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不耐烦“啧”一声,“够宝贝的。”
骆远鹤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缪存自始至终都很安静,脑子里反复出现这两句话,一句是“金屋藏娇”,一句是“够宝贝的”。直到骆明翰叫了他三声才回过了神,勉强抿起唇:“你们感情真好。”
“你要有个跟你从娘胎里就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你也会跟他感情很好,”骆明翰说到这里,自嘲一哂,“不过我比他先出来一分钟,没办法当了这哥哥,只好处处都让着他一点。”
小时候让苹果,长大让游戏球鞋,学画烧钱,小富之家只能供得起一个梦想,骆明翰很早就学会了自己搞钱,从这方面讲,他跟缪存还真是志同道合。
好在现在兄弟两个都已经功成名就,他性向有异,还算骆远鹤有点良心,为他扛过了这一份传宗接代的传统任务,彼此应该不再需要对方让出什么、牺牲什么了。
他从这份心绪中抽离出来,看到缪存忽然很用心地埋头大口吃着眼前的那份菠萝炒饭。平心而论,这饭口味一般,而缪存这也算不上了吃了,简直是在塞。
“你怎么回事?”他蹙眉关切。
缪存用力吞咽,咕噜咕噜灌下大口柠檬水,吃力地将胸口的堵塞吞进肚子里,继而很振作地说:“没什么,刚刚想通了一件事。”
想通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和骆远鹤的交集绝不可能诞生于爱情这个集合内,他不要再为此劳心伤神患得患失了,他要为骆远鹤高兴,要为他的爱情每天祈祷天长地久幸福百年。
因为加加请假的缘故,缪存在铺完新一层色后,也回了趟别墅。学校布置了一些写生功课,他计算着油画工期,搜寻飞往西双版纳的廉价机票。
缪聪来这儿晃了一阵子了,跟李丽萍说是在大学城这儿做暑期工,实际上是蹲点缪存。
缪存终于出现时,他心里的那股子下作的兴奋也抵达了巅峰:“喂,”他从路灯旁绕出来,学着小流氓模样,把烟狠狠扔到地上,阴测测地笑了:“我等你好久了,好哥哥。”
缪存回过头,看到缪聪手里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速写。
很眼熟。
“你暗恋你们学校的骆远鹤教授,他本人和学校领导知道吗?”
第16章
缪聪得意洋洋地甩着手里的纸,“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缪存竭力忍住内心一瞬间的失措,绷着脸冷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画了一素描本的骆教授,还想狡辩?我手里可不止这一张画。好哥哥,怪你画得太好,我只是心血来潮去你学校官网随便查了查,就对上了号,”缪存笑得阴阳怪气,“你的骆老师,又去法国又在苏富比拍了上亿,很有排场啊?”
缪存沉心静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吗,那你想怎么样?”
缪聪早已冥思苦想了这么多日子,对于每种敲诈方案都仔细推敲,此刻不慌不慢挺起胸膛说:“三年内给我一百万,第一年不低于五十万,怎么样,这对你的骆教授来说,不难吧?否则,我就去告发你们,说你们师生勾搭狼狈为奸,说骆远鹤教授诱奸学生,”缪聪胸有成竹,“他这么有名,要是检举信贴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缪存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你都知道他的画拍了上亿,怎么不多要点?你就这么点出息?该怎么说,果然还是一个高中生的眼界吗?”
他笑起来很好看的,只是不常笑,面对家人时尤其不笑。缪聪只觉得他的笑容过分刺眼,恼羞成怒了一下,却又硬生生平复了下来,半信半疑地说:“你接受了吗?”
缪存点点头:“接受,为什么不接受?你最好自己去跟骆教授说,让他一次性付清。”
这太顺利了,以至于都有些蹊跷。缪聪知道他这个哥哥并不好欺负,明面上,他确实从小到大抢了他不少宠爱,实际上,缪存却总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上次不过是在他床上搞了下女人,他就造谣他把人肚子搞大,害得缪建成抄起棍子差点把他腿打断。
吃了这么多阴亏,缪聪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他狐疑地盯着缪存:“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缪存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他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手心却紧张得一片汗湿。
缪聪愣了一下,倒竖起眉毛不爽地问:“你笑什么?”
缪存还在笑,都站不稳了,一手扶着墙,一边笑一边喘气一边断续说:“笑……笑你有手段,有智商,有志向,真聪明。”
缪聪攥紧了画纸,“放屁!”
