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多了老抽的菜心又苦又涩,许月像是尝不出来,吃完了整整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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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哇”是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每一封情书的开头
第40章 团聚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建兴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月拿手臂遮住眼睛,直接挂断了。过了几分钟,铃声再次响起。
“大伯,什么事?”
“小月,我是婶婶啊。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啊,全家人都在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
“婶婶,我在忙,走不开。过段时间再回去看您。”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小月,我答应你妈妈要照看你,你四年没回来了。我今天整理东西,发现还有你妈妈的。”
“好,我下午回来。”
云桥县城这几年变化很大,高楼越来越多。很多乡镇上的人都搬到了县城,乡下远不如从前热闹了。
许建兴他们家依旧在许家旧宅过年。旧宅是许月太爷爷那辈修的,到现在快有百年历史了,许建兴接手的时候翻新了一下,不然压根没法儿住人。许建成结婚后搬出去另外修了楼房,后来又嫌邻里吵,在云桥和云州买了房。
许月到的时候,许璐在院子打电话,她妈张燕在取竹竿上晾着的香肠。一看到许月,张燕连忙上去,问他累不累,午饭吃过没。许月冲她笑笑,说吃过了。
“你爸呢?”许月问许璐。
许璐黑着脸说:“今天一大早出去的,说是今晚回来。”
张燕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把家里打整得紧紧有条。许建成在云桥名声不好,连带着许建兴一家也不受待见,背后没少听闲话。张燕愣是当做没听到,谁家有点事都乐意去帮忙,十几年下来,邻里关系倒也算和睦。
所以许建兴每次什么时候回来过,带了谁一起,张燕心里都有数,可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说不出离婚。她只能在丈夫和孩子都出去后,一个人默默守着这个家。
下午六点,天光几乎完全黯淡下去,许建兴还是没到家。
张燕手头翻炒着菜蔬,时不时仰头看一眼天色。
许璐注意到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说:“妈——,他儿子都要生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啊?”她也不忌讳,当着许月的面,还扯扯他袖子让他帮腔。
张燕责怪地瞪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离什么离!离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许璐撇撇嘴还想再说,她妈把一篮豆角塞到她怀里,支使道:“大过年的,别弄得大家都不高兴,择菜去。”
“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许月主动帮忙择菜,安慰许璐说。
电视里传来春晚主持人欢畅的报幕,张燕、许璐和许月各坐一张椅子,桌上的饭菜源源不断往外冒热气。
“下面有请相声演员XXX给我们带来的作品...”
场下掌声雷动,许月拿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关小,对张燕说:“婶婶,我们不等了。”
“诶。”张燕应下,“你们俩饿了先吃,我再等等,再等等...今晚是大年三十。”
许月暗叹口气,不再劝她,问道:“我妈在你那儿留了什么?”
“你跟我来。”张燕说。
许月跟她回了房间,又见她找出个打开手机手电筒去了杂物间。“灯坏了一直没换,等她爸回来...”她想到什么,顿时收了声,默然地走向放在墙角的箱子。
老式的木箱,表面有斑驳的红漆,八九十年代的乡下,通常送这样的箱子当嫁妆。
拂去盖上的一层灰,伴随着嘎吱一声,合叶上的铁锈掉进了箱子。最上层是个封皮素净的笔记本,许月恍然想起,小时候偷翻他妈妈的抽屉时见过。
抽屉平时都上着锁,就那一次,钥匙挂在锁上没有拔下来,年幼的许月打开笔记本,看到了自己妈妈和陌生男人的合照。
许月愣怔了一下,手悬在空中不敢碰笔记本,那是瘟疫之源。感染的人会变得疯狂。
注意到许月的反常,张燕把套在笔记本上的防水套取下来,递给他,说:“放心,没人看过。”
回到餐桌,许璐还在吃,发泄似的吃完了小半桌子,许月过去捏捏她肩膀上软下来的肌肉,玩笑道:“好不容易练出来,都要成肥肉了。”
许璐白了他一眼,边往嘴里塞烤鸭边说,“许建兴刚来电话说今晚回不来了,明天一早回。”
张燕皱着眉头,有些着急地问:“你没问他去哪了?怎么就回不来了?”
