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叹气:“那天要是我开车就好了,都怨我。”
“怎么会怪到你头上去?”谢行之无奈,他这副自责的模样和谢安珩小时候一个样子,但凡发生任何事首先就怪自己。
“那辆车想要的是谢安珩的命,当时刚好是我们开了谢安珩的车。”
岑向阳:“就算他得手了,让警察把他逮起来,他不也得判死刑,图啥呀?谢安珩那小子对他做了啥事至于让他这么记恨他?”
他眼睛睁大,哪怕知道这是豪门斗争,也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谢行之叹了口气:“当然不是他想这样做,多半是背后有人指使。”
“会接这样的活的,大多数都是些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边缘人物,为了还债,或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寻求庇护。”谢行之见他不理解,缓声解释,“图的……自然是事成之后丰富的报酬。”
这种人多半不会在乎自己的命,事成之后自己还在不在都无所谓,他们想要的只是保证家人孩子后半生能够安稳。
而能给得起这种报酬又有足够的魄力去策划这样一出事故的人,非富即贵。
岑向阳脑瓜子还算灵敏,立刻道:“肯定是夏景辉!”
“上次在宴会,谢安珩提前把你送到房间里,没让你看见。”他义愤填膺,“虽然这小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那夏景辉就更是个大垃圾。”
谢行之的确不知道他进房间之后外面发生了什么,闻言抬眸看向他,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岑向阳摸摸下巴,越分析越带劲:“他说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什么生病了送去国外,就因为这个要把在外面流落多年的谢安珩接回来,还把位置留给他。但我觉得说不通,我要是有个弟弟生病了,我也不可能一个人把家产全占了,把他丢到大老远的外国自生自灭。”
“而且照理说,这老子把位置留给儿子,不应该心甘情愿吗?但当时我看夏景辉那个脸色,就跟捅了他一刀似的。”
谢行之好整以瑕地等待他分析。
岑向阳“啪”地一声捶向手心:“肯定是谢安珩用了什么手段把他那个哥哥赶走了,夏景辉喜欢的又是原配和他生的亲儿子,谢安珩嘛,毕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这在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叫什么来着?私生子?”
“把位置传给私生子这多没面子,加上害得他的亲儿子不能继承自己的家业,所以夏景辉恨透了谢安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弄死,给他原先那个亲儿子让位,你说对不对,行之哥?”
“……”谢行之哭笑不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岑向阳“啊”一声。
谢行之:“但有失偏颇。”
岑向阳:“……”
岑向阳:“哥,你就纯属给我面子对吧,我是不是一点都没答对?”
谢行之弯了弯唇角:“还是沾了一点边的,这起事故确实是想让谢安珩给夏景辉名义上的另一个儿子让位。”
岑向阳:“名义上?”
谢行之点头:“夏嘉誉并不是夏景辉的亲生儿子。”
这个豪门秘辛在各大家族内部或许已经传开,但对夏景辉和施家而言毕竟是家丑,他们自然不可能公布给大众。
“啊?”岑向阳傻眼,“这家夫妻还真够开放啊……两个人都出轨?”
谢行之不知为什么面色一僵,垂下眸子:“不是出轨。”
“谢安珩的亲生母亲……是个没权没势的小明星,被夏景辉的花言巧嘴哄骗,等到怀了谢安珩,才得知夏景辉和施家的独生女施瑶订了婚。”
岑向阳:“谢安珩的生母才是原配?那个施家才是小三?”
