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明皱皱眉头。
没等宋子明说话,周莹又自己否定了:“不应该是谈恋爱。从来没听他说起过班里女生啊。他们班主任也说,阳阳完全没那个心思,要是谈恋爱了,不可能一点儿影儿都看不出来。”
“走,问问去。”周莹又没等宋子明说话,心急火燎地打开书房门,上了楼。宋子明急忙跟上。
周莹直奔主题:“阳阳,你怎么回事?不都说一模是三次模考里最简单的吗?刘虹说他儿子回去说题不难啊。哼,考了个第八,满医院炫耀,清华北大等着梁思宇挑呢!想得倒是美!”
宋煦阳不吭气。
周莹火上浇油又来一句:“阳阳,不说跟梁思宇比,就说程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弟弟现在眼见着越学越好,你怎么还越学越退步呢?”
宋子明说:“爸不是给你压力。但是你自己得好好调整调整。你们班主任怎么说的来着,那什么……”
周莹接话:“查漏补缺。”
宋子明说:“对,查漏补缺。”
两口子一唱一和,少有这么和谐的时候。
程末生怕宋子明和周莹对宋煦阳发火,提心吊胆贴在自己房间门缝上听。还好没有爆发。两人跟宋煦阳絮絮叨叨了一阵子,宋子明出门参加饭局去了,吃完就直接回公司,周莹夜班,嘱咐兄弟俩自己吃饭,然后也出了门。
周莹前脚出门,程末后脚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他敲敲宋煦阳的房门,叫:“哥哥,下楼吃饭。”
“不饿,你自己吃吧。”宋煦阳没有开门。
程末说:“哥哥,今天有糖醋鱼。”
“说了不吃了!你吃了收了,我不想吃,不下去了。”宋煦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语气并不好。
程末不敢再敲,自己下了楼,在餐厅匆匆扒了两口饭,收了桌子洗了碗。
程末在餐厅站了一会儿,打开冰箱蔬果层,里有菠菜,西红柿,豆角和苹果。他合上蔬果层,又拉开冷冻室,里面有两袋三鲜饺子。
他想了想,拿了菠菜和饺子,又从冰箱上层取了一只鸡蛋出来。
煮饺子是程末为数不多会做的饭。
小时候,程晓秋有时心情不好丢下程末自己出门,晚上也不回来,程末一个人在家里。他胃口小,但也会饿,饿极了,只好自己找吃的。程末那时候还小,不会炒菜,家里也不像别的小孩家里那样总有很多零食,程末只从冰箱里找到了半袋速冻饺子,他照着袋子上的说明,踮着脚够到灶台上,给自己下速冻饺子吃。半生不熟地吃了几次之后,程末终于摸清了火候,只要冰箱里有速冻饺子,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总能对付一下。
宋煦阳不想吃饭,程末想给哥哥煮点汤饺。他洗了菜,认真地剁掉菠菜根,摘了两片老掉的叶子,然后把菠菜整整齐齐切成了段。小锅里的水沸了,程末数出十五只饺子下进锅里,撒了一小勺盐,忽然想起,是不是还应该放姜片和葱花?他赶紧去冰箱里重新翻找,只找到了一块姜,于是着着急急切了两片丢进锅里。
程末把鸡蛋打在小碗里搅匀,一下记起来大葱好像是放在阳台阴凉处的,他放下碗,跑到阳台去拿葱,等再回来,锅开了,胖乎乎的一只只饺子在锅里打滚,水哗啦啦往外扑。程末三步两步跑上去掀锅盖,着急忙慌地把手烫了个正着。
程末顾不上烫红的手指,赶紧把蛋花打进汤里,然后煮下去菠菜,又剁了葱末撒进去。
饺子终于好了,程末盛出满满一碗,吹了又吹,拿了勺子,两手捧着上了楼。
他站在宋煦阳房间门口,隔着门问:“哥哥,你想不想吃汤饺。”
“不吃!”宋煦阳不知道程末煮了饺子,二话不说拒绝了。
程末小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三鲜的,很好吃的,是我、我……”
“不!吃!”
程末站了一会儿,低着头,把饺子原封不动端下了楼。
他回到自己房间,过一会儿拿着张卷子又出来,再次小心翼翼地敲门。“哥哥,你给我讲道题。”
自从周莹说他拖后腿,他已经好久没有找过宋煦阳问功课了,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蹩脚的借口。
宋煦阳也知道是借口。他说:“明天讲吧。我累了。”
“哥哥,”程末执着地喊,“哥哥。”
宋煦阳猛地开了门。
“有事非要今天说吗!翅膀硬了是吧,第一也考了!喜欢的人也有了!主意大了,根本不用听我的话了!”
程末低着头不吭声。
宋煦阳心软了一下:“什么题?”
