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初次见他,真的是恨之入骨,他那么强大那么美丽,为什么偏偏要装出一副痴情的样子来骗取我的同情呢?我一直在想,想也想不明白,后来才明白,我在想的时候已经中了他的圈套。
"他极力施展他的魅力和乖巧,他教我六道众生平等,他为我抹去少年时的阴影。我真心感激他,甚至以为妖怪果真是痴情的存在。
"可我又不懂了,为什么他总要在我动情的时候狠狠把我推入深渊?他一边说众生平等一边把其他生物踩在脚下......"
妇人冷冷一笑:"或许在那条蛇的眼中,所谓平等,就是在不触犯他个人利益下的平等。"
那本是随口答的一句,但出乎妇人意料的,凌霄郑重点了点头:"我开始不懂,后来日子一久,慢慢想通了。他总说我是他前世的一半,原来他最爱的还是自己,为了他自己,他怎么可能在乎别人呢......?"
他说着,痴痴的笑了:"可笑我,竟然当了真。"
妇人不发一语,静静的闭上双眼,转过身睡了。
凌霄跪坐在地,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中,周围的喧哗离他远去,仿佛安静了下来,这个世界再一次孤独的只剩他一个了。
后来的几天里,凌霄过的出奇的难熬。他极尽所能的想一切办法延续这些人的生命,画符开药针灸推拿,他施展了二十五年所学的一切,也不过暂时维持他们的生命,死亡却仍然时刻窥视着他们。
有些人病情加重,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凌霄就把馒头嚼碎了,一口口了喂给他们。有些人高烧不退,他亲自用温水为他们抹身降温。
每天都有死亡,却从来没有康复。看着身边不断增加的病人,看着病人骨瘦如柴的身体,他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流眼泪。
妇人连续发了好几天的烧,火烫的手伸出来要去握凌霄手,可怎么也握不住。凌霄凑过去,男女之嫌再也顾不得管,紧紧拉住妇人的手。
妇人说她姓姜,命太硬,是注定要克亲人的,所以自幼失怙,后来丈夫儿子媳妇去的统统早,如今只有一个孙女儿承欢膝下。
妇人说她的孙女儿叫樱桃,又可爱又聪明。
凌霄一边听一边自责,短短的几天相处,对于这个女人,他有莫名的亲切。
他知道,她不过回光返照,在交待遗言了。
妇人拉着他的手突然一紧,目不转睛的瞪着他:"救救我的孙女儿......
"救救她,求你!"
"我答应你......"
凌霄沉重的点头。
"你说什么,我......我听不见......" 妇人焦急的摇头,就要坐起身来,突然身子一软,重重的摊到在地。
凌霄迟疑的将手指凑上她的口鼻探了探,惊恐的抽回手来,她双眼未合竟已气绝了。望着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凌霄心中酸苦,轻轻为她合上了双眼。
"......我答应你。"
他说。
姜夫人的孙女儿今年正好七岁,长得很像她,一双水亮亮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唇,看起来十足是个美人痞子。
凌霄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病的浑身发抖。
樱桃年小体弱,突然发了病就一发不可收拾,被人关到小屋来的时,虽然难受得要死,一张小脸却在微笑。她偏着头看着屋子里将要死亡的人,一本正经的问:"我的奶奶呢?他们说只要樱桃生病就能见到奶奶,樱桃病了,但奶奶呢?"
凌霄闻言一颤,不及回头,手中的水碗已掉落在地,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似乎扎进他的心口上,疼得无法呼吸。
才两天!
才两天就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了么?!
樱桃奇怪的看着这个男人,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你好漂亮啊,我叫你仙人哥哥好么?......喂,仙人哥哥,你哭什么......"
凌霄潸然泪下。
仙人哥哥,这个称呼团子也曾用过。那狸猫妖怪如此信任他,却被他无情的背叛。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梦到那张童稚的脸,如今面对着樱桃,脑中反反复复,想到的都是小狸猫惨死的一瞬间,鲜血像酣泉一样溅在脸上,那双爱极恨极的眼睛满是遭到背叛的愤怒,他无情的诅咒--你会不得好死的!