“对。”谢行之轻轻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但关若灵这个女人……”
他对关若灵唯一的记忆就是在他年幼的时候。
对方终日以泪洗面,抱着他哭,说自己没用,又说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行之都以为关若灵口中的那个错误是指他。
加上谢伟茂那个酒鬼平时字里行间对关若灵的辱骂,他更以为他的母亲后悔生了他,以为是他让自己的母亲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所以才遭到她的抛弃。
而这段时间在夏家老宅接触了施家母女,重新想想,当年她孤身一人,多半是被施家察觉了她和儿子的存在,面对想要赶尽杀绝的施家主母,她求助无门,又拼了命地想要把他保下来。
她只能躲在棚户区里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寄希望于谢伟茂的庇护,但没想到再度陷入另一个绝望的深渊,日复一日,最后就这样香消玉损。
关若灵这个柔弱的女人把所有的过错全部归咎于她自身,到死都带着痛苦。
谢行之轻蹙眉头,将脑海中的记忆连串起来:“在当时,上一任家主还没有去世的施家如日中天,夏家和他们比起来也要避让几分。关若灵斗不过身为豪门的施家,只能避开他们,重新嫁给另一个男人,独自抚养谢安珩。”
“啊……”岑向阳想到谢伟茂那个人渣,“关若灵,这个名字好好听,但她也好可怜。”
谢行之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然而人已经不在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行之哥,你对谢安珩的身世好了解。”岑向阳忽然说。
谢行之一怔:“怎么突然这么说?”
他笑了笑:“我养了他五年,当然了解他。”
“啊!”岑向阳聪明的脑袋瓜子突然上线了,“这么一想,行之哥,那你为什么要养他啊?”
他睁大眼睛望着谢行之,面露疑惑:“谢安珩是夏景辉的儿子,行之哥……你是谢安珩的哥哥,但你又不是夏景辉的儿子……”
岑向阳彻底混乱。
“咳。”谢行之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这个改天再讲给你听,这间房里有电脑吗?”
他在后者开口之前继续说:“我不联系谢安珩,你放心。那天的车祸牵扯到的事情众多,这几天施家和许家都来秋水村搜查过,我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好。”
他没死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不过现在敌在明他在暗,只要对方还没有发现他活着,情况就对他有利。
岑向阳果不其然就被他的问题带跑了。
他虽然看谢安珩不爽,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帮他把轮椅推到小书房:“电脑在这里,但是上面什么东西都没装。”
谢行之点头:“没事,能联网就行。”
“那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喊我,或者直接手机打我电话,我就不打扰你处理这些事了。”岑向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以他的脑子不适合掺和这种复杂的事情,就算谢行之给他讲解他也不一定听得懂。
“好。”谢行之应答。
等书房的门关上,听到脚步声走远,他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只顾着回忆过去,差点忘了他和谢安珩之间还有这一层秘密。
幸好只是说给了岑向阳,要换了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敷衍过去了。
谢行之冷静片刻,打开电脑,打算查一查谢安珩这一年来发生的事。
那些语音留言条透露出来的信息太有限,却也能让谢行之知道,谢安珩在他刚刚离开的两个月里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
和豪门有关的八卦内容最能吸引眼球,自然也不会被那些娱乐记者放过,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西坪镇那样偏远的小镇子都有人关注夏家发生的变动。
这时候还没放出夏家少爷就是谢安珩的信息,但谢行之知道此时夏嘉誉已经远在国外,那这段时间有关夏家少爷的报道显然只可能是谢安珩,谢行之很轻易就找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娱乐新闻上面记载的多半有真有假,但他就是当事人之一,很轻松就能判断出哪些是有用的信息。
谢行之一条一条往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在他离开后不久,夏景辉就试图吞占他的公司。
这个时候谢安珩想必也已经加入了夏家,谢行之以为他是带着他的公司一同投奔了夏景辉,但事实明显并非如此。
再结合那些语音留言里说到的内容……
“他想夺走你的公司,这些人全都在觊觎你留给我的东西……”
谢行之捏了一把眉心。
如果他猜想不错,谢安珩在更早之前就接触过夏景辉,也早就察觉了对方对他公司的意图。
他加入夏家应该只是想要将计就计,趁着夏景辉对他并不了解,大意轻敌,干脆一举把他吞下,彻底绝了夏家这个后患。
这个想法非常“谢安珩”式,剑走偏锋虽然冒险,但收益极高,如果换成他,多半也会这样选择。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只是这中间加上了谢行之这个变数,代价就变得有些大。
如此一来,出国之前那几次招标会夏家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针对他们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城西那块地没能解决也多半和这个有关。
谢行之纵横商场十几年,这样的伎俩并不难猜测,多半是夏景辉和谢安珩谈判被拒绝,恼羞成怒对他施压,又或是拿什么东西威胁他。
有什么能够威胁到谢安珩?