因为笑得太用力,胸腔都觉得痒了,缪存咳嗽了两声才渐渐平复下来,“夸你也不行?骆教授现在人在法国,不过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你要是等不及,就让学院里帮你转告一下他。”
缪聪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缪存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嘲弄:“我的意思是,我跟骆教授也不熟,你犯蠢想吃牢饭别拉我下水。”
“你跟他不熟?”缪聪眯起眼,“不熟,你画了上百张他?”
“怎么说呢,”缪存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刷卡进门,“我好像从来没说过我画的是他。”
他一直在打哑谜兜圈子语焉不详,缪聪不多的耐心终于到头了:“你他妈当我瞎?”
“嗯,”缪存扔下书包,回眸对缪聪抿唇一笑,很平和淡然地说:“教我画画的也不是他,”他尽力把骆远鹤从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里屏蔽到安全的地带,讽刺地说:“用你聪明的猪脑子想想,如果我的老师是他,他喜欢我,还会由得了你们这么对我吗?”
缪聪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骆远鹤有名有望,要拯救一个小小的缪存,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只要光临缪家那犄角里的破房子一秒,缪建成从此就会把他们师生俩当尊佛供起来。
“以及……我画的人是骆教授的哥哥。”
缪聪脸色一变:“你他妈唬谁?”
“你爱信不信。”缪存打开冰箱,自顾自拿出一瓶纯净水,一口气喝了半瓶。低于常温的水从喉咙一直冷到肺腑,让缪存整颗高悬的心也渐渐回落。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才再度开口:“我说了,你要威胁敲诈勒索请便,不过骆教授是很较真严厉的人,我们学画的都爱惜羽毛,都臭清高,都看中名声,你要是造了他的谣,我是无所谓,他应该——不是,是一定会告你。”
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什么,新奇地问:“你满十六了吧?负法律责任是十六还是十八来着?”
缪聪脸色铁青,但显然已经被恐吓到,言语间乱了阵脚:“你、你少他妈吓我,骆远鹤不在国内,你当然怎么说都行!”
缪存在地毯上盘腿席地而坐,开启电视的同时拿起游戏手柄,两眼盯着开机画面:“嗯,随便你。”
缪聪的聪明还是派上了用场。他脑子转得很快,边说:“你装,你继续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你这么有名,你高中的学弟学妹们可是很崇拜你的,到现在还有你喜欢男的传闻,我只要拿着骆远鹤的照片去问一问,你就休想骗我。”
缪存刚上高一时,因为离群索居,那所末流学校里的小混混们总是看他不爽,三天两头找茬,缪存便三天两头打架、受伤、写检讨、叫家长。骆远鹤知道了消息,从此时常去接他放学,带他回画室,给他包扎伤口,陪他画画。
现在去问一问,也仍有人记得这些事。顽劣的学生们说那个青年英俊温润,缪存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同性恋的绯闻就此缠身,直到那些人进了职校,也还在散播。
缪存捏紧了手柄,几乎硌得掌心生疼。
不能让缪聪去学校,不能给他留下任何怀疑,他必须把这件事当场掐灭在这里。
“你还真是他妈的烦人啊,”缪存摔下手柄骂骂咧咧地起身,“你爱怎么查怎么查,我说了,上法庭了我不会为你多说一个字,你自便。”说罢,抄起手机,不耐烦地瞥缪聪一眼,“怎么,我给我男朋友打电话你也要听?”
其实他现在打电话给骆明翰是很生硬的,而且激将法也很低级,但缪聪到底只是个高中生,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听「男朋友」三个字,心里立刻就打定主意:不走了。
倒要看看他上哪里变出一个子虚乌有的骆远鹤亲哥哥!
骆明翰的车刚开出地下停车场,准备去赴一个兴致缺缺的约。看到「妙妙」二字,等堵车的心情都畅快了一些。
接起。
还未开口,对面一声“骆哥哥”。
缪存用喊骆远鹤的语气,同样的三个字,骆明翰今天忽然觉得被击中,面对红灯反应了会儿才一脚刹车,害得后面差点追尾。
“怎么了?”骆明翰挂起蓝牙耳机,一边从中控上摸出烟盒,两眼盯着红灯的秒数。
缪聪紧紧盯着缪存,缪存将视线轻轻瞥下:“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你了。”
骆明翰打火机摁了一半,嘴里咬着烟忘记吸了,火苗幽蓝,他双眸微怔住,过了良久,才把烟吸燃了,半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缪存再度认真地说:“我想见你,你来找我,好吗?”