程末一怔,赶紧在手里的卷子上随便指了一个。
宋煦阳扫了一眼,这下是真的气死了:“这不是你上次给你们班女生讲的那道吗?!程末你有意思吗?你非要见识见识你哥有多狼狈?!”
宋煦阳又要关门。
“哥哥!”程末一急,伸手一拦,手腕一下卡在门缝里。
“你要气死我?!程末你是不是有病?!”
宋煦阳又烦又心疼,噔噔噔跑下楼,翻出药水拿回来丢给程末,狠狠心把他关在门外。他隔着门说:“你去,自己把药抹了,别找我了,我今天不想见人。”
半晌没有动静,程末的房间门响了一声,终于回去了。宋煦阳在写字台前干坐了两分钟,冷静了些,觉得自己话说重了,立刻后悔了。他打开门去找程末。
“末末。末末?”宋煦阳敲了两下弟弟的房门,程末没有应,宋煦阳试着拧开把手,推门进去。
药水和棉签都没动,放在写字台上,程末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正半跪在地上,在抽屉里翻什么东西。
宋煦阳开口:“你找什么?”
程末惊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骨碌骨碌滚到了宋煦阳脚下。
宋煦阳目光一落在那个瓶子上,就被烫到了。
那瓶抗焦虑和抑郁的药他太熟悉了。程末去年从姥姥家接回来,受了刺激,一直吃了好几个月药。最难过的两个月,宋煦阳陪着程末睡觉,看着他吃药,又看着他因为药物反应胃疼、干呕,那是程末最痛苦的日子,也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后来慢慢好起来,药一点点减量,过了小半年,才终于彻底停了。
宋煦阳又惊又痛,问:“你找这个干什么!不是早就好了吗!”
程末脸上的表情有一点糊涂,他失神地问:“哥哥,我好了吗?”
宋煦阳才反应过来,耳边响起自己刚才的话:
——程末你是不是有病?
宋煦阳恨不得当即扇自己一耳光。
宋煦阳你才有病,你脑子坏了,自己压力大拿程末撒气。
他捡起药瓶揣进兜里,走上去把程末从地上拉起来,心里翻涌着千言万语,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煦阳拿了药水,给程末手腕涂药,才发现程末手指也是红通通的。他碰了碰,程末微微一缩。
“怎么回事?”
程末摇摇头,不说话。
“怎么回事??”宋煦阳加重了语气,又问一遍。
“烧、烧水烫的。”
“你烧水干嘛?”
程末声音里藏着委屈:“我、我煮、煮了饺子,哥哥、不吃……”
宋煦阳拿着棉签的手一下顿住了。
他丢开棉签,捉起了程末的手,把他领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半晌,用毛巾轻轻擦干。宋煦阳皱着眉头拨拉着程末手腕上的佛珠,心里难过地想,这佛珠到底灵不灵,怎么夹了烫了,它也不管呢。
“我不知道怎么做……”程末突然开了口。
“嗯?”
程末哽咽着:“我觉得、哥哥、哥哥最近都不高兴,怎么做、怎么做哥哥才能高兴一点……我以为哥哥喜欢我考第一……哥哥不喜欢吗?我可以、可以不考第一。我也没、没有喜欢……我只喜欢、我、我、我只……”
“末末!”宋煦阳猛地打断程末。
中卷丨08、安慰
宋煦阳深深注视着程末。程末红通通的眼睛,眼中摇摇晃晃的水雾,颤抖的睫毛,哽咽的声音,桩桩件件都是锐利的刺扎在他心上,他在一瞬间的疼痛里猛然清醒过来。
宋煦阳你在干嘛?
宋煦阳你想干嘛?
你真的有病,你疯了,你想从程末嘴里听到什么?
……你怎么能把弟弟逼到这一步。
“末末。”宋煦阳看了程末很久很久,才勾起程末的小拇指,“是哥哥不好,再也不这样了。拉钩。我保证。”
他一手勾着程末的手指,一手搂过弟弟。
“饺子在哪,我饿了。”
宋煦阳坐在餐桌前百感交集地拿起了勺子。程末又拿了芝麻香油和醋瓶来,然后坐在对面,双手交叠趴在桌上,乖乖地望着哥哥:“好吃吗?”
“你自己尝。”宋煦阳舀一个饺子送到程末嘴边。
“没、没熟吗?”程末吓一跳,赶紧含进嘴里,嚼了嚼,犹疑地说,“我觉得、煮、煮熟了……”
宋煦阳又舀一个,说:“你再尝。”
程末被宋煦阳连喂了六个饺子,红着脸说:“哥哥,我、我真的、我觉得、熟了。”
“你晚饭吃的什么?”
