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行之浑身紧绷的时候,谢安珩竟然就这样望着他,眼角落下一滴泪。
“是梦吗?”他长长的睫羽低垂着,终于忍不住用掌心蹭了蹭谢行之的面颊,“你终于愿意到我的梦里来了?”
谢行之皱起眉头,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很迷蒙,跟覆了一层雾一样,他一时半会也没能说上来谢安珩到底是怎么了。
紧接着他便也没时间再想这些,面前的男人缓缓将他拥入怀中,脑袋埋进他颈侧。
碎发绒绒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抖。
但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上很烫,烫得骇人,吐息都像火。
谢安珩在发高烧。
他烧糊涂了,以为是做梦梦到了他。
“是梦。”谢行之低头道。
谢安珩必定不可能发着高烧还独自一人留在这,趁他的那些保镖还没来,他努力思索脱身的方法,“你在做梦,可以先松开我吗?”
他把心里一闪而过的某些念头压下去。
一切都只是谣言,谢安珩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不可能有那些荒唐的想法。
话音落下,谢行之陡然睁大眼睛。
谢安珩……在吻他。
彼此炙热的脉搏和呼吸声近在耳边,些微带着干燥又柔软的触觉搅乱了谢行之的一切思绪。
谢安珩在他颈侧流连半晌,又抬起头,仍然迷蒙没有焦距的乌眸对上他的眼瞳。
他一笑:“既然是梦……那我就……”
烧糊涂的人说的话断断续续又不真切,讲完又含住他因为震惊微微张开的下唇,轻轻咬了咬。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谢安珩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吻了上来。
第52章
谢行之陡然清醒, 用力在他身上一推——
谢安珩猝不及防被推得往后一个踉跄,抓着他的手却没松,力道还出奇的大。
谢行之本来就单脚站立, 重心不稳,这一下险些被他拽过去和他一起跌倒。
但好在谢安珩抬手在他自己那辆车的车门上撑住了, 堪堪稳住自身。
摔了这么一下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反倒干脆直接揽上谢行之的腰,他被前者带着,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谢安珩没让他摔着。
谢行之再一抬头, 发现他几乎以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被谢安珩完全揽进了怀里。
还没等他试图伸手扒拉住车门将自己撑起来,谢安珩低头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居然就这样抱着他往身后的车门里倒。
“你——”谢行之单腿毫无反抗能力,被迫跟他一起齐刷刷倒在了车后座。
他有些恼火, 从谢安珩身上撑起来,又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谢安珩就这样垂眸望着他,即便是在昏暗的车厢里,那双纯粹的黑瞳也亮得惊人,像是看到了星星。
可那双眼睛里分明什么也没有,一片迷蒙中只有谢行之的倒影。
谢行之怔忪了几秒。
趁他愣神,谢安珩再度低下头来, 环住他的脖颈想继续刚才的亲吻。
现实中的吻和他梦境里那个轻轻柔柔的截然相反,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啃,谢安珩这架势和饿了几年的狼见着了肉骨头一样, 恨不得把他生吞了。
这次谢行之反应过来了, 捏住他的手腕, 想让他松开自己。
但动作进行到一半,谢行之嗅到血腥味。
他动作一顿。
谢安珩半搂着他的脑袋,掌住他后脑勺,两人贴的很近,这个距离让谢行之清晰的看见他的皮肤。
手腕上一块好肉都没有,纵横交错全是划伤的痕迹,新伤叠着旧伤,看上去非常吓人。
他一直嗅到的淡淡的血腥味便来自于那里。
后者还在往他唇上蹭,谢行之捉住谢安珩的一只手,低头避开他的吻,抬眼凝重地问:“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唔……”伤者本人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随意的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嘟哝道,“磨破的。”
谢行之:“磨破的?在哪里磨的?”
他好端端的,每天最多也就是办公室跟饭局上来回换个地方,出门也是坐车,怎么会把手腕磨成这个样子。
谢安珩被他抵住胸口,虽然依旧神志不是很清醒,但也明白谢行之在问他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他要是不回答,对方好像就不给他亲了。
他于是只能道:“我把你的手腕弄伤了。”
“……”这句话再谢行之脑海里转了好几圈,他才总算听明白他说的是之前那次争执给他手腕上磨出了几道血痕,“你把我的手腕弄伤了,所以你就弄伤你自己?”
