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里的白云无声地流过,他看看天空和流云,又迷迷瞪瞪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本子,闭着眼睛温习了两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还没有出口,就睡着了。
程末脱了校服外套,搭在宋煦阳身上。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哥哥熬夜熬出的两个黑眼圈,把他沉甸甸歪在一旁的脑袋小心地拢进自己的臂弯里。
程末也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容纳漂泊的云,天空也独享甜蜜的云。云朵洁白柔软,像天空含在嘴里的棉花糖。
宋煦阳这短短一觉睡得香甜,醒来了,眼皮却开始跳。
他用凉水冲了把脸,清醒了清醒,但右眼皮依然顽固地突突突。程末看宋煦阳一直揉眼睛,关切地问:“哥哥,怎么了?”
“没事。”宋煦阳想,应该是最近太累了,用眼过度,决定由它去。他和程末摆摆手,说,“不早了,快回去吧。放学见。”
“嗯。”程末抬起手,帮哥哥捋了捋睡得乱蓬蓬的头发,然后转身向初中部的教学楼跑去。
弟弟的背影越来越远。
宋煦阳望着程末离开的方向出了会儿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也向高中部走去。
宋煦阳踩着两点二十五的预备铃声进了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要讲评二模卷子。宋煦阳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刚从书包里翻出二模的理综试卷,就觉得一阵眩晕。眩晕持续了四五秒钟,宋煦阳想,自己最近果然是太累了,头都开始晕了,他伸手扶住了课桌,之后便听到自己桌子上的水壶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更大的晃动,有同学慌乱地叫了起来:“地震了!!”
班主任正往班里赶,在这一声惊呼里终于踏进了教室,他扶着门,大声指挥:“别乱动!都钻到桌子底下!”
教室依然在晃,有同学还没有反应过来,怔着没动,宋煦阳站起来,一边努力稳住平衡,一边向着前面吓呆了的丁媛大声喊:“丁媛!钻到桌子下面!大家钻到桌子下面!”
震感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这个“一段时间”并不长,但宋煦阳脑中一下失去了时间长短的概念。他长到这么大,都没有在龙城经历过这样的震感,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让一切停滞了。
教室里挂着的音箱终于刺啦啦响了起来,停摆的时间重新转动起来,广播里在通知,让大家有序排队下楼,撤离到操场上去。
宋煦阳一边帮班主任维持着秩序,让班里女生先往外撤,一边抓着手机,拨出了程末的手机号。
没有任何声音,既不是占线,也不是挂断,宋煦阳在混乱中低头看去,才发现也许是因为刚刚地震的缘故,手机上此刻一格信号也没有。
宋煦阳随着人流往楼下走,一遍又一遍拨出弟弟的号码。
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回应。
终于撤到楼下,宋煦阳找到丁媛,问:“你手机有没有信号?借我!”
丁媛摇头:“刚刚太紧张,手机落在教室了。”
旁边同学说:“没信号!我的手机也没信号!”
宋煦阳不再问,扯开步子往初中部跑去。
半路碰到赵雷,赵雷喊他:“宋煦阳!你去哪儿?”
“初中部!找程末!”宋煦阳头也不回。
赵雷迈开步子追上,在他身后喊:“那我也去看看赵嘉誉!喂,你倒是等等我!”
两个人往初中部方向跑去。
刚才的地震不是轻飘飘的小震,但好像也不算太严重。校园里排排白杨若无其事地挺直着腰杆,阳光依旧是那个温和的五月的阳光,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宋煦阳跑出了一身冷汗。
龙城少有地震,学校平时的防震工作也就懈怠了下来,他们赶到初中部教学楼下才知道,教学楼一侧的安全通道被倒下来的东西堵了,正在清理,暂时只剩一条通道,学生撤得很慢。
宋煦阳左等右等,不见程末下来。
旁边几个学生在议论:“地震是不是还有余震啊?”
宋煦阳脱口大喊:“闭嘴!!”
几个学生冷不丁被吼了一句,懵在一旁。赵雷也被这一吼搞懵了,刚要和宋煦阳搭话,就看见几个先下来的女生边走边说:“楼上好像有个教室吊扇掉下来砸死人了!”
宋煦阳一把抓住其中一个,问:“几楼?!哪个班?!”
女生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答:“四楼。不知道哪个班。”
另一个女生答:“好像是中间那个教室。”
初一的教室在四楼。程末在初一三班,四楼最中间的那个教室。
宋煦阳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要往楼上跑,被赵雷一把拉住。
“喂!大家都在往下走,你咋上去!现在乱哄哄的,说不准怎么回事呢。别的班吊扇好好的,他们班的咋就能砸下来呢!你别自己吓自己!”