“……吃了米饭,吃了鱼。”程末答得有点心虚。哥哥没考好,他也跟着牵肠挂肚,又惦记着给哥哥煮饺子,瞎吃了几口就对付过去了。
“末末,”宋煦阳叹口气,“对不起,我乱发脾气。”
顿了顿,缓缓地说:“末末,我喜欢你做你喜欢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什么……想喜欢什么,就去喜欢。我都会高兴。”
程末无声地垂下目光。
宋煦阳埋头吃完碗里剩下的饺子,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程末终于安下心,站起来要收碗。
宋煦阳抱住了碗,说:“没吃饱。”
程末赶紧说:“我、我再去煮。”
“我要吃兔子。张阿姨烧的那个红烧兔头,你去做一个。”
程末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煦阳捏捏弟弟白净的软绵绵的脸,心头又是疼,又是酥酥麻麻的。“笨蛋。”
宋煦阳自己洗了碗,程末抢着要洗,宋煦阳不同意,学着他小时候那样,说:“我洗碗。弟弟做了饭,所以我洗碗。”
程末知道哥哥在学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过了半天又抬起头,小声问:“我以后、以后还能和哥哥一起吃中午饭吗?”
“能。”
“放学还能一起回家吗?”
“能。”
“哥哥,那我、我今天能和你一起睡吗?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睡了。”
“好。”
宋煦阳觉得,这时候程末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二话不说摘了来。
晚上,宋煦阳和程末躺在一起,才发现一米五宽的单人床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
程末靠里边睡,他先上了床,努力缩着身体,想给哥哥多留出一点地方。宋煦阳站在床边,看弟弟姿势不舒服,犹豫了两秒,问:“不然你还是回自己房间睡?”
程末见宋煦阳又要赶他,摇摇头,委屈起来:“不要。”
宋煦阳无奈,想了想,干脆收了一套铺盖,床上只留了一床被子。他伸手搂了弟弟在怀里,说:“我们盖一个被子吧,这样宽敞些。别蜷着,难受。腿伸开,不挤的。”程末把腿展开,搭在了宋煦阳腿上。
四月中旬的龙城,暖气已经停了,天还没有彻底回暖,夜晚的房间略微有点冷。
两个人挤在一起,紧紧贴靠的身体温暖了北方的春夜。小区里的小野猫精神头十足,一声又一声叫了大半夜,但宋煦阳久违地睡得很安心。
宋煦阳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舒舒服服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得四仰八叉,程末靠着里面,又把身体蜷成了小小的一点儿。宋煦阳赶紧懊悔地收回手和脚。他摸了摸弟弟漂亮的、凉凉的小鼻子,喊他:“末末,起床。”
程末醒了,他看着哥哥,呆了几秒钟,并没有动,脸胀红了。
宋煦阳温柔地催促:“该起床了。”
程末还是不动,缩在被子里不出来。
宋煦阳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程末表情快哭了,结结巴巴地说:“裤、裤子、弄脏、脏了。”
“你……?”宋煦阳突然反应过来。他愣了愣,说,“你先回房间换衣服,换完过来帮我换床单。”
程末红着脸说:“哥哥转、转过去……”
宋煦阳只好背过脸去。
身后荡起一阵风,程末掀开被子,像小兔子一样哒哒哒跑了出去。
宋煦阳转回身,看着床单一侧那一块儿氤氲开来的暧昧痕迹,有一点走神。
程末飞快地换了衣服,又哒哒哒跑回宋煦阳房间。
窗帘已经拉开,窗子也全部打开了。早晨清爽的空气涌进房间,和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交织在一起。
宋煦阳卷起脏掉的床单,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来。他在床头抓着一头,吩咐程末站到床尾去,拽住床单另一头,两人哗啦一声抖开来,洗衣粉的清香一瞬间抖落在屋子里。
床单在空中抖了几个来回,终于铺得平平展展。视野里的程末在另一端,洁白的床单起起伏伏,荡起的微风痒痒地拂过脸庞,少年清秀白净又泛着红晕的面孔若隐若现。
两人这一折腾,时间就不早了。
这两天因为宋煦阳一模发挥失常的事,家里鸡飞狗跳,周莹没来得及去超市采购,冰箱里只有张阿姨买来做晚饭的蔬菜,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早餐的东西。周莹本来交待兄弟俩早晨在小区外面便民早点铺吃了早饭再上学——那是周莹考察了家附近方圆百里之后钦点的最卫生的一家。
宋煦阳看看时间,从零食柜里翻出了硕果仅存的一包梳打饼干,塞进程末书包里,说:“来不及吃饭了,咱俩得直接去学校。你去了先吃点饼干垫垫肚子,下早自习去学校食堂买早饭吃。”
程末正在手忙脚乱地灌水壶,先灌了宋煦阳的,又灌自己的。宋煦阳余光扫到他,赶紧说:“小心点,别再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