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试卷一发下来,他拿出笔就如刀剑出鞘,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除了考试的其他时间,许愿都在想那500元钱。
许愿写字慢,心态平和,语文交卷也晚,硬生生捱到了交卷铃响。
这时候,所在考场班级的其他同学已经提前回来了,一大群人聚集在门口和窗户边朝里面望。
他收笔,抬头,目光迎面撞上好几个议论他的陌生面孔。
除了不认识的人以外,还有几个熟面孔,冲许愿招手打招呼,这都是许愿偶尔下去打球在球场上认识的新朋友。
不过许愿没当回事。
他戴好口罩,上讲台交完试卷,揣好笔走出考场。
上午考完试后,还有一节课的复习时间。
后桌的原曜比较高,手长脚长,写题写累了就趴着,另一只胳膊就得搭在前面,时不时会碰到许愿的肩膀。
随便他今天怎么碰怎么手欠,许愿也没生气,也没鸟他,只是侧过脸瞥一眼搭在肩膀上的手指,陷入沉思。
原曜运气真的好吗?
运气好还被砍那么多刀?
每天为了学习努力到那么晚,要不然拿钱给他称几斤核桃补补脑吧。
这钱,许愿还没点确认收款。
下午,当天的考试全部结束。
天色渐暗,橘子汽水在北郊的天空倾倒,晚风轻拂过秋季的黄昏。上晚自习前的这段时光,应该是上中学的学生最惬意的闲暇。
许愿才吃过饭回来,还在位置上认认真真地刷题。
白条在一班门口站着,跟门神似的,等原曜收拾完换洗的背包,两个人要一起去游泳馆。
现下已是十月,游泳馆离闭馆的日子也不远了,他们得抓住秋天的尾巴。
“许愿,”白条突然看见什么,冲班里喊,“有人找!”
许愿在学校认识的人都在班上了,头也不抬,“谁?”
“我也不认……”
白条话说了一半,急刹车似的截住,从门口闪得没了身影,像是躲到旁边去了。许愿没听见下文,这才停下笔来朝门口望了望,只看见白条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
他躲也就算了,还扭过头来坏笑一下,笑得许愿心底发毛。
不过,白条面前好像还站着个什么人。
李淳早就停下笔来看热闹了。
只这么一瞬间,原曜也陡然停下手中叠泳裤的动作,他不吭声,目光落到走廊上,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白条晃悠悠地双手插兜,从门口进来了。他走过讲台,侧着身子从第一排过来,将手里的一张卡片往许愿这边递,“喏,给你。”
李淳说:“你给许愿写的啊?”
“滚,”白条呲他,“别人让我转交的!”
“喔……”
李淳吹了一声口哨,见许愿没去接那张卡片,搓搓手,跃跃欲试,“愿愿,我帮你看看?啧,不愧是我们人见人爱的愿愿……”
许愿刷题的笔还握在手里,汗涔涔的,这波刷题手感好得他舍不得挪开。
“什么东西啊?”许愿一边写字一边问,头都不抬。
李淳装傻,拿着卡片像做贼似的,一屁股坐到许愿前面的位置上,转过身子,把卡片摊在手里,“不知道。我打开了啊?”
“嗯,”许愿小声,“你别念……”
他话还没说完呢,李淳已经同步同频,悄悄地念出了第一行字:“高三一班许愿同学,很冒昧打扰到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九月初开学的时候。从那时起,我就……我……”
李淳骤然停下,突然反应过来这还真是女孩子写的情书,这么念出来不太好,八卦是罪,要许愿自己一个人看才行。
他合上卡片,把卡片塞进许愿的练习题页里,“算了,太缺德了,你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原曜在一旁看了挺久热闹。
他冷不丁地开口:“我就什么?”
李淳被他不太友善的语气吓唬住了,一愣,下意识道:“就……”
“原曜!”白条在门口等得蜷缩成了一只虾米,唉声叹气地,“你收好了没啊?”
“你去吧,我不去了。”把叠好的泳裤又放回书包,原曜手上的动作停滞一瞬。
“啊?”
“我感冒了。”
原曜吸吸鼻子,紧皱着眉,看样子还真有那么点儿脆弱,“今晚你的值日算我的。”
“这还差不多。”
白条看他脸色很臭,也当真信了他身体不舒服,只得将装泳裤的口袋甩上肩膀,冲他抬下巴,“那兄弟先走一步!”
