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桐也笑,不过是凉凉的一声冷笑,语气俱是倨傲:“只怕这就是李公子排的一手好戏,我就不陪你玩了。你们顺和爱怎么样怎么样?几十万大洋,我们沈家还亏得起。”
李思危嗤笑一声,脸色终于冷下来:“二公子,我诚心和你交朋友,帮你解决困难,你就这个态度?你们沈家是有钱,但我们顺和在十里洋场什么地位,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要诚心给你们沈家使点绊子,你们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
沈玉桐懒得再与他多说,鄙薄哂笑一声,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是又怒又烦,其实虚与委蛇地答应与李思危做个朋友,就能挽回即将面临的几十万损失,似乎不算吃亏。毕竟以彼此身份,料想就算对方当真对自己有什么歪念头,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但他是沈玉桐,沈家花园里养尊处优长大的二少爷,自是不会委屈自己对李思危这样的货色屈从。
在他愤怒时,仍旧留在原地的李思危,更是满心怒火,以至于穿着一身白西装的他,完全不顾形象,当街狠狠啐了一口。
自从上回见了沈玉桐后,他对佟如澜的一腔热情,很快变得索然无味,去堂子里玩小倌,也没了趣味,脑子里总是冒出沈玉桐的模样。
乜办法,见识了珍珠,其他都变成了鱼目。
这渴望如一团烈火盘旋在他心头,灼得他对沈玉桐是朝也思暮也想,简直是要害了相思病。
也就在这时,几家淮扬盐商带着巨款找上门,让顺和断了沈家盐运。他原本是没打算与他们合作的,但是忽然想到,这可是个让他接近沈玉桐的好机会。
其实沈玉桐冤枉了他,他并没有将对方当兔儿爷——至少现在还没有,他只是单纯地想接近他,想与他做个朋友。
然而对方连他这个小小心愿都不满足。
沈玉桐的傲慢让李思危恼羞成怒,他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恶狠狠道:“傲什么傲?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我让你尝尝我的手段,不让你抱着我大腿求饶,我不姓李。”
然后招来自己的汽车,上车绝尘而去。
“小孟哥哥你看,这个糖人像不像爸爸?”站在路边的孟连生,被柏子骏拉回神。
他低头看向小家伙手中的糖人,上面是一个穿长袍马褂的男人,还留着两撇胡子,当真有几分柏清河的神韵,他笑着点头:“像!”
柏子骏嘿嘿一笑:“那我拿回去送给爸爸。”
“嗯。”孟连生应道,又抬头看向刚刚两架汽车离去的方向,眉头不由自主轻轻蹙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李思危人头马上就要送了。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再次相助
沈玉桐做梦也没想到,沈家盐运出问题,竟是因为自己。这事实在是荒唐到难以启齿,他也不好同父兄说,只能憋在心里默默怄气。
不过这世上荒唐之事本就寻常,惟愿大哥北京之行顺利,几十万大洋沈家还损失得起。
他瞧不上李思危,但对这种人不得不防,暗中使坏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他们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在这方面,向来技不如人。
接下来几日,沈玉桐忙得不可开交。
沈玉桉去北京活动,只打来电报说一切平安,至于后事,也并非一日两日能有结果的,如今局势混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在北京活动,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盐厂已经停工减产,但几日下来,存货还是越积越多,每天要损失几千大洋。
这数字对泼天富贵的沈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积少成多,日子长了,也实在扛不起。沈玉桐只得想办法,联络南边浙江和两湖的经销商增加订货量。
幸而沈家精盐已经打出名气,那边几家经销商很慷慨地加大订货,只是加了货物,就得增加盐运。去南边的盐船,是从立新码头走,柏清河好商量,然而此时正是秋收季节,粮运繁忙,货船大都空不出来,一时半会儿要凑到合适的盐船,成了难事。
沈玉桐为这事跑了两日,也没谈下来。
这天,他好不容易得空回家,小汽车刚在沈家花园大门口停下,余光便见一道身影从旁边跑过来。
“二公子!”
沈玉桐见到来人,惊讶地开门下车:“小孟,你怎么在这里?”
孟连生道:“我来找你,听管家说,你今日回来,就在这里等你。”
沈玉桐问:“怎么不去屋里等?”
孟连生摸了摸耳朵:“我也不认得其他人。”
沈玉桐这几日忙得身心疲惫,见他这样,却也觉得好笑,他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道:“你是我们家大恩人,还怕没人招待你?”