凌霄再也无法思考了,只知道此生不能再辜负他第二次。
有些错误,一次足够后悔终生。
他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姑娘,也不管樱桃因为他的动作而吓而大哭大叫,只是拼命的拍门。
门外无人应答,凌霄咬了咬牙,起手拔出妖剑,轻巧巧挽了一个剑花,木门顷刻间碎成一地木渣。
屋子内的病人原本已抱了必死的心,此刻见大门碎裂,不由得蜂拥而出。也有一些病得动不了的病人,张着干涸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渴望大门。
附近有几个赶巧过路的人,等听到巨响之后掉头去看,尸体的腐烂味道中,这个道士一身浅蓝,抱着一个吓得大声哭泣的孩子,就那样坚定又茫然的站在碎屑之中。
他们像看瘟神一样看着凌霄。这个道士抱着孩子向外走出一步,他们就吓得倒退三步,有人先反应过来,大叫起来:"妖怪出来了!!!"
附近村民们抄起各自的家伙,匆忙赶来,将小屋团团围住。
凌霄表情悲凉的看了他们一眼,一紧怀中的孩子,手上长剑一挑,轻松松拨开了攻到身前的一锄头。妖剑裂光,妖气到处杀意劈面,村民下意识一躲,凌霄转身一纵,向前跃开三尺,已经出了人群。
抱着樱桃,凌霄发足狂奔。那些熟悉到陌生的村庄小屋在他身边匆匆倒退,他一一都记得,哪一户人家留他喝过茶,哪一户人家在端午节送了他粽子艾草,又是在哪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他寻到了在雨中孤独徜徉的蛇。
不久前亲切的记忆都成了噩梦。樱桃在他手臂中哭的撕心裂肺,大声地叫着奶奶,甚至还用力拧他的胳膊,她是如此畏惧他,他却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身边不停的有村民攻击他,凌霄长剑挥出,身形如风,小心翼翼的化去左右的袭击。时间似乎驻留在这一个须弥,凌霄什么也无法思考了,什么杀业什么人妖什么道德伦理,他脑中能想到的只有拯救这个孩子并保护这个孩子。
他要保护她,像过去要保护团子,像过去要保护自己一样。这些弱小的存在,总是需要一个温柔强大的长辈将他们带出风雨。
一只羽箭,"嗖"的一声,打乱了他的步伐。
那箭夹带风声,刚劲有力的插在凌霄下一步将要落脚的地方,他一惊,终于停下步子,顺着羽箭来的方向看去。
神射手拉满他的弓,像满月一样的弓饱满的对着他,满月中,是一点如寒星的箭簇。
凌霄的目光落在神射手的脸上,四目相接:"你要干什么......?"凌霄眼神一凛,他自己清楚的知道,他是多么不愿意见到这个青年射手。
神射手见到他的表情,满意的笑了,但手中的弓箭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仍旧对准凌霄的额头,他冷冷的说:"这话该我来问你。"
冷风卷过尘埃,在他和他的脚下形成小小的漩涡,剑气如雪,箭意如冰,他和他之间有战火愤怒正一触即发。
凌霄咬着嘴唇,说得很慢,但很有力。--"我要救她!"
"你要救谁?"
凌霄将手臂挪了挪位置,樱桃那张哭的鼻涕眼泪一把把的小脸立即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他说:"我要救的是她,她还是一个孩子,你们怎么可以把她送到那里?!"
闻言,神射手像听到了一个好玩的笑话一样,扯着嘴角笑起来。
他手上一松,放下了弓箭,在凌霄不及随之喘口大气的时间里,神射手重新抬起手,一根指头猛的指向凌霄,他冷冷的问:"你以为是谁造成了这一切?!你以为是谁造成了我们的灭顶之灾?!"
凌霄握着长剑的手掌一抖。
"是你--!!"神射手狠狠的说,"是你和妖怪玄九真!!"