“也许在医院吧。”许月直接断了她婶婶的希望,“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打电话我听到一点。”
张燕和许璐对视一眼,转身回了房间。许璐瞬间也没了胃口,去沙发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说:“许月,来,陪我坐一会儿。”许月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在她旁边坐下。
正要说话,春晚倒计时响起——
10——9——8——7——6——5——4——3——2——1——过年好!
砰——
千百簇烟花同时炸响,天空姹紫嫣红一片。
“小寒老师,一起来放鞭炮!”
鞭炮声炸得何迎寒脑袋嗡嗡响,他大声喊道:“你们去玩吧,小心点!”
何迎寒不放心,盯着一群孩子远远的把小原围在中间。有个小孩儿听不见,直勾勾盯着火光。边上的小孩儿拿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再给他也捂着,头抵在一起,咯吱咯吱地笑。
村里过年的气氛比城里浓很多,今晚鞭炮和烟花要放一整夜。何迎寒躺在教室宿舍床上,上铺是小原,来义教的老师。外面没个消停,今晚估计是不能睡了。两人搭了张桌子,端上毛豆和花生,一人一瓶江小白。
酒瓶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字,小原乍一撇过去:“我是我,你是你,醉后我们在一起。”
何迎寒微信塞满了拜年信息,正在挨着回,没反应过来,说了句:“什么?”
“醉后我们在一起。”小原把酒瓶给何迎寒看,何迎寒笑了一声,放下手机。两人酒杯轻轻磕在一起,异口同声:“过年好。”
“叮叮——”何迎寒又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拿起杯子抿了口酒,辣得直皱眉头。
“与其悬着心等,不如主动联系。”小原托着腮看他,“天天看着手机我都替你累。”
第41章 兜转
“你说得对。”何迎寒说,“不过这个点家里人应该睡了。”
“我还以为你在等女朋友消息。”小原低头剥着花生,“我和我女朋友吵架那会儿也这样,眼睛都要长到手机上去了,都想着对方先低头。可惜两人脾气都倔,最后就这么散了。”说完他呷了口酒,继续说:“我后来一琢磨,分了也挺好,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小原喝红了脸,一直絮絮叨叨。一轮烟花爆竹声过去,周围骤然安静,小原也清醒了几分,愣愣地望着窗外。
“去找她吧。”何迎寒说,“施工已经在收尾了,不用坚持留下来,想走就走吧。”
小原摆手,“不说这个,该睡了,明天校长估计得过来。”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校长果然敲响了他们宿舍的门。昨晚鞭炮吵了一整晚,两人几乎整夜没睡着。何迎寒边打哈欠边开了门。
刚下过小雨,学校在翻修,一路过来都是泥路。何迎寒跟校长打了招呼,刚想问来意,校长让边上一让,说:“小寒老师,有个人一大早来敲我门说是你朋友,这不,给你带过来了。”
许月手里拎着个行李箱,裤腿上沾满了泥水和草屑,煞有介事地问:“小寒老师,我能进去么?”
当着校长的面,何迎寒不好拒绝,只好跟校长道了谢,让许月进门。
离这不远的地方在修高速,重卡每天拉沙石和水泥把沿途的沥青路压得坑坑洼洼。许月坐车一路颠着过来,没来得及吃饭,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下过雨的乡间公路积水不少,还一直有车开过,明明只湿了半截裤腿,许月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泥,踏上台阶的脚又收了回来。
两人隔着台阶对视。“怎么找到这儿的?”等校长一走,何迎寒直截了当地问。
“你觉得?”许月在行李箱上坐下,低笑,“刘阳夏说快被我烦死了。”
这所特教学校十多年前建成,家长陆陆续续往这里送孩子。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特殊,有些家长放假了来接走,有些就直接放着不管了。孩子越来越多,每年政府拨的钱有限,修不起新宿舍楼,只能八个人甚至十个人挤一间。
何迎寒四年前接替他父母开始捐助他们,每年放寒暑假过来一趟,今年来得晚,索性就没回去。知道这事的只有不多,何迎寒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这里条件有限,劝你还是早点回去。”何迎寒边说边带许月去隔壁宿舍。隔壁也是上下铺,原本住着的两个老师都回家过年了,他指指床说:“你先休息。”
床板上积了些灰,何迎寒找来抹布擦干净,转背去屋外公用的洗手台洗手。
许月注视他走上去,眼睛停留在他的弯曲脊背上。脑中闪过他情动的时刻,脊背也是这样弯曲着,像把撑到极致的弓。无形的箭附着了欲望,在呼吸交融中化成爱意,淌入许月的手心。
“抱歉。”何迎寒蓦然出声,“那天不该动手。”
眼见何迎寒的手掌被冷水冲得通红,许月过去递上纸巾,接话:“该道歉的是我。”
洗手台和宿舍门口中间的水泥地有几道不规则长划痕,是当年才铺好时,顽皮学生拿树枝划的。不止这里,划痕不规则分布在整条走廊。
小原拎着水泥桶过来,一眼就看到两人站在外面吹冷风,谁也不说话,就盯着对方。“干什么呢?大冷天的,演牛郎织女呢?”说着拎高水泥桶,“赶紧走!你们挡我干活了。”
何迎寒和许月各回各的地方,小原哼着小曲蹲在地上干活。几分钟后,许月找上了他:“请问你们这有多余的床单吗?”
