把雨衣递给他,嘱咐他别乱走,前面随时可能再次塌方。
路被拦腰截断,一大块山体坠落崖底。救援人员已经从崖边小路下去,下面有微弱的灯光。唯一的小路边缘泥土有松动的痕迹,为了防止人误入,专门派了个小年轻看守。
“喂!那个谁!你做什么?!”小年轻边喊住许月边往他那走。许月回头看他一眼,一个轻巧的迈步跳出了他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时泥块哗啦啦的掉落声,小年轻赶到的时候许月正徒手抓着树根一点点往下探,大半个身体悬在半空。
小年轻看得心里一紧,赶紧报告上级。
雨还在下,救援紧张有序地进行。雨幕里视线模糊,没有人注意到许月从树影遮挡的一边靠了过去。
上空直升机嗡鸣,现场浑浊的泥土包裹碎裂石块,救援人员徒手搬开,时不时有鲜亮的衣物露出来。
四周聒噪不停,许月耳膜不断在嗡鸣。他听不清,甚至看不清,只知道何迎寒在等他。他跪在那里,发了疯一样刨开土堆。
“没有...不是他的衣服...”许月手掌血肉模糊,捧着块碎布,回头对搬石块的人说,“不是他,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生命探测仪显示这里没有生命迹象了。”有人忍不住说,“回去吧,剩下交给我们,这里太危险了。”说完叫人合力把许月扛了起来。
他被送回了崖上安全的地方。坐在地上,见人就问:“没有生命迹象了是什么意思?”声音被雨声掩盖,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中。有人安慰地拍拍他肩,有人怜悯地看他一眼。只有放他进来的女记者接了他的话:“就是永别的意思。”
许月似懂非懂地望了他一眼,喃喃地说,“何迎寒,你又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何迎寒把伞往许月头上偏,然后向他伸出手,“起来,别赖在地上,净丢人了。”
“迎寒...”许月愣愣地喊。
“在......”
“——让开!”何迎寒话说到一半,许月猛地推开了他。
“轰隆隆——”山石滑落声直冲众人耳膜。许月把何迎寒扑到身下,脊背险险擦过巨石。
......
耳边隐约有虫鸣声,有风过树梢声,以及微弱的呼吸声。周围魆黑,何迎寒被护在怀里,抬手就是许月温热的身体。
他拍拍许月的胳膊,无人应声。又扯扯他的耳朵,许月还是没醒。“许月。”何迎寒这回拍了下他的背。
“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让小小空间里空气震动。
随着一记沉重的呼吸,许月从何迎寒身上起开几寸。山体有一处凹进去,事发时许月把何迎寒带了进去。狭小的凹处仅仅能容纳一个半人,许月的脊背抵在山石上。
“你怎么样了?”何迎寒声音透着镇定。“还好。”许月轻松地说,“就是背有点痛。”胸口也痛,好像五脏六腑被搅碎了一样。
“那就好。”何迎寒安慰说,“救援很快就到。”
许月“嗯”了声。
手机早已不知去向,何迎寒勉强看了眼手表,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山风钻进石头间隙,一滴冷汗从许月额头滑落。“哒”地落在何迎寒手背。
何迎寒连忙伸手他额头,果然摸到一手冷汗,用手揩去很快又冒出来。“你发烧了。”何迎寒沉声说,“你刚刚骗我。”
“你也骗了我。”许月虚弱地笑,“我们扯平了。”
发烧的人体温变低,何迎寒把许月拉过来笼在怀里。许月低头把汗擦在何迎寒颈间,“我妈拜托你照顾我是不是?”何迎寒不语,拢了把许月后脑勺翘起来的头发。
“我看了她落在家里的日记。”许月又说,“她比想象中要爱我。”
“别说话了。”感受到颈间的高温,何迎寒声音少见地慌乱,“保存体力。”
许月摇摇头,继续说:“有时候我不明白,你和她联系过那么多次,多少对她的为人有点了解。为什么当年要阻止我拉她一把。”
“因为......”何迎寒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电光火石间,许月居然在这种环境下想通了关窍。
“因为,许建成想杀的人是我,对不对?”说着许月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让疼痛加剧。
他混混沌沌地想:还好,这次终于是我在保护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狭窄空间氧气有限,许月整个人软在何迎寒身上。
“许月!许月!”何迎寒一次次喊他,然而他的身体已经由凉转热,浑身滚烫。
“不要睡好不好,阿月。”何迎寒抵着许月额头,声音里掩饰不住地慌乱,“等你醒了我就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告诉你。”
怀里的人似是动了下,气若游丝:“我好像等不到了。好痛,迎寒我好痛啊......”
“我知道,我知道。”何迎寒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用石块拼命敲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你一定不会有事。”
许月却吃力摇头,缓缓说:“出去了找......找谢媚,我所有的资产她都知道,密码是......”
“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不......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话音一落,许月彻底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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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再更
第46章 无恙
重新听到人声,何迎寒有恍若隔世之感。救援人员挪开碎石,七手八脚把许月抬了出去。何迎寒这才看到他嘴角的血污。紧跟着上了救护车,急驰向医院。
抢救室绿灯亮起,何迎寒不能自制地回想起那天。彭梦梦紧紧攥着他的手,嘴唇小幅度动着:“她说,老师,拜托你,要是我......以后能不能帮我看、看着点他?”
何迎寒当时回答的是——“放心。”
可是他却害得他生死未卜。何迎寒垂着头,无力地想。
正想着,抢救室灯灭了。何迎寒急忙上前,医生说许月肋骨骨折,全身多出挫伤,还有感染情况,要在ICU观察。
许月在ICU住了七天,何迎寒就在外面守了七天。七天后,许月情况好转,移到普通病房。
新闻详细报道了此次事故,沉痛地宣告乘客无一生还。何迎寒默默关了电视,用棉签沾湿许月嘴唇。病床上的人包得像个粽子,一正常说话就牵动伤口,只能用眼神示意。眨一下眼是喝了,眨两下眼是饿了。何迎寒说:“医生说你还不能吃东西。”许月艰难摇头,连续眨了三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