这个答案几天来在小屋凌霄已经想了很多遍了。
抛开他自欺欺人的外衣,惹得上苍发怒降罪的罪魁祸首的确是他和那条蛇。是他们不顾廉耻,也是他们触怒上天,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今生今世,他们根本不该相见!
既然是错误,那就该纠正,在还没有来得及筑成不能回头的大错之前。
凌霄嗓音平平,听不出喜怒,他说:"所以,我要找玄九真救她,我知道玄九真能救她。"
神射手冷哼一声。
"你还真是仁慈啊,这个小妮子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么?你不忍心让她死所以去救她,可是我们呢?我们就这样等死么?!"
"不,"凌霄摇头,"死去的人太多了,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神射手冷冰冰的看着他,青白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凌霄和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
这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浅浅的润开唇角,如同这不尽的夜色中开出了一朵雅致的奇葩,一笑倾人城。
那些围住他和射手的村民看到他脸上露出的微笑,一时间竟被他迷醉,这一笑,翩翩出尘,果真是风流无限。
凌霄蹲下身子,放开怀中的樱桃。小女孩一落地便啪嗒啪嗒跑了开,在人群中找到一张比较相熟的亲戚面孔躲在对方的身后。凌霄见她小嘴微扁,知道她惊魂未定,还在哭泣,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阵的疼惜。
这个害怕他的孩子啊,在他心头伤处抹上了清凉的膏药,让他觉得莫名的温暖。
他看着她,轻轻的保证:"你们放心,我会纠正我的错误的。"
神射手皱起眉头,怀疑的望着他。
凌霄笑着摇头,一身蓝衣单薄如水,在那双清亮亮的眸子里,点点滴滴都是大彻大悟般的苦涩。
他轻轻的张开双手,像一尊慈悲的古佛一样垂下纤长的睫毛。风从他的衣摆升起,轻轻摆动他宽大的袖笼,缠绵的总有那么几分悲哀。
他说:"在你们眼中,我是妖怪;在妖怪眼中,我是人类;在天神眼中,我是自甘堕落的败类......
"我以为只要努力,总有一天,我会获得接纳。
"却原来......
"我仍然什么也不是。"
他说完了这些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腕将手中妖剑插回剑鞘。眸子跟着宝剑入峭闭了一闭,再睁开时,已是波澜不惊。
情况急转而下,之前准备的种种咒骂说辞似乎都用不上了,村民们茫然四顾,却连一向拿主意的神射手都没了计较,冥冥中只听到这个道士无限温柔的说:"大家放心吧,今天这散瘟伞就会散开的。"
很平凡的一句话,他说的却像一个殉教者。
这些曾经和他朝夕相对的纯朴村民,怎么也不能想到,这一次,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听到的这个落魄的道士说话。
玄九真终于等到了他的凌霄。
他一身淡蓝被水汽打透,终于在夜色深深下,从山脚慢慢走上来。玄九真盘绕在凌霄家的屋顶,咬着尾巴磨牙玩儿时,远远的望见了他,倏忽间,竟有一种他是这样走了一生一世的错觉。
玄九真从房梁上游身下来,散瘟伞笼罩下的九华山阴气大盛,借着这玄阴之气,蛇妖扭身一变,双脚双手在他面前站定。不及等这人类说话,他已一头扑入他的怀中。
"我想你......"玄九真凑在凌霄的耳边轻声说。
这一场犹如生离死别后的重逢,蛇妖早在肚子里自己演练了很多遍,从如何扑到他怀里,到如何辩解,连什么时候该露出什么表情都想得一清二楚了,此刻施展出来,自然颇为得心应手。
凌霄不知内情,摸了摸玄九真的头,指尖顺着他光滑的长发流泻而下,却又顺着他的胸口一只向上,终究停留在他的下巴。
玄九真觉得凌霄的手指每动一寸,自己的心口就随之跳动了一次。是他带给了他生命。
轻手抬起玄九真的头,凝视着他一双金眸,凌霄温柔的笑了。
诡异啊......