宋煦阳根本说不出话来。
关心则乱。刚才在教室里指挥大家撤离时的清醒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宋煦阳去也不是,等又等不下去,人立在那里,心却好似被丢在滚烫的煎锅上翻了无数个来回。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腕上的佛珠。宋子明说,开过光的,保佑他们平平安安,事事顺利。宋煦阳煎熬极了,眼皮仍在突突突跳个不停,串着佛珠的绳子被他攥得快要断掉。
教学楼的出口处乱了起来。有老师喊:“让一让,都让一让!下来了,下来了!”
人群向两边散开,闪出一条路来。两个男老师抬着一个男生出现在宋煦阳视野里,男生身上盖着一件校服,校服上斑斑驳驳都是新鲜的血迹,头歪在一侧,看不清脸。
宋煦阳立刻想冲过去看个究竟,但一时间腿脚竟然不受控制。他踉跄地往前迈了一步,随即就看到了男生垂下来的手腕,上面一串佛珠,和自己手腕上那串一模一样。
宋煦阳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串珠子上,整个人像被一道闪电当场劈下。
宋煦阳的人也被闪电钉死在了珠子上。
赵雷边往前走边说:“走走走,人下来了!赶紧看看去!”走出两步,不见宋煦阳跟上,他回过头去,疑惑地叫:“宋煦阳?”
宋煦阳没有看他,嘴里喃喃地说:“程,末。”
赵雷继续喊他:“走啊,去看看!”
宋煦阳还是动不了。
赵雷只好伸手去拽他:“你别光念叨程末,倒是去看看啊!”
宋煦阳一字一顿:“佛,珠。”
他终于又往前迈了一步,心里一根弦“啪”地崩断了。眼前一黑,人就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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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丨10、余震
宋煦阳醒来时候,发现自己人在医院里,周莹坐在一旁陪着自己。
“程末呢?”宋煦阳缓了几秒钟,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刚走。”
“刚?走?走哪去了?!”宋煦阳差点把输液管挣掉。
“哎哎哎别乱动!掉针了都!”周莹一把按住儿子,说,“你可吓死我了,躺了一晚上了都。妈是不是把你逼太紧了,怎么还能在学校晕过去了呢?你看看你这脑门上磕的!唉,这还是你同学拽了你一把,不然你这一头栽下去,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样……不想学金融就算了,你愿意报英语就报英语……”
宋煦阳像听天书一样听着周莹的长篇大论,自顾自地又问一遍:“程末呢?”
周莹一愣,说:“你爸刚把他接走。程末也快被你吓死了,不吃不喝坐这守了你一夜,我们怕他吃不消,刚才让你爸硬给他拽回去了。”
宋煦阳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好半天才喘匀。
“……程末没事?”
“程末有什么事?”周莹急了,“儿子,你不是脑袋给磕坏了吧?”
宋煦阳糊涂了一会儿,才终于搞明白两件事。
第一,四川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地震,就连千里之外的龙城也有不小的震感。
第二,程末没事。
又是一个周日,周莹出去买东西,宋子明一如既往不在家。
电视上滚动播出着汶川震灾的后续报道。救援队在废墟之中艰难地蹒跚而行,铅灰色的云俯瞰着大地久久难愈的伤口。
一家人对这场地震最直观的感受并不是来自电视新闻,而是张阿姨。在宋家做了八年多家政的张阿姨辞职了。张阿姨的老家在四川的小县城北川,儿子儿媳变成了四千多失踪人口里的一个数字。张阿姨不能留在龙城了,老家只剩一个刚上小学的孙子,因为在操场上体育课幸免于难,等着她回去照顾。
张阿姨走得很急。冰箱冷冻室里她炸的一包小酥肉还没吃完,冷藏室里还剩着半锅出自她手中的鸡汤。
宋煦阳用微波炉热了鸡汤,一掀开盖子,热腾腾的蒸汽随着鸡汤的香味扑出来,宋煦阳侧过脸避开,蒸汽扫过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
新闻的声音飘进耳朵,宋煦阳脑中晃过张阿姨告别时的那个背影,张阿姨说:“阳阳,小末,你们两个小娃娃都长这么高咯。”他脑中也晃过和程末去四川旅游时走过的山山水水,青城山中潮湿的水汽长久地笼罩在他心头,水汽变得滚烫,从心头流窜到眼前,像面前的热汤一样烫到了他的眼睛。
宋煦阳把鸡汤端出来,给自己盛出一碗,又给程末也盛一碗,他拎起筷子,细细挑拣干净程末汤里的花椒。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宋煦阳人在厨房,对程末说:“末末,看下是谁打来的?”