小原侧头睨他一眼,放开了嗓子:“小何老师——”
何迎寒闻声推开门,问:“什么事?”
“不知道。”小原说,“你问他。”
许月只好自己过去找他,表示自己虽然带了行李箱,但是没想到这里的床真的只有床。
“本来不想打扰你休息。”许月看着他泛青的眼下说。
“没事。”何迎寒替换的床单和被套找出来递给他,随口问,“会铺床的吧?”
许月不言语,只看着他眨眨眼。
上下铺的铁床。和从前一样,许月睡商铺。铺好的床单中间有条折痕,何迎寒抹了几次怎么也抹不平,索性不管了。
“还有什么问题?没问题我走了。”何迎寒边说边从梯子下来。他没听见许月的声音,回头一看,许月低头揭下了块干在手腕的黄泥。
许月“唔”了声,很快把手放下去,说了声回见。
虽然一晃而过,何迎寒还是看到了——有血浸染了许月掌纹。
回到隔壁宿舍,小原干完了活回来已经睡熟。何迎寒昨晚熬夜熬得头疼,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许月的到来让他始料未及。昨晚雨下了一整夜,小路全是水坑和泥浆。眼前闪现沾了血的掌纹,何迎寒翻了个身。
半小时后,他起身下了床。
施工的工人已经回家过年,没装好的铁架床成堆堆在屋檐下,半挡住休息室的门。何迎寒侧身挤进去,按开灯,从置物架上拿走了药箱。
快到中午的时候,校长叫他们三人去自己家吃午饭。到的时候院子中间已经摆好桌。校长家的橘猫蜷在草垛上晒太阳,何迎寒过去摸了摸它的头。许月一路上都跟在何迎寒身后,跟得紧又板着脸,像个收钱办事的保镖。
小原抱着手看着他俩,这时候才说:“小寒老师,你还没跟我们介绍客人呐。”
“你好,我是许月。”许月越过何迎寒,主动上前,“谢谢这段时间照顾迎寒。”
“原铮。”小原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眼,张口就来,“不敢当,都是小寒老师在照顾我。别看我这么大一个子,其实我怕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多亏小寒老师收留。”
许月讶然:“你们...睡一起?”许月讶然。
“是有点挤,不过——”
“小原。”何迎寒喊住小原,随即转身进了主人屋说,“我先去跟校长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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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更,今晚想早点睡。
第42章 访友
校长是六几年下乡的知青,在农场干活时和村里的女子结了婚。高考恢复那年他考到了云州师范,读到一半家里媳妇突发急病无人照料,只好退学,从此在这个镇上扎了根。
熟稔地打过招呼,校长端上来几个菜,对几人说:“家常便饭,大家伙将就将就。”
“叔您客气了,每年都来叨扰。”小原赶紧说,“是您不嫌弃。”
校长摆摆手,“不说这些,来来来,吃饭吃饭。”
小原在何迎寒边上坐下,又给校长和自己杯里都倒上酒,“叔,别的不说了,有什么需要找我。”随即给何迎寒和许月都倒上,众人一起碰了个杯。
酒过三巡,校长又站起来:“这杯酒敬小许。一捐钱就是一百万,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啊?”
“您说哪去了。”许月端起酒跟着起来,“我老师来这好几年了,信不过您还信不过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