九真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想摆脾气,却自知理亏不敢发作。伸手拽住了凌霄的衣角,赶紧装作委委屈屈的说:"......那个......对不......"
"嘘......"凌霄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嗯?"
"先别说话。"
"为什么?"玄九真眨眨眼睛,暗自忖度--他不是会对我放任的人啊,现在怎么啦?莫非这人中了邪?
凌霄却只笑,伸手在他额头弹了一记暴栗:"又在胡思乱想!"
玄九真捂着脑袋,狠狠的瞪他。
这人是不是以欺负他为乐啊?!干什么每次都是暴栗......要愤怒就大声地骂出来,要恩爱就甜蜜的亲热一下。每次弄这种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暧昧把戏......他受不了啊......
凌霄到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一手拉着九真的手,另一手举起一个坛子来,眼中含笑的问:"你看这是什么?"
九真一见那坛子就闻到一股勾人的酒香,想到诸般前事,私低下脸唰的就红了。嘴上还仍旧不饶人:"不就是一坛酒么?显摆什么啊......又不是没喝过,真没创意......"
"真没创意么?"
"嗯,嗯,没有......"
"喂,九真,那你......"凌霄低下头来,定定的注视着玄九真,很无辜很无辜的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肘:"......你脸红什么啊?"
九真脸色一绷:"你管我!"说着,似乎生了很大气,蛇腰一摆,扭头就进了屋。甚至为了显示他很生气他绝对不是脸红,他还特意用脚踹了门。
殊不知,那副做作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十足的害羞。凌霄见他闹别扭,淡淡的微笑一直挂在嘴角,风中衣衫荏苒,他笑啊笑啊的,笑的苦涩而伤痛了。
凌霄一进屋,蛇妖就小心的站在他身后了。
屋内篆字香正靡靡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香烟盘旋间,他回眸过去,见那变成了人的蛇妖眼中金色如水,纵是别扭嘴硬也有几分隐隐的含情脉脉。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酒坛,轻轻侧过身去,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腰。
玄九真不发一语的望着他的动作,眼光看似冰冷不动,但被凌霄搂住身体已经在隐隐发颤。
"闭上眼睛。"
凌霄压低了嗓音说。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玄九真在脑海里不断的重复千万遍,明知此时要闭眼,身体却像死亡了一样僵硬。
为什么要闭眼呢?如果他对他不像现在这样温柔,他倒是可以让眼神妩媚一点,然后好好的勾引他。
凌霄笑着摇头,伸出手来,捏着九真的眼皮调皮的替他合上眼。
他说:"哎......你睁着眼睛,我怕你见到我哭......"
在对方来不及表示异议的时候,他已将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
玄九真被他吻着,迷迷糊糊的想,坏了坏了......他果然生气生的很严重了......
凌霄吻他的时候很动情,也很温柔,舌尖在他齿间一滑,引得他浑身酥软,就像他之前的频频想象,他就那么轻易的瘫软在他的怀之中。
抽掉腰带,拉开衣服,这些闺房乐事都进行的理所当然。凌霄吻他的嘴唇,吻他的喉结,小心的挑逗他的情绪,又用牙齿一粒粒咬开他贴身内衫的衣结,种种手段情色无比。人类总是喜欢宽袍大袖,九真也是如此,他恍惚觉得,他衣服的存在莫非就是为了让这个人类为他脱去?
原本禁欲的所在,却也不过是情趣的手段。
道家不谈禁欲,万物效法自然。这个男人,这个悲悯天下的男人,所以他实在是有一副高超的技巧,那么随性的动作,如挥毫泼墨,即使自己满心愧疚提心吊胆,他也能带他享受到欢喜极乐天。
纤长的手指顺着九真的脊背往上,大热的天,这蛇被惊得一身冷汗,才要急喘,却又立即体热如焚。
瞬间,四目相接,眼中肉欲横流,唇齿如饥渴般交战在一起。
"九真......"他唤他。
"嗯,是的,我在这里。"他应,声音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