“是赵雷哥哥。”
“帮我接一下。”
过了几分钟,宋煦阳端着两碗鸡汤回到餐厅,电话已经挂掉了,宋煦阳问:“他说什么?”
“下午四点,医院门口见。”
“嗯,吃饭吧。”
下午,宋煦阳和程末在医院见到了腿上打着石膏的赵嘉誉。
赵嘉誉一身病号服,但气色已经好得不得了,嘴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先是一把拉住了程末,声音夸张得好似要以身相许:“程末,多谢你的保佑,我赵嘉誉大难不死,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程末哪见过这阵仗,立时结巴起来:“我、我、我没有……”
“怎么没有!”赵嘉誉开始摇头晃脑地说书,“你们不知道,我们班那个旧吊扇,年中安全检查的时候说,等我们放暑假的时候就要换的,谁能想到会地震啊!当时头顶嘎吱一声,那个吊扇就飞下来了!多亏程末!平时不吭不哈的,关键时候可太给力了!他推了我一把我们才躲开了,但是还是砸我腿上了。啊,那个血流的,《神雕侠侣》你们看过吧!杨过知道吧!我觉得我要废了,杨过人家好歹是断手,帅还是帅的啊!我这要断腿了,还咋走路啊,搞不好命也没了……”
赵雷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小子能不能说重点。”
“我哪句说得不是重点?”赵嘉誉正讲到兴头上,不满地瞪了他哥一眼,继续说,“我当时就觉得我要歇菜了!又是程末!程末把他手腕上那个佛珠套我手上了,说是保平安的,后来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宋煦阳听他说佛珠的事,微微有些不自在。
地震那天,宋煦阳因为那串佛珠,误把浑身是血的人当成了程末。短时间的高度紧张,加上连日来熬夜的疲劳,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的宋煦阳,有生以来头一遭,当场栽到了地上。
宋煦阳人晕了过去,但还好被赵雷拉了一把,勘勘磕破了额头。周莹不放心,人醒之后硬是让他接着住了两天医院。宋煦阳吊着葡萄糖,脑门上四四方方一块儿醒目的纱布,接受了几个死党的检阅。
所有人都以为宋煦阳晕倒是因为临近高考,学习太累压力太大了,毕竟他这两个月人瘦下去一大圈,怎么看都像是拼命过了头。宋煦阳也就默认了。他什么都没多说,也没和程末多说一个字。
说什么?
说哥哥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亲弟弟,被一点风吹草动吓晕过去吗?
程末毫发无伤,宋煦阳心里却有数不清的余震。
一场地震好像把他心里一道防线震塌了。并且越来越塌。他快要失守了。
宋煦阳悄悄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还好丁媛削好了一个苹果,塞到了赵嘉誉手里。
“谢谢漂亮姐姐!”赵嘉誉啃一口苹果,终于换了话题,“医生说我这腿,要休息两个月!我可以不用期末考试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赵雷骂道:“全校几千号人,就你这小兔崽子挂了彩,你特么以后要被写进校史了!你小子倒是福大命大,也不知道后怕!”
赵嘉誉当时被吊扇一砸,疼得鬼哭狼嚎。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受过这个罪。“出人命啦!!砸死人啦!!”赵嘉誉乱动乱叫,整个楼道贯穿着他夸张的惨叫声,血糊得满校服都是。等被老师抬下楼的时候,他自己把自己折腾累了,加上失血,终于直挺挺地不动了。
赵嘉誉哪里知道后怕。“哥,”他说,“我这是因祸得福,我追上杨小璐了!她说了,小龙女永远等着杨过!”他又问,“哥,你啥时候能追上姗姗姐?”
“靠!”赵雷脸顿时绿了,“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姗姗姐心里有我吗?她心里——”
“她心里咋了?难道还装着——啊——啊啊啊!”赵嘉誉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一屁股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腿上痛处,嗷地一声惨叫。
“赵嘉誉,”程末默默等他嚎完,静静地说:“佛珠还我吧。”
“对对对,还你,”赵嘉誉从床头拿出来那个手串递给了程末,“多谢保佑!”
赵嘉誉抱歉地补充道:“那啥,给你弄脏了,我擦过了,擦不掉了。抱歉抱歉抱歉!我让我爸买一个新的给你!”