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思考,无论拿去问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回答“他哥哥”。
但这个傻小子一声不吭的,他把责任全部怪到他头上的时候也没解释。
不对。
该是还有什么原因让他没法解释。
谢行之用力闭了闭眼。
能是什么原因……
谢安珩肯定通过夏景辉得知了一些关于他原本这具身体的信息。
两人重逢第一天,他就质问他,说他根本不是他的弟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那个真正的弟弟做的。
他只顾着真实身份不能暴露,没有细想。
这样看,那时候的谢安珩……是真的以为他被抛弃了。
从谢安珩的角度,他那会身份、名字、身世,没有一个是真的,还在他孤立无援濒临崩溃的时候失联整整两个月,可不正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么。
谢行之又往下翻了翻,发现还有对夏家少爷遭遇车祸、谣言甚至投毒进医院等等只言片语的报道。
谢安珩……在尽全力守住他留下的一切。
即便以为他被他抛弃。
他没办法知道谢安珩具体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但他料想得知他不愿意把公司拱手让人的夏景辉和临死反扑的施家必定是想置他于死地。
以夏景辉的作风,多半还会拿他母亲的事加以杜撰,对他再进行一次打击。毕竟这时候的谢安珩还没能得知关若灵当年的真相。
后面还有更多他这一年遇到过的各种明枪暗箭,他忽然不太想继续往下看。
谢行之深深呼出一口气,仰头望向天花板。
算了,如今想太多也没有任何益处。
谢行之关掉那些新闻界面。
先把手头的危机解决掉。
现在他在场,不可能看着谢安珩再在他面前任人欺凌。
-
翌日一早,岑向阳便驱车带着谢行之前往半岛酒店。
趁着没人知道他没死,现在正是打击其他几个家族的绝好时机,让他们无法和施家集结。
“行之哥,你真的拿到了那辆货车司机被买通的证据?”半路上,岑向阳忍不住问他。
谢行之顿了顿,掩下眸子:“没有。”
“啊?那……那我们今天这事儿能成吗?这些家族真会信我们?”岑向阳想到他的计划,心里有点忐忑。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计划里他也要上场,谁让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呢。
谢行之转头:“不相信我?”
岑向阳对上他那双淡色琉璃一样的眸子,忽地就被其中的胜券在握给安抚住了。
“信!信信信!”他立马大声道,“为行之哥出生入死,你说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哥们儿百分百信你!”
谢行之淡笑:“我教给你的那几句话,你记住就行,其余的都由我来说。”
岑向阳松了一口气:“好。”
谢行之有意掩人耳目,没有走正门,在侧面一处小门让岑向阳停了车。
“行之哥,你先在这等我一下,这边地方停车位满了,我去前面把车停了就过来接你。”岑向阳把他的轮椅架好,又将谢行之抱上去。
谢行之:“好,不着急,时间还很早。”
早上风有点凉,停车的地方又地势空旷,等岑向阳的车离开,谢行之摇着轮椅进到两辆车之间避风。
又等了五六分钟,索性一路坐了好久都没活动,他便试着从轮椅上撑起来,想站一会儿。
谢行之单手扶在右边的车上,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稍加用力稳住重心。
他刚刚站定,左侧的车忽然“咔哒”一声,门开了。
谢行之寻声望去,正对上车内的人那双让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墨色双瞳。
谢安珩缓慢地闭了闭眼,复而睁开,低哑着嗓子:“……哥哥?”
谢行之僵立当场。
轮椅在他腿边,但他现在刚刚站稳,双手都扶在车上,压根没办法迅速坐回轮椅里,更不用说离开。
他往身后一望,空荡荡的停车场竟然没有别人,岑向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谢安珩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哥哥……”他眼眶通红,双目遍布血丝,仿佛不敢相信,伸出双手轻轻拢倒谢行之脸侧,又不太敢触碰他,害怕一碰他就消失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