谢安珩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语气突然变差,低下头在他颈窝蹭了蹭:“别生气……我已经知道错了,我那几天是脑袋不清醒。”
谢行之:“……”
我看你现在也不怎么清醒。
“谣言我都澄清了,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帮你保护得好好的……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了……”
谢行之用力闭眼缓了缓。
算了。
人在发烧,估计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这时候和他讲道理也没什么用。
但谢行之总觉得如果谢安珩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做得太熟练,恐怕不仅仅是这一回磨破手腕这么简单。
他又捏着对方的手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他掌心找到一个伤痕。
但这个伤口看上去像是很久之前的,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一个疤。
在这个疤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痕迹。
这一个谢行之认识,是他刚把谢安珩从垃圾场里抱出来的时候留下的。
他当时太过用力攥住那枚袖扣,袖扣没入他的皮肉,尽管后续涂药治疗都做得很到位,依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这个呢?这又是哪来的?”谢行之撑起身体坐起来,又把谢安珩也拉起来,拽过他的手摊开给他看。
车内没有开灯,很昏暗,谢安珩又发着高烧,像是看不太清楚,靠在他胸前埋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车钥匙……”
“什么?”谢行之蹙眉。
谢安珩搂着他,好像不想再让他看见,倏地将手缩了回去,也不说话了。
谢行之抓住他的胳膊又把那只手拽回来:“什么车钥匙?”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安珩总算开口:“你送给我的车钥匙……”
谢行之:“……”
谢行之:“你拿车钥匙戳烂自己的手心?”
谢安珩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我只是捏着它。”
谢行之听明白了。
跟原先那枚袖扣一样,谢安珩把他送的车钥匙捏在手心里,力道太大,戳伤了他的皮肉。
难怪刚出国那天,岑向阳说赵致殷带着谢安珩去了一趟医院,还说什么手划伤了。
想到这里,谢行之顿了顿,也不管后者还像个大型犬似的挂在他身上亲亲蹭蹭,趁他现在头脑迷糊也无法反抗,伸手解开了谢安珩的衣服。
果不其然,在他胳膊肩胛几个地方又发现了两处伤痕。
谢安珩这下倒是配合得很,不等他问就说:“车撞的。”
和昨天查到的消息也没什么出入,他这一年里出过几次车祸。
谢行之“嗯”一声,接着往下脱。
外套扒掉,拉开他里衬的时候被谢安珩抬手挡了一下,像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立马收到谢行之抬眸的目光:“松手,让我看看。”
谢安珩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别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手上没继续挡着。
越是将衣服脱下来,血腥味就越浓重,已经不再来自于他的手腕两处,而是他的腰腹。
将里衬完全解开,谢行之的眸光狠狠一抖。
“谢安珩……”他难以置信。
入目那一节结实的腰正中间伤得一塌糊涂,最糟糕的是伤口没有好好处理,上面的包扎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还是湿的,似乎是带着包好的伤口泡过水,边缘泛了青紫,已经严重发炎。
不用问也能知道这么严重的伤只能是那天车祸造成的。
他坠江前一刻听到的呼喊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是谢安珩真的扑过来喊了他的名字,而他这么做的途中多半是被后来的车撞了才会留下这样的伤。
谢行之气急,已经懒得再管此时的谢安珩能不能理解他说的话了:“你伤成这样为什么不去治?伤口发炎感染会要你的命,你都不知道疼吗?”
难怪他好好的发这么严重的高烧,竟然还出来乱跑,身边连个人也不带。
谢安珩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听不太清楚,但大意似乎是说哥哥关心他,就算只是个梦,他也依然很高兴。
末了又蹭到他颈侧亲了一口他的耳朵,这次说的总算听清楚了:“哥哥肯定伤得比我重,也比我更疼……这点疼……不算什么。”
谢行之彻底拿他没辙:“你身边的人都去哪了?赵致殷呢?”