骆明翰看了眼时间,计算路程。下午的约谈虽然不是特别重要,但对方约了他数次,不好直接放鸽子。从这儿去大学城要半个小时,一来一回…
“等我一下,”骆明翰从唇边夹走烟,吁了一口,垂着眼笑了一下,说:“一分钟以后,我回你电话。”
缪存“嗯”了一声。
骆明翰电话拨给合作方:“临时有点事,推迟一个小时碰面,成吗?”
一句话说得言简意赅,但并没有给对方留下拒绝的余地。对方是有求于他,还能有不成的道理?骆明翰对着电话笑了笑:“谢了。”
缪存没有等到一分钟,也就是数十秒的功夫,骆明翰就给了他回电:“ 你在家,还是学校?我现在过来,半个小时。”
绿灯闪烁,骆明翰没有第一时间走,他在等缪存的回复。跟着的车性子急,在市区惊起鸣笛一片。
缪聪赖着不走,缪存随他便,径自去洗澡。缪聪亦步亦趋,隔着磨砂玻璃门听着花洒的声音,看着缪存纤薄的剪影,心里突突得不得劲。
缪存语调懒洋洋的:“你有病吧看我洗澡,还是说,你也喜欢男的?”
草。缪聪啐了一口,“放屁,老子大把女朋友!”
缪存嗤笑一笑,“那就把你的狗眼挪开。”
缪聪悻悻的,“你懂什么,我怕你想不开自杀!”
“就凭你?”缪存悠悠地问,“还是凭你会到处说我喜欢男的?”
其实他根本不怕这一层,因为缪建成比谁都好面子,缪聪要是敢到处说他们家出了一喜欢男的,缪建成首先就会拿钢针缝上他的嘴。
“你也不嫌丢人!”缪聪语气激烈,又恶声恶气地问:“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不都跟你一样吗?”
虽然问得直白,但里面还是藏着股别别扭扭的劲儿。缪存可以理解,因为缪聪这个人坏得很“单纯”,或者说坏得很蠢,所以他作恶,有时候像笑话一样冒着傻气。
缪存引颈抚过泡沫,恶劣逗他:“因为爽啊。”
“呕!”缪聪夸张地呕吐了一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以后离我远点!”
缪存取下花洒冲水,声音听着模模糊糊的,语气懒散:“放心,你的那点本钱还不够我看得上。”
冲凉很快,缪存湿漉漉地推开门出来,发现缪聪早已逃回了客厅,手里还宝贝似得攥着那张画纸。
缪存一边擦头发,一边若有所思地问:“我的素描本,你是不打算还给我了吗?”
“当然,”缪聪找回底气,“你走着瞧。”
骆明翰过来的时候,兄弟俩已经很久没说话。缪存一个人打游戏,缪聪无聊,眼馋地看着他操作,嫌他菜,但又摸不着手柄,窝得一肚子火。
门是虚掩着的,骆明翰直接就推进来了,边叫了他一声“妙妙”。
“骆哥哥!”伴随着少年这句清澈喊声的,是飞奔而来的身影。
手柄被匆匆扔下,他跑得太快了,宛如一阵风,卷着、撞着、涌着,进入到骆明翰炙热的怀抱中。
骆明翰的眼睛蓦然睁大。
因为缪存不管不顾地吻了他。
赤着足,垫着脚,拥着他的肩膀,环着他的脖子,如玫瑰花瓣的嘴唇嫣红温热湿润,含吮上骆明翰的唇。
骆明翰呼吸一滞,耳边听到一声煞风景的“操!”
但缪存置若罔闻,吻得心无旁骛。
急促的喘息声中,又再度传来一声“咔嚓”,是相机快门声。
骆明翰心里一动,似乎才意识到旁边有个外人。他稍稍推开缪存,但仍拥着他,大手压着他的后脑黑发,瞥向旁边多余的第三者。
缪聪刚拍了照片,准备录视频,接触到骆明翰的目光,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好奇怪,他对着缪存是一副深情款款的面孔,但对着他的那一眼,却深沉得令人胆寒。
那似乎才是他的真面目。
举着手机的手不自觉便松了下来,骆明翰在缪存耳边问:“你朋友?”
缪存摇摇头。
骆明翰停顿一瞬,声音更低,压着耳廓的唇更近:“讨厌的人?”
缪存伏在他肩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