孟连生抬眼望着他,蹙眉问道:“二公子,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沈玉桐摊摊手,无奈道:“盐厂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家中烦事他不欲与他多说,话锋一转,“你来找我作何?”
孟连生道:“二公子是不是想增加往南的盐运?”
沈玉桐点头:“顺和那边估计短时间会不会恢复,盐厂这几日积货太多,只能多往南边调货。但现在是粮运季节,一时半会很难订到足够的船只。”
孟连生道:“我今日来就是跟你说这个,最近进入上海的粮船多,这些船只返航多是运送一些普通日需。我跟他们谈了一下,可以每天空出三条货船做盐运,只是价钱可能比平时要略多一点。”
沈玉桐愣了下,继而又大喜过望,每日三条货船,足以消化这些日子的存货。他激动地握住对方手臂:“只要有船,价钱不是问题。小孟,你可是帮了二公子大忙。”
孟连生抿抿唇,道:“我也是听说你在找船,正好我在码头做事,这方面比较熟悉。”
沈玉桐一扫这几日的阴霾,不管大哥在北京活动得如何,至少解了燃眉之急。他忍不住在他肩膀狠狠揉捏了一把,满脸都是欢喜之色,道:“小孟,我看你就是我命里的福星。”
隔日傍晚,他便安排人将积压在顺和的盐,往立新运过去一批。
因为是孟连生帮忙,他亲自去了一趟码头。
看着一袋一袋的精盐,被运上货船,站在夕阳下的沈二公子,深深积压几日的郁气,总算是吐出来。
孟连生不知从哪里端来一杯热茶:“二公子,喝点茶!”
沈玉桐转头,看到他手中冒着热气的粗瓷杯子,微微愣了下。
孟连生忙道:“这是新杯子,没人用过的。”
“想什么呢?真当我是不是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沈玉桐见他误会,笑着接过杯子,“我就是觉得小孟你怎么跟我肚子里蛔虫似的,我正觉口渴,你就端来了一杯热茶。”
孟连生道:“现在秋燥,我看二公子站在水边吹了这么久风,肯定是渴了。”
沈玉桐道:“原本就是你帮我大忙,我还要劳烦你挂住我渴不渴?”
仔细想来,认识孟连生以来,好像真的是他一直在帮助自己。
照例来说,他是是沈家少爷,而对方不过是柏清河一个小小手下,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在偌大的上海滩,应该是自己帮他才是。
然而自己是一桩事都没为他做过,一想,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愧疚,想着日后定要对这个弟弟更好一些。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茶是最普通的粗茶,但喝在口中,却十分甘甜解渴,倒是比家中明前龙井更好喝。
看来喝茶也是讲究的天时地利人和。
思及此,他抬头看了眼站在岸边和船家交谈的孟连生。
柏清河的小小手下?
也许并不尽然。
喝了半缸子茶水,货船也装得差不多。沈玉桐抬头看了眼夕阳,对走过来的孟连生道:“小孟,附近有间不错的酒楼,等你忙完了,我们去吃饭。”
孟连生笑说:“我没什么事了,现在就可以走。”
沈玉桐点头:“行。”
哪知两人正要转身离开,一个穿着黑短褂的青年气喘吁吁跑过来,拉着孟连生道:“小孟,东哥让你我叫你去德兴馆吃饭。”
孟连生道:“你告诉他,我有点事不去了。”
青年瞧了眼他身旁的沈玉桐,凑到他对面贼兮兮道:“东哥说今晚有大活儿要做,让你务必过去。”
他口中的大活儿自然就是去抢烟土,孟连生心中了然,他犹疑了下,终于还是点头:“行,我这就去。”又面不改色对沈玉桐道,“二公子,孙老板找我有事,不能同你一起吃饭了。”
“正事要紧,饭何时都能吃。我明日再来码头找你。”
孟连生想了想,又道:“二公子,其实船的事,我也就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就算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沈家却是解了燃眉之急。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也不能叫我总欠你人情。”继而又想到什么似的,笑说,“这样下去,越欠越多,我当真是还不起了。”
孟连生摇头:“我日后肯定也有需要二公子帮忙的时候。”
沈玉桐道:“这个你放心,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能帮上忙,二公子义不容辞。”
孟连生轻轻一笑:“嗯,二公子那我走了。”
*
夜晚十点,月上中天。
吁——
嗒嗒作响的马蹄声,在夜色中缓缓停下。
“东哥!”赶车的杜赞压低声音朝车内道,显然是有什么异状。
实际上他不说,车内几人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显然已经有人赶在他们前头。
车内的人下来。看到前方黑漆漆的路上横倒着一辆马车,三个男人半卧在路边□□,想来是已经被打了一顿。
“哟!这不是东哥么?这么巧?”