“不知道。”谢安珩声音又低又沉,还有鼻音和呼出来火一样烫的气息,“我谁也不要,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谢行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安珩眼底仅剩的一点点灵动随着体温上升慢慢消退,又开始说胡话:“施家……夏景辉……我就快帮你报仇了。”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恨你,从来没都没恨你……”
“我不想醒过来……你不要走好不好……”
“等我……很快就来找你……”
他语焉不详断断续续,谢行之拧起眉头问:“找我?”
谢安珩不是已经派了不少人出去找他吗?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怎么找我?”
面前跪坐在他身侧的人低头,用那对氤氲水雾的乌瞳对上谢行之的眼睛:“我试过很多遍,江水也不是很冷。”
谢安珩在他耳边轻轻留下一句话,最后又道:“……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谢行之眼瞳一缩:“……你说什么?”
但身边没反应,车内骤然安静下来,他低头去看,刚才还絮絮叨叨讲话的人这会儿已经皱着眉毛合上了双眸。
后者似乎精疲力竭,紧绷了不知道多久的弦总算找到可以放松栖息的地方,枕在他肩头沉沉睡过去。
“谢安珩,谢安珩?”谢行之拍了他两下,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失去意识,谢安珩依旧把他抱得死紧,胳膊跟两条钢箍一样。
谢行之半天才把他的双臂拉开挪走,又摸索半天他身上的口袋,在西装内袋找到了手机。
他将手机拿出来,捏着他的手指按在上面解锁。
谢行之翻了翻聊天记录,得知赵致殷此时就在半岛酒店,他们的思路和他一样,也是来拉拢满北市其他家族的。
但中途似乎谢安珩烧得实在太严重,又执拗地不肯去医院,非要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赵致殷才不得已把他留到车上。
知晓谢安珩不是孤身一人,谢行之稍稍放心。
把他的衣服整理好,他用他的手机叫了救护车,又删了通话记录。
最后看了片刻谢安珩的睡颜,谢行之轻轻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这才撑着从车门爬了出去,艰难回到自己的轮椅上。
过了约摸七八分钟,岑向阳回来的时候,谢行之正在他们分别的小路口原地等着。
他撑着膝盖在后者面前大喘气:“我去,今天真是出了奇了,到处都满员,一个停车位也找不着,我转溜了一大圈才把车停好,怎么一大早上这么多人来这个破酒店?”
他说完没得到回应,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谢行之双目虚虚落在空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之哥,行之哥?”岑向阳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谢行之眨眼回神:“嗯……嗯?你说什么?”
岑向阳咽了咽嗓子:“我说……咦?”
他忽然猛地凑近。
谢行之往后一缩:“做什么?”
“……行之哥,你怎么也有咬嘴皮的坏习惯。”岑向阳在身上摸了半天,“哎,完了,我把我那唇膏落车上了。”
“什么?”谢行之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摸了摸嘴唇,“嘶……”
岑向阳:“疼吧?你嘴皮被你咬破了!”
谢行之:“……”
是刚刚光顾着看那小子的伤口,没提防着被他给啃破的。
岑向阳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在紧张:“我也喜欢撕嘴皮,我和你说,这玩意儿看着不怎么起眼,但这冷风一吹又干裂,很疼的!”
“你可千万别舔,等会让他结痂就好了。”
“哎呀,行之哥,你的脸也好红,哇,耳朵也好红……”
岑向阳惊呼。
“我的天,我就不该放你在这吹冷风,等下脸和耳朵要是吹冻着,在暖和的地方可痒了,走走走,我们快进去。”
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围巾解下来给谢行之圈上,赶紧推着他的轮椅往半岛酒店里飞奔。
“……”谢行之连忙拽起围巾把脸和脖子都拢住,临到酒店门口,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谢安珩的车安安静静停在原地,萧瑟的寒风吹过,没由来有那么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
“看啥呢?后面有谁?”岑向阳也跟着回头。
谢行之扭头,重新目视前方:“没什么,没有谁,走吧。”
正事要紧,收到他发的消息,谢安珩自会有人照料,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