白条前脚刚出教室门,原曜后脚就扭过头来,冲着李淳,一字一句重复道:“就什么?”
“就,爱上你了?”
李淳说完,连忙从校服袖口里伸出两截手指指向一脸懵逼的许愿,“他他他,不是我啊。”
许愿被指着,眼神全落在状态不佳的原曜身上,后者的表情颇有一番不说实话不罢休的架势,比许卫东于岚贞管得还宽。
感冒?
白条也信?壮得跟牛似的。
他抿着唇,沉默半晌,喊人:“李淳。”
李淳这会儿也在围观他俩斗法呢,都没心思复习了,一被叫了名字就像被召唤到了一样,举起手:“在!”
许愿摊开手,淡淡道:“卡片给我。”
“这里。”李淳将卡片从练习题里抽出来,双手奉上。
许愿的目光盯着原曜,接过那张卡片,徐徐摊开,再把焦距落在第一行字上,找到那个“就”字,顺着字往后念:“就很想认识你。”
两个人目光撞到一处,像冰块碰冰块,空气中隐约咣当一声响。
念完,许愿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卡片摊开放在桌上,扬了扬下巴,“你要不要看看?”
原曜顿了顿,“不需要。”
说完,他扭头坐下。
许愿也懒得理他,把卡片收起来压在练习题底下,重新握笔,敲了一下李淳的头,“还不快点复习,还在这儿看戏。”
“哦……”李淳摸摸脑袋,也跟着坐下来翻开书页,总觉得有那么点儿奇怪。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附到许愿耳畔说悄悄话:”你俩不是合不来吗?他关心你收没收情书干什么?你是没觉得,刚刚你俩像闹别扭似的。”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许愿稍稍抬眼,甩了一记眼刀过去砍他,还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李淳:“那他那么关心干什么?”
许愿:“八卦吧。”
李淳一怔,笑得脸快变形了,不可置信:“哈?!”
原曜八卦,六中最大的笑话。
反观原曜,则当无事发生,戴上耳机继续刷题。
“看书,”许愿凶巴巴地训李淳,“不许看我了!”
说完,他把脑袋埋得低低的,直到额前的碎发扫下来遮住额角,遮住乱瞟的眼睛。
他把那张卡片压在书页上,从纸张边一点一点地露出字迹。
像拼命藏了个秘密。
他眯了眯眼眸,盯着卡片上的“就喜欢上你了”几个字发呆。
他刚刚明明可以把这六个字丝毫不遮掩地说出来的,毕竟这种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着原曜,就是说不出这六个字。
就喜欢上你了。
许愿再看一遍,把头埋得更低。
握笔的手掌心出了更多的汗。
他甚至感觉身后有一双充满情绪的眼睛在望着自己,像一千根刺,如芒在背。
他害怕。
有些事一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以前听院儿里婶婶姨姨们聚在一起饭后唠嗑,就老说哪家男人怎么怎么的,也有叔叔伯伯会加入八卦队伍,大多都扯家长里短,有句话许愿记得很清楚,说是有些事儿你越想就越是现实。
不过,现在比这更重要的是,许愿不明白为什么原曜能对这件事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原曜才不是感冒了不想去游泳,就是想留下来逼问自己。
开学时,《约法四章》是原曜自己提的。
现在来八卦、来打脸的,又是原曜自己。
许愿带着一点点被爽到的感觉,趁着晚自习开始的铃声敲响,撕了一页便签纸,写下几个大字,贴在左边桌面和抽屉衔接的地方,坐直,稍稍往右边侧一点身体。
他敲了敲桌面,示意原曜看。
——我高三不会恋爱的。
许愿背后传来低沉的一声:“嗯。”
他想了想,又写一张纸贴上去:
——你在生气吗?
刚刚原曜的脸很臭,应该是在默默地生气,然后默默地记仇,再找机会哪天报复回来,这就是原曜这人最恐怖的地方,此处无声胜有声。
等了几秒钟,身后的人没反应,应该是不想搭理他了。
许愿一脸迷惑,再贴一张纸: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生?