原来抢在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对头李思危。
李思危认出来人,大摇大摆走过来,朗声笑着与孙志东打招呼,语气是十分的得意张扬。
立新和顺和这几年斗得厉害,双方两位老大坐镇幕后之后,在台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的便是孙志东和李思危,尤其是以抢烟土这事儿最甚,彼此都截过对方的胡。
孙志东见来迟一步,心中直骂娘,面上却依旧要装作满不在乎地笑:“原来是李大少爷,看来今晚收获不错。”
李思危道:“还行,也就百来斤,够打个牙祭而已,不过品相不错,东哥也要不要拿两条回去吃?也不算白跑一趟。”
孙志东哂笑:“不用了,我不差这两口,留着你自个儿慢慢享用。不过——”他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年轻人胃口太大可不好,小心撑坏了身子。”
李思危也笑:“东哥放心,我身子好得很,倒是东哥自己要保重。”
孙志东冷哼一声,转身对自己人挥挥手:“我们走!”
只是才刚迈出一步,便被李思危打断:“东哥稍等!”
孙志东不耐烦道:“李大少爷还有何事?”
李思危上前一步,笑问:“是这样的,最近我们顺和与沈家有点纠纷,想必东哥也听说过。”
孙志东道:“你们与沈家的事,我可没兴趣。”
“我知道东哥没兴趣,不过沈家原本走我们顺和码头的货,这几日从你们立新运走了,想必你手下有人对我和沈家的事挺有兴趣。”
“是吗?”孙志东早不管码头上的这些杂事,自是不知孟连生帮沈家找了货船。
李思危继续道:“你手下是有个叫小孟的人吧?”
孙志东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孟连生,懒洋洋问:“小孟,是你?”
孟连生点头:“嗯,二公子说想从我们这边多出一点货,我见正好有空出的粮运船,便帮他安排了几只。”
孙志东弯唇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不错,我们做码头生意,就该活络一点,沈家是我们客户,得好好给人家安排。”又转头对李思危耸耸肩,“李大少爷,你看到了,我们就是正当做生意,可不是掺和你们与沈家的事。”
李思危道:“我还听说,这位小孟是二公子的朋友。”他一步一步走到孟连生跟前,借着月色打量身前的年轻人。
两人上回其实已经在醉心楼打过照面,只是那次也是这样的夜晚,孟连生又只是孙志东一个小手下,李思危不屑于去注意一个小喽啰的的模样,自然不记得对方。
而现在的孟连生,不仅是坏他好事的人,还是沈玉桐的朋友,他非得仔仔细细将人瞧个一清二楚才行。
他原以为沈玉桐是天上的星辰,寻常人难以企及,交的朋友也都是与他一样的世家公子。但是眼前的孟连生,不过是孙志东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手下,除了看得出是个模样标志的青年,毫无特别,甚至还有些老实木讷。
李思危心态彻底崩了,沈玉桐不愿跟自己做朋友,却愿意与这么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结交。
嫉妒的熊熊火焰燃烧起来,燎得他难耐,以至于忘了孟连生是孙志东的手下,猛然伸手攥住对方脖颈:“就凭你,也配合做沈二公子的朋友?”
孟连生因为脖颈的疼痛低哼一声,掐住对方的手腕随手往下一压。
李思危只觉手上一麻,竟被这小子成功卸了力气,想要再次抓上去,杜赞和陈勇已经上前将他拦住。
孙志东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冷笑道:“李少爷,打狗也得看主人,你要动我的人,是不是得先问问我?”
李思危这才从愤怒中回神,恨恨地瞥了眼孟连生,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孙志东也沉着脸道:“我们走!”
哒哒的马蹄声在夜色下再次响起。
孙志东靠在车厢上,恼火地点燃一根烟:“他妈的,已经连着两次被李思危截胡,这小赤佬,迟早让他好看。”
陈勇附和道:“李思危现在真是越来越嚣张,现在连沈家这样的世家都敢搞,人沈家北京政府都有人的,也不知是要作什么死?”
“县官不如现管呗,这小赤佬就是仗着他叔与林护军使关系好,以为自己在上海滩可以一手遮天。至于为何搞沈家——”孙志东嗤笑一声,一脸猥琐道,“这还不简单?李思危好相公,看上沈二公子的花容月貌,求而不得,只能想方设法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