想了想,感觉质问的力度不够强硬,不够压倒性,许愿又拿铅笔在“你”字后面添了个“t*m”,表示内心的满脸问号。
他刚贴上去一秒钟都还没有,屁股下面的板凳忽然被踢了一脚。
“……”
吗的。
许愿差点没坐住,连忙压住凳子才没发出过分声响。
随后,他撕下所有贴好的便签纸,没回头,抬起手冲后桌挥了挥拳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愿:反正不可能是喜欢我啊!
小曜:你说得对
第16章 流星 真要干架,谁也不怕谁。
许愿是真的被气到了。
他知道原曜要代替白条留下来做值日,今天也不眼巴巴地等原曜了,像刻意气谁似的,还没等晚自习下课铃响就收拾好了书包,一副迫不及待马上就要回家的样子。虽然气了半天气的也是自己,一团火焰堵在胸口无法发泄。
下课铃响了。
后面的人一只耳朵挂着英语听力磁带的耳机,另一只耳朵像听不见放课铃,手上做选择题的笔不知疲倦,也不曾停歇,全然沉浸在学习中去了。
他像没看见许愿准备走人。
许愿一鼓作气拎起书包带子,伸胳膊勾搭上李淳的肩膀,哥儿俩好,朗声道:“走,回家了!”
“好!”李淳也跟着他喊,喊完味儿过来,“不对,不不不不顺路啊。我得坐地铁往东边……”
许愿搂着他脖子往教室门口蹿,头也不回,声音化成丝带往身后绕:“顺路!”
才放学没几分钟,许愿就跑没影儿了。
“哎,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白条动作慢,收拾得晚,等教室人都走空了才解完最后一道练习题,收好书包,绕到原曜的桌前来还笔记本,一边原地瞎转悠,一边拿本子卷成筒状在掌心里拍得啪啪直响,“哪有高三还找人谈恋爱的?这不害人呢吗。”
原曜微微抬了下眉梢,问得漫不经心,“真是找许愿的?”
“嗯,那女生过几天过生日呢,要搞什么party,要让她班上男生来帮忙请许愿去,”白条双手插兜,“就时不时和许愿打球那几个,领头的叫邱宁,记得吗?我今天游泳在更衣室听人说的。”
整个高三都集中在教学东楼,平时都在教室里埋头苦学,很少有人天天在走廊上走秀似的乱窜。原曜不太去球场,但也知道那几个人。
他稍微点头,没停下在书本上做记号的笔,“在哪儿搞?”
“一群未成年,能去哪儿,学校外面小巷子里那个呗,没人查也没人管的。”白条还笑得挺暧昧,压低嗓音,“我看许愿那么乖,应该不会被哄着去吧。”
“女生叫他估计不去,”原曜沉思,“男生叫就不一定了。”
白条“啧”一声,摇摇头,像挺惋惜许愿似的,说:“看你和许愿也不熟,天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别管这事儿了。对了,这周你去不去看比赛?我去你家接你啊。”
这周凤凰山体育公园有一场区级的游泳赛事,老陈昨天下午来学校给他们游泳队的人送了票。原曜本来想去放松放松,毕竟高三学习状态太过于紧绷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去了。”
“怎么又不去了?”
“准备一诊考试。”
“一诊还早呢,得元旦后去了。”
白条说完,看原曜有心事,走到教室后面去拿了扫帚,拿着也不扫地,打断原曜的出神,用胳膊肘碰碰他,“你真不走啊?我没打算真让你替我做值日。”
原曜拉高校服拉链,冲教室外抬下巴,招呼他:“我等会儿还有事,不急回家。”
“行吧……那我先走了啊。”
白条知道他人就这样,又犟又独,没办法,只得背着书包向他道了别。
从高一入学开始到现在,原曜一直都是他摸不清看不透的好友,独来独往,从不让人跟着,也很少答应课外时间的邀约。
他是和原曜一起徜徉在水中的战友,比谁都更清晰地触碰过那身骇人的伤疤。那正是那些痕迹,让原曜变得更立体,更加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然,白条很难相信原曜这个人会哭、会受伤,会有心。
许愿到家早,照例先洗澡洗漱,完事儿了趴在客厅的桌子上挑灯夜战,战到困得不能再困,趴着睡了二十多分钟,最后被秋夜的凉意惊醒。
他刚醒,家里大门有钥匙扭动的声音。
原曜回来了。
许愿揉了揉眼,撑起身子坐直,嗓音软软糯糯的:“你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